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銀發的塗寶茹在油燈下做著繡活,眼角和麵頰布滿了細紋,花鏡後麵的一雙眼睛不再清澈,但專注的目光依稀可見當年那個蘇州第一繡娘的神韻,門一開,方慧捧著一碗剛熬好的湯藥走進來。


    “幹媽,該吃藥了。”方慧依舊是素顏模樣,清瘦了許多。


    塗寶茹放下繃圈,摘下眼鏡,輕歎了口氣,接過碗小口喝著,方慧過去拉開窗簾,陽光照進來。


    “白天拉開窗簾沒事的。”


    “日本兵天天從門前經過,還是小心為上。”


    “我倒不怕小鬼子,反而是那些漢jian警察才更可恨。”方慧迴道。


    塗寶茹放下碗,戴上花鏡拿起繃圈:“是啊,若不是躲在這裏,也許早就被特務們發現了。”


    “那我先出門了,從電報大樓迴來順便買點紙錢。”方慧拿起碗瞟了眼一旁牡丹小姐的遺像,出門。


    “嗯。”塗寶茹眯起眼睛繼續繡著,繡著繡著淚水倏地湧出來,她急忙移開繃圈,不讓淚水落在上麵,拿起手絹抹著眼淚,拉開抽屜拿出那張已經發黃的全家福。


    轉眼宋銘瀚走失三年有餘,凱峰、紫嫣和宋啟昌更是杳無音訊,最可怕的是幾年間日本人和警察局在四處搜尋塗寶茹和方慧的下落,甚至貼出了懸賞啟事,母女二人白天不敢出門,方慧晚上偷偷溜出去喬裝改扮采買一些生活物資,好在牡丹姑娘的小院在日租界,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塗寶茹和方慧愣是熬過了這三年。兩個人的生活開支除了塗寶茹攢下的家底,就是方慧去外麵尋找些繡活拿迴來做,對雇主不敢表明是塗寶茹的手藝,方慧也幹些雜活貼補家用,她始終沒有把宋凱峰的死訊告訴幹媽,那樣做對塗寶茹來說太過殘忍了。


    今天是牡丹姑娘的祭日,方慧與往年一樣買了三份祭祀用的物品,家裏供奉著牡丹姑娘、升仔和小六的牌位,三個人都是為救宋家人和方慧而離開的,這份恩情永世不忘。


    方慧從電報大樓走出來,每周她都會來一次,希望能發生奇跡,收到宋紫嫣、任陵生或宋銘瀚的電報,而每次都失望而歸。方慧穿著臃腫的棉襖,頭巾裹住整張臉,手裏提著籃子步伐蹣跚,看上去像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低著頭與一位麵色黝黑身材高挑的挑夫擦肩而過。


    於嘉澍迴憶著臨行前許冠發傳達他的任務,處理完爹媽的後事後與蘇州地下·黨組織接頭,協助其完成天堂行動,於嘉澍的任務是將部分抗生素藥物帶迴上海,隨後秘密運往蘇中遊擊區,接頭地點就是不遠處的那家普濟藥鋪。許冠發叮囑於嘉澍,如果在藥鋪門口的牌子上看見“懸壺濟世”四個字就證明可以安全街頭,倘若牌子翻過來寫著“貨真價實”四個字就證明此地已暴露行動取消。於嘉澍走在行人中扭頭瞟見藥鋪門口牌子上“懸壺濟世”幾個字,經驗老道的於嘉澍並沒有停下,而是迅速掃視著藥鋪周圍和店裏的情況,未發現異常之處,假裝停下放下擔子,俯身提了提鞋幫,再次確認安全無險後起身走向藥鋪門口。


    於嘉澍跨進門檻的瞬間就覺察出異樣,店裏隻有兩名顧客目光卻沒有投向櫃台裏,掌櫃的和兩名小夥計同時抬頭望向於嘉澍,麵相不像生意人,於嘉澍想轉身離開已不可能,假裝咳嗽了兩聲。


    “先生,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我們是百年老店,童叟無欺,貨真價實。”掌櫃的說道。


    於嘉澍頓時意識到自己中了埋伏,老板講的確是街頭暗語,但以自己的穿著打扮,對方不可能稱之為先生。


    “哦,勞駕掌櫃的,俺不是來買藥的,走累了想討口水喝。”於嘉澍操著一口鄉下方言迴應。


    掌櫃的表情顯然有些失望,但仍不甘心:“沒問題,去”,朝小夥計使了個眼色,打量著於嘉澍,說:“看先生臉色不太好,幫您號號脈。”拿過脈枕放在麵前。


    第二句接頭暗語進一步驗證了於嘉澍的判斷,他緩緩抬起手腕卷起袖口,發現手臂有些髒伸進懷裏擦了擦,實則握住了槍柄,與此同時掌櫃的右手也摸向櫃台下麵的手槍,兩名夥計和假扮的顧客做好了拔槍射擊的準備。驟然間,從店外傳來兩聲槍響,眾人一驚,趁這個空當,於嘉澍揮槍命中掌櫃和一名夥計,然後一個箭步躥出門外,反應過來的特務們開槍還擊,門外埋伏的特務見於嘉澍跑出來舉槍欲射,從遠處飛來幾顆子彈兩人應聲倒下。


    街麵上一片大亂,百姓們嚇得四散奔逃,於嘉澍一個前滾翻躲在一棵樹後揮槍射擊,怎奈埋伏的特務太多,從停在不遠處巷子裏的車內跳出十幾名警察朝這邊撲來,為首的正是筷子精和調羹。於嘉澍身子一顫,一顆子彈射中他的腰間,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急速衝來,嚇得警察們左右躲閃,蒙麵司機一手握著方向盤,另隻手向窗外射擊,汽車猛地停在於嘉澍身前,車門打開。


    “快上車!


    於嘉澍手捂腹部鑽進車裏,車門關上的瞬間,車輪飛轉摩擦出刺耳的聲音,冒出黑煙,嗖地躥了出去。


    特務們從地上扶起調羹,才發現壓在下麵的筷子精,快被折斷的筷子精火冒三丈,跳進車裏追了上去。


    何仲勉扯下麵罩,於嘉澍為之一驚:“仲勉,你怎麽。。。”


    “等安全了再給你解釋,傷勢如何?”


    於嘉澍咬了咬牙,迴道:“不礙事。”


    “坐穩了。”


    何仲勉猛打方向盤,汽車拐進一條胡同,後麵的車反應不及險些撞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車上的筷子精摸著撞出血的鼻子,命後麵的車從前麵繞過去堵住去路,他和另外兩輛拐進胡同。


    何仲勉似乎對路況很熟悉,原來他昨天就來到蘇州城。為了不引起日本人和特務的懷疑,何仲勉以購買樂器零部件為由登上了開往南京的列車,行至途中提前下車,然後秘密來到了蘇州。


    何仲勉人生第一次踏上這片江南沃土,在虹口國中教書期間時常聽宋紫嫣講起小時候在故鄉的成長經曆,臨行前宋紫嫣送給他一樣東西,希望能幫她實現心願。何仲勉第一時間來到接頭地點,發現特務卻以已布下陷阱等魚上鉤,必須在於嘉澍接頭前攔下他,卻沒有等到於嘉澍的出現,何仲勉仔細查看了周圍的地理環境,製定了撤離路線直到太陽落山。


    傍晚,何仲勉在一家小餐館吃飯,聽食客們著聊天。一位中年男人借著酒勁罵起日本鬼子和狗漢jian來,同桌的急忙捂住他的嘴,說你不想活了,中年男子來了勁竟破口大罵警察局長鄧鶴翔,說他連畜生都不如,替日本人賣命殘害窮苦百姓,強占宋家大院,娶了一房又一房姨太太,同桌嚇得拽走他,何仲勉微微皺起眉頭。深夜,何仲勉前往宋家大院,果然看見了鄧鶴翔的車駛進大門。


    第二天,何仲勉從旅館出來趕往接頭地點,路上遭遇警察設卡檢查,何仲勉隻好繞道前往,剛拐過街口,遠遠望見於嘉澍挑著擔子的背影,他再想喊已然來不及,見於嘉澍稍作停留走進中藥鋪,情急之下何仲勉掏出手槍逼停一輛經過的汽車,司機嚇得抱頭而逃,何仲勉先是朝藥鋪方向開了兩槍,然後鑽進車裏猛踩油門衝了過去。


    幾輛汽車在蘇州最繁華的街區裏急速穿行,何仲勉的車技是在武漢時練就的,警察們沒有想到會突然殺出個程咬金,已經落入簍子裏的魚竟然會逃出生天,筷子精追紅了眼,越是這樣越證明前麵車裏的人非同小可,怎奈就是追不上,在後麵射擊亦是徒勞,最後追到護城河前。


    筷子精和調羹不約而同地露出jian笑,看你們還往哪跑,有本事跳河呀,沒想到前車果然沒有減速直衝河堤,墜入水中,幾輛警車急停在岸邊。警察們跳下車查看情況,河裏的車快速下沉很快沒過了車頂,眾人麵麵相覷。


    “瞧見有人跳車嗎?”筷子精問道。


    調羹晃晃肥碩的大腦袋:“沒看見。”


    筷子精一腳踢在調羹屁股上:“還不下去查看!”


    調羹躥了兩步踢了手下一腳傳達著筷子精的命令,手下用同樣的方式向下傳達,到第五個人時終於跳進河裏,但瞬間返了迴來,河水冰冷刺骨,況且還不會遊泳。幾個人在河邊折騰了半天,最後叫來救援車才把汽車從河裏拖拽上岸,已近黃昏。


    車裏沒有人,前排車門是開著的,證明落水前司機和“大魚”跳下了車,警察在副駕座位上發現了血跡。筷子精火冒三丈抬腿踹向調羹卻閃了腰,命眾人展開地毯式搜查毫無結果,何仲勉和於嘉澍早已逃之夭夭。


    兩個人借著護城河邊茂密蘆葦蕩的掩護來到下遊,然後乘上一葉小舟前行十幾公裏來到鄉下的一座小村莊,敲開了一戶農家小院的大門。這裏是何仲勉臨行前許冠發告訴他的秘密藏身地,是許冠發在蘇州黨·委工作期間以備不時之需準備的,幾乎無人知曉,老鄉把兩個人帶進後院,安頓在倉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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