千戶所內,千戶赤盞暉獨自一人坐在桌前,悶悶地喝酒。桌上的菜肴一點未動。泰不華走了進來。


    看見泰不華,赤盞千戶很是驚愕,連忙起身行禮:“參見都元帥。”


    “哦,一人獨酌!”泰不華四下看了看,微微一笑,說:“有酒無朋,何來興致呀?”


    赤盞千戶有些鬱悶地歎道:“唉!”


    “坐,坐。”泰不華拉赤盞千戶坐下,說,“還在想樂清蒙難之事?”


    “想起樂清城,下官就覺得無地自容。”赤盞千戶說,“那麽多百姓慘死在方寇屠刀之下,無數的房屋化作灰燼……”


    “你不要過於自責,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泰不華說。


    “可是……”赤盞千戶仍難以釋懷。


    “我理解你內心的苦楚,”泰不華說,“樂清慘象我想想都為之肝腸俱裂,何況你親眼目睹呢!”


    “下官若是早到一步,”赤盞千戶自責道,“樂清城就不會……”


    “樂清瀕臨大海,方賊易於得手。浙東這麽長的海岸線,難免顧此失彼呀!”泰不華他說。


    赤盞千戶感慨地說:“唉!自樂清被圍,蘇希濂夜不成寐,部署城防,安撫百姓……可謂殫精竭慮!城破之時,屬下曾找來布衣,讓他喬裝出城,他斷然拒絕,最後以身殉城……”


    “蘇希濂忠烈,我已奏請朝廷予以旌表。”泰不華說,“城中百姓現在如何?”


    “已作安撫。”赤盞千戶說。


    “現在不是哀痛之時,你還須振作。”泰不華說,“水師組建如何了?”


    “已經組建完畢,正在加緊操練。”赤盞千戶說。


    “嗯,水師操練純熟,方能水陸夾攻,不再受賊寇所製。”泰不華看看麵前的酒,問赤盞千戶,“怎麽不喝了?來我陪你喝。”


    “好,喝。”


    二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書房內,劉基正在燈下伏案寫書稿。夫人陳氏匆匆忙忙進來。


    “老爺,不好了!”陳氏慌慌張張地說。


    劉基停下筆,問:“何事驚慌?”


    “晴兒……晴兒……”陳氏結結巴巴地說。


    “晴兒怎麽了?”劉基問。


    “晴兒……她不見了!”陳氏說。


    “什麽?晴兒不見了?”劉基手一顫抖,墨汁濺汙了書稿,他放下筆。


    “她該不會去尋仇人去了吧?”陳氏擔心地說。


    “也難說……”劉基說,“喊葉安過來,快去找找!”


    “好的。”


    陳氏剛要出去喊葉安,葉安提著燈籠走了進來。


    “老爺出什麽事了?”葉安問


    “晴兒不見了,你喊幾個家丁各處找找。”劉基說


    “是,老爺!”


    村內,葉安提著燈籠,帶著家丁,四處尋找蘇晴兒。


    “晴兒——”葉安邊找邊喊。


    家丁也喊著“蘇小姐——蘇小姐——”找遍村內的每個角落。


    書房內,劉基、夫人陳氏焦急地等待著。葉安走了進來。


    “迴老爺,前院後院,村裏村外都找遍了,也沒見晴兒的影子。”葉安說。


    “哦。”劉基沉思了一下,問,“她屋裏留下什麽東西沒有?”


    “什麽也沒留下。”陳氏說。


    “什麽也沒留下……”劉基的眉頭漸漸舒展,說,“葉安,你吩咐家丁迴去睡吧,哦,你也迴屋睡吧。夫人,你隨我去個地方。”


    “去哪?”陳氏。


    “別問了,跟我就是。”劉基說。


    “老爺,我也陪你去吧。”葉安說。


    “不用了,你迴去睡吧。”


    劉基、陳氏離開了書房。葉安不解地望著他們離去的背景。


    劉基與夫人陳氏來村外山腳下。一簾瀑布從山上飛流而下,皎潔的月光下,飛瀑仿佛飄動的銀紗。瀑布下麵是一潭碧水。在潭水前的一塊平地上,蘇晴兒正在舞劍。利劍飛舞,映著月光,寒光閃閃,仿佛縈繞在她周圍飄飛的白練。


    劉基與夫人陳氏躲在一塊山石後觀看。陳氏欲上前,劉基衝她擺了擺手,說:“不要打擾她。”


    劉基拉著夫人陳氏悄悄地返迴。


    “老爺怎麽知道晴兒在這?”陳氏不解地問。


    劉基笑笑說:“剛才你不是說她什麽也沒留下嗎?”


    “是呀。”陳氏說。


    “以晴兒的稟性,絕不會不辭而別。”劉基說,“喪父之痛讓她徹夜難眠,隻能以舞劍來宣泄。”


    “噢。”陳氏似乎有點明白。


    “這裏甚為清靜,晴兒平日就喜歡來此舞劍。”劉基說,“所以,我推測她應該在這兒。”


    陳氏擔心地說:“母親早逝,現在又失去父親,這打擊太大了,這孩子能否承受得了呀?”


    劉基迴頭望望蘇晴兒,說:“唉,就要看她自己了。”


    泰不華表奏起複委用劉基,朝廷終於恩準。傳旨太監與兩個侍衛來劉基府宅。劉基及家人迎出,跪拜於院中。


    傳旨太監慢慢展開聖旨,說:“劉伯溫聽旨。”


    “劉基在。”


    傳旨太監宣道:“皇帝聖旨:‘昔江浙行省儒學副提舉劉基,天資慧勇,輔以韜略,晦跡隱行,有為不仕。今擢為浙東元帥府都事,參與戎事,助剿賊寇。欽此。’”


    劉基接過聖旨,叩拜:“劉基領旨,恭祝聖躬萬福!”


    書房內,燭光搖曳。劉基靜坐在書案前,眉頭緊鎖。夫人陳氏走了進來。


    “老爺,你赴任的行禮都準備好了。”陳氏說。


    “哦。”劉基麵無表情。


    “還有什麽要吩咐的?”陳氏問。


    劉基心不在焉地說:“沒有了。”


    陳氏看著劉基的表情,不解地問:“老爺,你又被起用,該高興才是呀,怎麽還愁眉不展呀?”


    “唉,此次赴任正逢朝廷多事之秋,這仕途之兇險,你哪裏能知道?”劉基說。


    “我雖不懂官場之事,但老爺宦海中幾番沉浮,我也略知為官之難。”陳氏有些黯然,“老爺既知前途兇險,何必還要前行?如今娘年事已高,璉兒和璟兒尚懵懂年幼,不如就守著這幾畝薄田,清靜度日。”


    “我何嚐不想清靜度日……”劉基說,“唉,可天下不寧,這青田又能太平幾日?”


    “叔父,叔母。”蘇晴兒敲門。


    “是晴兒呀?進來吧。”陳氏說


    蘇晴兒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喜悅。


    “晴兒,何事這麽高興呀?”劉基問。


    “明天叔父就要赴任了,能不高興嗎?”蘇晴兒說。


    “叔父赴任,你高興什麽呀?”陳氏問。


    “我要跟叔父一起去。”蘇晴兒說。


    劉基和陳氏對視了一下,神秘地一笑。


    “誰說要帶你去了?”劉基問。


    “我……”蘇晴兒愣了一下,眼珠一轉,說,“我是這樣想的……叔父,你一定需要個人服侍不是。我會沏水、做飯、還可以牽馬、研墨……我什麽都能做。”


    劉基一樂,說:“嗬嗬,這些葉安都會做。”


    “叔母,叔母,你幫我勸勸叔父。”蘇晴兒搖著陳氏臂,不停地撒嬌。


    陳氏偷樂,說:“我和你祖母都舍不得你走,璉兒還要你教他練劍,更離不開你。”


    蘇晴兒著急了,說:“叔母,求求你!”


    “好好好,我替你求求情。”陳氏衝劉基,說,“你就帶上晴兒吧。”


    “好吧,看在你叔母麵上,就帶上你。”劉基說,“可你一定要聽話,凡事不可擅作主張,不然,叔父我讓葉安立刻把你送迴來。”


    蘇晴兒說:“叔父放心,我一定聽話!”


    “快去收拾一下行裝,早早休息,明天趕路。”劉基說。


    “嗯。”蘇晴兒蹦蹦跳跳地離開。


    “老爺為何要難為一下這孩子?”等蘇晴兒走遠了,陳氏問。


    “你沒看到她目光中充滿殺氣?”劉基說,“如此報仇心切,若不讓她有所忌憚,日後必會闖禍誤事。”


    “老爺考慮的周全。”陳氏說。


    “你先陪孩子休息,我去娘那兒看看。”劉基說。


    “嗯。”陳氏離開。


    劉家祠堂內,香霧繚繞。祠堂內掛著劉氏先祖的畫像,正中有一神龕,神龕前置一供案,案上放著香爐,香爐前放著一把寶劍和一方端硯。劉基母親正跪在案前祈禱。劉基走了進來,燃上三炷香跪在母親身邊,祈禱,叩拜。


    “兒呀,”劉基母親迴頭看一眼劉基,說:“蒙聖恩眷顧,重又得以起複委用,該高興才是,為何還滿麵愁容呀?”


    “娘,你有所不知,”劉基說:“如今朝綱不振,官吏貪墨舞弊之風日盛,各地匪寇蜂起。方國珍作亂浙東,朝廷幾番進剿,都無果而終。我此次赴任是處於風口浪尖之上,前途未卜呀!”


    “為娘還不糊塗,娘有何不知!”劉基母親麵帶慍色,說:“兒呀,你看看這上麵掛的列祖列宗,他們出仕,有誰先謀慮自家性命?”


    劉基抬頭看著先祖的畫像,有些慚愧,低頭說:“娘,兒知錯了。”


    “兒呀,我們劉家,遠祖崇武,近世修文,”劉基母親說,“哪一位先祖為官,念及的不是社稷蒼生?”


    “娘……”


    劉基母親慢慢站起身,捧起案上的寶劍,說:“這把寶劍是你八世先祖延慶公所佩,你先祖就是手持這把寶劍,征西夏,抗遼軍,馳騁沙場,為國紓難。今天娘把這把寶劍傳給你,望你也能用它建功樹勳。”


    劉基接寶劍,叩拜:“兒謹記。”


    劉基母親又捧起案上的那方端硯,說:“這方端硯是你曾祖父劉濠公所用,你看它樸質無華,未有任何紋飾,卻為你曾祖父所鍾愛,原因就是其寓有端直方正之意。這硯中之墨,曾寫過無數牽係社稷蒼生之章,從未書過一篇誇飾釣譽之文。今天娘也把它授與你,望你也用好這硯中之墨!”


    劉基接過,再拜:“兒銘記於心!”


    第二天,劉基辭別了家人,帶著蘇晴兒和葉安前往溫州赴任。劉基騎馬,蘇晴兒、葉安徒步跟隨。山道兩旁千峰競秀,溪水潺潺。蘇晴兒、葉安像放飛的小鳥,開心地說著、笑著,邊走邊瀏覽著兩旁秀美的山色。劉基本來心情有些沉鬱,漸漸地被兩個年青人感染了,也抬起頭,邊走邊飽覽春山的秀色。


    “這的景色好美呀!”蘇晴兒有些陶醉地說。


    “是呀,這裏景色著實令人陶醉。”劉基望著一側的秀峰說,“有多少文人到此窺穀忘返,望峰息心!”


    “看,那兒有野花。”蘇晴兒指向一側山崖。


    道旁的崖壁上,盛開著一叢叢野花,山道飄溢著野花的芬芳。蘇睛兒跑過去欲攀上去采摘,葉安也跑了過去。


    “晴兒,我替你采吧。”葉安說。


    “好,我要那叢開得最豔的。”蘇晴兒說。


    葉安攀上山崖,采下野花,束成一束,跳下。送給蘇晴兒。


    “給你,晴兒。”葉安說。


    蘇晴兒接過,嗅了嗅,說:“好香呀!”


    劉基迴頭看著他二人,笑了笑說:“快點趕路吧,不然要露宿山野了。”


    “哎,來了。”蘇晴兒說。


    蘇晴兒、葉安快跑幾步,跟上劉基。


    進入溫州地界,山道更為狹窄,兩旁林木更加茂密。前邊是一片竹林,濃密的竹葉仿佛團團濃墨,天也陰暗了幾分。劉基、蘇晴兒、葉安3人正在趕路,忽然聽到兩邊的竹林裏窸窣作響。


    劉基勒住韁繩,停下,仔細聽了聽,說:“有動靜,快躲起來!”


    葉安扶劉基下馬,三人躲到一塊山石後麵。


    一個人影從竹林裏閃出,踉踉蹌蹌地向前奔跑。嗖的一聲,一隻利箭飛出,射穿他的後背,他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三個黑衣人手持利刃從竹林裏躥了出來,在他身上翻了一陣,像是翻到了一本書,黑衣人揣起書,又鑽進竹林裏。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兇搶劫。”葉安要從山石後麵跳出來去追,被劉基攔住。


    “等等。”劉基說,手按住葉安,等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劉基放開手說,“走,去看看!”


    三人來到死者身前。劉基詳細查看了一番,陷入沉思。


    “老爺,有什麽不對嗎?”葉安問。


    劉基點點頭,迴身問葉安:“葉安,你看死者像個讀書人嗎?”


    葉安看了看死者,說:“他手腳粗壯,不像讀書人。”


    “既非讀書人,為何懷揣書卷來此荒山野嶺?”劉基像是自言自語,陷入深思。


    “是有點蹊蹺。”蘇晴兒說。


    “他像個商賈嗎?”劉基又問。


    “商賈一身油膩奸滑之氣,”葉安說,“也不像商賈。”


    “若是搶劫,多為謀財。因此,山賊所劫,多選商賈。”劉基說,“他既非商賈,為何還遭追殺?”


    “我也覺得怪怪的。”蘇晴兒說,她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說,“難道是因為那本書?”


    劉基點點頭說:“應該是。黑衣人隻搶了那本書,沒再搜他身上的錢財。”


    蘇晴兒疑惑不解,問:“為一本書而喪命,這會是什麽書呢?”


    劉基微微一笑,說:“這個問題麽……就要勞煩你二人來破解了。”


    “我二人?”蘇晴兒問。


    “對。”劉基說,“我推猜,這些人絕非一般山賊。前方有一小鎮,估計他們也會在那裏歇宿,你二人要留心查訪。”


    “嗯。”葉安、蘇晴兒同時答道。


    天越來越暗了,三人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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