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勉檢查了於嘉澍的傷情,比預想嚴重得多,加之一路顛簸傷口浸在河水中,已有感染跡象,老鄉拿來自家釀的高度白酒,於嘉澍叼住一根樹枝,何仲勉做了簡單的消毒處理,於嘉澍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卻沒有吭一聲。


    老鄉的老伴端著兩碗熱乎乎的菜粥進來,還有一床被子,然後轉身出去。


    “如果沒有你,我。。。”


    “先吃吧,吃完再說。”何仲勉把碗遞到於嘉澍麵前。


    兩個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何仲勉講述了整個經過,於嘉澍感到動容想要與何仲勉擁抱,突然感覺鑽心的劇痛,何仲勉連忙扶他躺好。


    “今晚就在老鄉家過夜,明早我進城去取藥。”


    “不行,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陪你一起。。。”沒等於嘉澍說完,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刺痛無法繼續。


    “你的任務隻有一個,盡快養好傷,天堂行動還需要我們繼續完成呢。”


    聽了何仲勉的話,於嘉澍隻好點頭同意。


    設法阻止於嘉澍落入陷阱隻完成了任務的一半,何仲勉的另一半任務是將蘇州地下·黨.委撤離時來不及帶走的兩盒磺胺帶迴上海。別看隻有兩盒藥,價值卻堪比十幾公斤黃金,抗戰期間磺胺類抗生素藥物極其珍貴,一粒就可能挽救一條前線戰士的生命,也是“天堂行動”的主要任務之一,盡可能多的籌措戰場上急需的藥品送往前線,這兩盒磺胺是一名地下交通員通過僑民從日本秘密帶迴國內,藏匿在蘇州日本租界內的一家私立醫院中。


    夜深了,何仲勉挑了挑油燈裏的燈芯,望向昏黃光線下緊閉雙眼不時打顫的於嘉澍,轉移國寶古籍善本,刺殺錢永勝,炸毀軍火庫等行動都出自這條鐵骨硬漢,相信這一次他也一定能挺過來。何仲勉從腰間拔出手槍,抽出彈夾,將子彈一顆顆裝填,何仲勉清楚明天即將麵對的是極其兇險的境地,有可能再次落入敵人布下的陷阱,加之白天的解救追捕行動,日本人和警察局一定會加強防範,擴大搜索範圍,但為了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更為了於嘉澍,他必須隻身犯險,無所畏懼。


    於嘉澍慢慢睜開眼睛,熬過了又一波劇烈疼痛,手臂掙紮著夠向一旁的衣物。


    “怎麽醒了,別動。”何仲勉放下彈夾過來坐在床邊。


    於嘉澍攥著盒子炮推到何仲勉麵前,虛弱地說:“這個你拿著,用得上。”


    “這是讓小鬼子和漢jian聞聲喪膽的家夥事,還是在倫哥手裏才更顯威力。”何仲勉迴道。


    於嘉澍笑了下:“你是怕被老許,是廬山同誌責怪吧。”


    於嘉澍沒有開玩笑,地下·黨.組織有著嚴格的用槍規定,不得擅自借用。


    “睡吧,你需要休息。”


    “這種感覺經曆過很多次了,”於嘉澍摸了下大腿,“上迴在紫嫣那養腿傷的時候,也疼得睡不著,要不陪我聊聊天,困急了就睡著了。”


    何仲勉點點頭。


    於嘉澍說他已去過城南的宋家小院和於家老宅,都沒有塗寶茹的下落,何仲勉也把跟蹤鄧鶴翔迴到宋家大院的經過講給於嘉澍,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看來我們迴去都沒法向紫嫣交代了。”於嘉澍說。


    “相信塗夫人、宋銘瀚和方慧會平安無事的。”


    於嘉澍嘴角咧了下,聽見方慧的名字讓他有些傷感。


    “紫嫣把你和方慧的事講給了我,你們一定會重逢的。”


    於嘉澍苦笑下:“估計就算遇見了,我這副樣子她恐怕也認不出了。”


    “哪能呢,倫哥的威名無論在大上海還是遊擊區,都令敵人聞風喪膽。”


    “雙親走了,名字換了,故鄉對我來說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了。”於嘉澍傷感地說。


    “至少有戀人、同窗,還有我這個兄長吧。”何仲勉幫於嘉澍向上拽了拽被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傷感了,倫哥可是硬漢的代名詞。”


    於嘉澍笑了下:“其實方慧並不是她的本名。”


    “是嗎?”


    “看來宋紫嫣也不是什麽都告訴了你啊。”


    “畢竟你們同窗三年,關係當然比我。。。那方慧的本名叫什麽?”


    “方桂琴,上國中那年方慧覺得這個名字太土了,一點也不進步,就瞞著爹媽改了名,全校師生隻有我和宋紫嫣知道這事。”


    “紫嫣說方慧是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聽你這麽一說,她的名字改對了,倫哥,方慧,一武一文,真是絕配。”何仲勉原來也有幽默的一麵。


    “要這麽說,你和宋紫嫣相遇才是天意呢。”


    何仲勉投去疑惑的目光。


    “說起這事還和老許有關。”


    何仲勉越聽越懵。


    “當年我通過翔子結識了你,幫助你們將那批古籍善本逃過日本特務的搜查裝上輪渡運出上海後,提出加入黨·組織的請求,後來經過嚴格審核終於實現了理想,當我得知老許和你的代號分別是廬山和香爐的時候,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冥冥之中吧。”


    “什麽意思?”何仲勉徹底懵了。


    於嘉澍把在國中讀書時宋紫嫣常掛在嘴邊,發生在宋銘瀚身上著名的“香爐事件”講給了何仲勉,廬山、香爐、紫煙、李太白的名篇,這些年幼的記憶多年之後卻成為革命路上的信仰標識,並將宋紫嫣、何仲勉、於嘉澍和許冠發凝聚在一起,為了共同的信仰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誰說殘酷的鬥爭年代沒有浪漫,這不就是革命者專屬的浪漫情懷嗎,講著講著於嘉澍慢慢閉上了眼睛,倦意終於戰勝了病痛讓他睡著了,何仲勉吹滅油燈躺下,卻怎麽也睡不著。


    蘇州警察局會議室裏燈火通明,白天抓捕行動的失敗令日本憲兵司令部大發雷霆,鄧鶴翔被罵得狗血噴頭,四姨太不合時宜地打來電話問他怎麽還沒迴家,鄧鶴翔摔了電話,將怒火全都撒在筷子精和調羹身上。


    筷子精盯著畫像上有著一道明顯疤痕的臉,這是白天於嘉澍從中藥鋪逃跑後,所有見過他的人,包括僥幸活命偽裝成掌櫃的那名特務,根據記憶描述讓畫師畫出來的。


    “怎麽覺得有點眼熟?”筷子精嘟噥著。


    忽然,調羹從門口跑進來手裏攥著一張報紙,大口捯著氣:“找到了。。。就是他。。。”養尊處優的行動隊隊長今天的運動量明顯超標,把報紙放在筷子精麵前,指向上麵的一張照片。


    筷子精瞧著,是上海某報社出版的一份老報紙,關於錢永勝被刺身亡的報道,而兇手就是人稱倫哥的餘家倫在逃,全上海懸賞通緝捉拿,筷子精對比著兩張照片,的確是同一個人。


    “白天跑的那個共·黨是這個大鬧上海灘的倫哥?”


    “沒錯,我還聽說。。。”


    筷子精瞪了調羹一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聽說前一陣皇軍在上海的軍火庫被炸,他也是逃犯之一,”調羹壓低聲調指向於嘉澍的畫像,“這道疤,騙不了人的。”


    筷子精深唿了口氣,感覺剛才被局長罵一點不冤,日本人通緝的共·黨要犯在他布下的天羅地網裏逃之夭夭,自己沒被槍斃頂罪已屬僥幸,拿起畫像仔細端詳著。


    “感覺好像在哪見過這個人。”


    調羹湊過肥大的饢臉瞧著,突然抬手重重拍在椅背上,傳導至白天閃了下、剛才又被鄧鶴翔踹了一腳的筷子精後腰眼處,疼得他翻了下眼睛險些過去,調羹卻絲毫未察覺奪過畫像:“沒錯,就是他!”


    筷子精五官縮成了包子,調羹扭頭望向他:“處長,你沒事吧?”


    筷子精臉色由白變綠,咬牙切齒地:“你他娘的。。。快說呀!”


    “哦,這人是蘇州人,跟我們是老相識了,叫什麽來著。。。”調羹轉著兩顆芝麻眼,“對,於嘉澍,那年示威遊行他就是領頭的之一,宋紫嫣的同班同學。”


    一句話令筷子精瞬間消失了痛感,盯著畫像上的人迴想起了過往歲月。


    “乖乖,還真是他,當初就該把他和宋紫嫣,還有個女生叫什麽來著?”


    “方慧。”調羹說。


    “對,當初就該把他們仨抓起來,就不會有今天的禍患了。”筷子精惡狠狠地說。


    “處長,你說宋紫嫣會不會就是那個救走他的人。”


    “會嗎?”


    “那人一直在車上,還遮著臉,說不準。。。”調羹眯起眯不眯沒什麽兩樣的眼睛做思考狀,被筷子精一巴掌拍在臉上,芝麻險些飛離。


    “準個屁,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把一個中隊的警察耍得團團轉,你覺得日本人和局長知道了會讓我們。。。是你,怎麽個死法?”


    調羹捂著臉:“那姑娘有多厲害你我最清楚,誰能想到幾年不見又學了身功夫。”


    “哼,幸好於嘉澍受了槍傷,看樣子傷得不輕,隻要他們沒離開蘇州,管她會不會功夫,老子立功受賞的機會來了。”


    調羹顯然是沒聽懂:“不是讓他們跑了嗎?”


    筷子精抬起手,嚇得調羹急忙躲開。


    “受了槍傷需要緊急治療,連夜搜查城內的每一家醫院、診所和藥店,張貼於嘉澍和宋紫嫣的畫像,隻要他們敢冒頭立即逮捕,你想想,日本人通緝的共·黨要犯如果被我們抓到,皇軍和局長會怎麽做呢?”


    “自然是升官嘉獎啊,到時候別忘了兄弟我。”


    “還愣著什麽,去啊!”


    “是!”調羹立正敬禮迴道。


    筷子精剛想站起來,腰間的疼痛感再次襲來,叫住跑開的調羹:“扶我一把。”


    調羹返迴來扶起筷子精,不解地問:“這是怎麽了,處長?”


    筷子精氣得真想把饢撕成幾塊嚼巴了,表情痛苦地挪向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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