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人間天堂蘇州身陷煉獄已三年有餘,秋風掃過護城河兩岸的植被,枯黃的葉片飄落在靜靜流淌的水麵上,一張留有疤痕的黝黑麵龐的倒影隨漣漪上下浮動,於嘉澍雙手捧起河水啜飲著。


    於嘉澍一身挑夫裝扮,籮筐裏裝著父母雙親的骨灰壇,三年前離開故土求學深造,不想歸來時已孤身一人。於嘉澍的腰間插著兩支盒子炮,戴好草帽,用扁擔挑起兩隻籮筐走在岸邊的小徑上。


    蘇州城東的宋家大院,確切的說是宋家曾經的老宅迎來了它的第三任主人,偽蘇州市政府副市長兼警備司令部司令鄧鶴翔。日軍攻占蘇州城後,原來的主人攜家眷逃往成都,這座老宅一直荒廢著,日本人為了拉攏更多漢jian為自己賣命,就把這座宅邸送給了鄧鶴翔,鄧鶴翔花重金將其修葺一新,挑選良辰吉日搬入新家。


    自從搬入新府,鄧鶴翔就好運不斷,先是逮捕了中·共蘇州地下·黨組織重要成員,嚴刑拷打及威逼利誘下,此人背叛了組織將掌握的全部機密信息出賣給了軍警特務,鄧鶴翔順勢一舉清剿了整個地下情報網,獲得了偽江蘇省委和日軍華東司令部的通令嘉獎,好色如命的他亦迎娶了第四房姨太太,身體有些力不從心的鄧鶴翔整日服用大量補品,過著神仙般逍遙快活的日子。


    或許是昨晚四房姨太太折騰地太猛,清早起來鄧鶴翔喝下熬了一整晚的十全大補湯仍感覺渾身倦怠,可上午要在警備司令部召開重要會議,鄧鶴翔拖著疲憊的身軀坐進車裏。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調羹和筷子精自然平步青雲坐到了行動處處長和大隊長的位置,而倆人的身形依舊如初,瘦的越發成精,胖的已然走形,這會兒調羹正坐在副駕向後排的鄧鶴翔匯報著情況。


    “局長紅光滿麵,昨晚一定休息得很好吧。”


    鄧鶴翔真想罵他一句,你那雙芝麻眼睛是不是瞎呀,深吸了口雪茄吐出煙霧迴道:“說正事。”


    “好嘞,按您的吩咐,已把共·黨分子的聯絡站恢複原貌,我們的人已記下接頭暗語,隻要有人登門造訪,必當場抓獲。”


    “嗯,告訴手底下的人,雖然尚不知曉天堂行動的具體內容是什麽,但隻要有人落入設下的陷阱,就可以一舉擊破共·黨分子在華東乃至整個江南地區的反日行動,到時候皇軍的獎賞是大大的。”


    “是,卑職一定將局長的授命一字不落地傳達給下屬,為局長和大日本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調羹瞟向煙霧中鄧鶴翔重重的黑眼圈,心說早晚死在女人懷裏。


    天堂行動是上級黨·組織向蘇州地下·黨總部部署的一項緊急籌措抗生素類藥物,並運往新四軍蘇北抗日前線的秘密任務。抗日戰爭已進入到最艱苦的拉鋸戰階段,毛·主席號召全體軍民與日軍展開持久戰和遊擊戰,消耗敵軍有生力量,阻滯其推進的腳步,而前線指戰員傷亡慘重,特別是傷兵,由於缺乏救治藥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戰士們痛苦死去,由於蘇州是日軍侵華軍需物資的重要戰略儲備地,因此向蘇州地下·黨組織傳達了中.央的命令,不料因叛徒出賣,不但地下組織遭到破壞,天堂行動也無法繼續進行,好在那名叛徒不知行動的具體內容,狡猾的日軍和軍警特務布下陷阱,守株待兔。


    蘇州城郊的一片亂墳崗,於嘉澍跪在墳包前點燃三炷香,心中默念:爹,娘,兒子不孝連累二老葬身於鬼子的槍炮之下,日軍的飛機把於家祠堂也炸毀了,隻能讓二老在此地暫且安息,兒子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多殺鬼子,替雙親大人報仇雪恨,如兒能活到趕走小鬼子那一天,定會重修祠堂,帶二老迴家。於嘉澍眼含淚水磕了三個頭,起身挑起擔子三步一迴頭地離開。


    於嘉澍先是來到城南的貧民區,看見宋家小院已變成殘垣斷壁,又穿城過巷前往城西爺爺奶奶家的老宅。當初於嘉澍父母來到上海見到兒子後,把那封方慧寫的信交給於嘉澍,還提到他們離開蘇州前叮囑方慧,如果沒有落腳地可以去於家老宅暫避,而眼前的一幕不禁讓於嘉澍的淚水沁滿眼眶。


    三載歲月仍沒有抹去一片民居區的焦土痕跡,廢墟上長滿的雜草更添一份荒涼,可以想象這裏曾經遭遇的一切,老宅後院的菜窖上蓋著厚厚一層泥土,雜草中有兩朵小花在風中搖曳,深秋時節仍努力綻放著,似乎有什麽話要對來到此處的人講,於嘉澍雖不知道菜窖下麵長眠著兩個為救宋家人而犧牲的英靈,但他堅信塗夫人、宋銘瀚和方慧一定還活著。


    於嘉澍挑著擔子來到國中門口,這裏是他最後的希望,望著熟悉的校園於嘉澍恍如隔世,估計誰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又黑又壯的挑夫是一名畢業於此的莘莘學子,老師和同學們喜愛的班長,而眼前的校園卻不再是原來的模樣,與上海一樣,日本人通過各種手段教育同化著年輕一代,各大中小學校和教育機構都被日本人控製著,於嘉澍擔心自己這張臉會被認出來,因此他繞著校園外牆走了一圈,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學校側門門口,一位上了年紀的大伯正用掃帚掃著落葉,於嘉澍一眼認出是看門的劉大爺,他走上前。


    “你好,大伯。”


    劉大爺沒理會繼續掃著,於嘉澍放下扁擔。


    “大伯,我能跟你打聽點事嗎?”


    劉大爺停下,抬頭瞟了於嘉澍一眼:“你們還想咋樣,要榨幹我這個糟老頭子最後一塊骨頭渣嗎?”


    於嘉澍愣了下,意識到劉大爺或許遭遇了不公,說:“您誤會了大伯,我是向你打聽人的。”


    劉大爺上下打量著於嘉澍,輕聲問:“你不是警察局的人?”


    “您覺得我像嗎,俺就是個幹苦力的挑夫。”


    “你想打聽誰?”


    “您認識一個叫方慧的姑娘嗎?”


    劉大爺頓時臉色一變,拽起於嘉澍來到髒土車旁,把撮成一堆的落葉倒進裏麵,低聲說:“你到底是誰,怎麽會認識方小姐?”


    “我。。。是他的朋友。”


    劉大爺盯著於嘉澍留有疤痕的臉:“你打聽她做什麽?”


    “多年未見,想看看她。”


    劉大爺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愁怨,晃了晃腦袋:“看你的樣子不像壞人,也不像小鬼子的走狗,不管你是誰,遇到我算你運氣好,趁沒有特務盯梢趕快離開,千萬不要再來學校了,更不能跟別人提起你要找那位姑娘的名字。”劉大爺把勺子在車邊磕了兩下,大聲說道:“快走吧,這沒有你能幹的活,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於嘉澍愣在原地,他不甘心這樣的結果,望著劉大爺轉身走開的背影,又不得不離開,隻好挑起擔子最後望了眼校園的方向走遠。


    劉大爺雖上了年紀,但他還是辨認出了於嘉澍,隻因當年宋紫嫣、方慧和於嘉澍這三人小團體惹出了太多的麻煩,成為校內外關注的對象,縱使歲月在於嘉澍臉上留下了刻痕,劉大爺還是通過那雙炯烈的雙眸認出了他。


    劉大爺與方慧最後一次相見就是日軍攻占蘇州城的前夜,他借給方慧和小六一隻手電筒送二人出門,後半夜城裏槍聲大作,第二天淩晨,日軍大部隊就開進了平門。


    日軍進城後不久在於家老宅院中發現了幾名日本兵的屍體,遂在廢墟中發現那隻刻有國中標識的手電筒,將留守國中的全體教職員工抓了起來,劉校長臨危不懼隱瞞了是劉大爺借出的真相,因此劉校長被撤職,劉大爺也不能再看門了,做了勤雜工,而曾經的第二棒教務處副主任搖身一變,坐到了校長的位置。


    自從方慧離開校圖書館後,劉大爺在校門口掃地時多次見到警察局和特務前來打探方慧和宋紫嫣的下落,且幾年間從未停止過,似乎那些人非常迫切地想通過方慧找到什麽人,後來劉大爺聽說鄧鶴翔住進了宋家大院,直到剛剛遇見於嘉澍前來打聽方慧的消息,劉大爺不想讓於嘉澍受到牽連,希望他最後說的那句“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於嘉澍能夠聽得懂。


    於嘉澍當然聽懂了劉大爺的用意,證明方慧和塗夫人一家安然無恙,但同時表明日本人和警察始終尋找著方慧的下落,進一步印證了澀穀平介和幸澤一郎向宋啟昌編織的謊言,於嘉澍感到欣喜的同時又很失落,他多麽希望能見到方慧,聽她講講這些年發生的事,告訴她宋紫嫣的近況,可任務在身,還要配合蘇州地下·黨組織完成天堂行動的任務,於嘉澍壓低帽簷,挑著擔子走在街邊。


    蘇州城北的日租界內,這裏沒有因為日本僑民的迴遷而變得繁華起來,反而與幾年前一樣,街上依舊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街角那家牡丹姑娘曾住過的小院,是塗寶茹和方慧一直隱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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