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繼銘剛出機場,就直奔常寧警局。有些事他不親自確認,他不會死心。可是命運弄人,他問錯了人,說明來意之後,接待他的小警員掌握的消息也還停留在前一天的案件進展中,而且他也不能透露案情相關的事情,這就導致蘇繼銘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李柔是死者,他失魂落魄地出了警局大門,隨後李柔帶著丁融也離開了,剛好跟他反方向,二人失之交臂。


    蘇繼銘徑直去了奇遇記,在302包廂找到了四個東倒西歪的醉鬼,盧澄聽到動靜,睜開腫成一條縫的眼睛,看見是他,馬上就撲了上去,抱著他哭得像個小孩,一個勁兒跟他道歉,他沒有迴應,因為一直以來支撐他的信念突然就崩塌了,心痛到麻木,腦子也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中。


    “老蘇~老蘇~來,你殺了我~”盧澄大著舌頭,將桌上的水果刀遞給了蘇繼銘,醉眼朦朧地望著他,表情近乎哀求。


    蘇繼銘接過刀反手握住,有一瞬間,他真的想捅盧澄兩刀,最終還是無力地扔迴桌上。他一言不發地靠著沙發,眼睛很痛,但是哭不出來,連恨都提不起,也不知道可以恨誰。


    張燾高位截癱似的癱坐著,僅僅一雙眼睛能動,慢慢轉向了蘇繼銘,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或許是痛苦有人分擔會好一點,他沙啞著聲音說:“老蘇,你還記得蓉蓉嗎?”


    蘇繼銘緩緩扭頭,眼神並沒有聚焦,微微點了下頭,心裏連好奇都沒有。


    張燾說:“蓉蓉,就是肉肉。”


    蘇繼銘眼神清明了一下,又陷入了龐大的迷茫,他沒有向張燾求證更多,直覺告訴他,這是真的,那個走路搖搖擺擺的小不點原來就是他的肉肉。心髒忽然一陣抽痛,疼得他整個人蜷縮起來,那個在他生命中拯救過他兩次的女孩就這樣隕落了嗎?


    他還記得95年那個暑假,爺爺帶他去魯南旅遊,順便考察一下自家投資的房地產。


    那天,爺爺被一大群人簇擁著視察工地,一進去就被一對母子攔住了去路,母親對著爺爺不停磕頭,要求給個說法,他雖然才7歲,但是也沒被眼前的景象嚇著,可爺爺不放心,讓人將他帶去了資料室等候,資料員負責看護他。


    他不是調皮的小孩,也不打算給任何人添麻煩,所以很乖巧地做著暑假作業。


    資料員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孩,見他長得好看又乖巧,簡直母愛泛濫,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給他,基本上每時每刻都在問他:“小少爺,吃不吃水果?”


    蘇繼銘搖頭。


    “小少爺,吃不吃雪糕?”


    蘇繼銘搖頭。


    “小少爺,這些棒棒糖給你吃。”


    蘇繼銘覺得再拒絕就不禮貌了,伸手接了過來,放進了口袋,並表達了感謝。


    資料員覺得這孩子根本不需要人操心,也就不再看著他,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作業做累了,蘇繼銘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想出去轉轉,本來想跟資料員說一聲,但見她睡著了,就沒打擾她,自己一個人出去散步了。


    整個工地看起來都很荒蕪,隻有剛造好的幾棟高樓,還隻是個框架,沒有任何裝修,門窗也都沒安裝。工人們忙得腳不沾地,各種機械聲叮鈴哐啷震天響,處處塵土飛揚,顯得非常髒亂差,但他卻覺得新奇,一雙眼睛到處看,不小心就走了很遠。


    當他想返迴資料室的時候,路過一處小破屋,聽到一個小孩在哭,哭聲奶聲奶氣讓人聽了就忍不住心疼,他鬼使神差地循著聲音找了過去,就見到在破屋後麵的草地上,一個白白嫩嫩肉嘟嘟穿著鵝黃色蓬蓬裙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蹲在地上雙手揉著眼睛,小小的臉蛋上掛滿了淚,小模樣淒慘得直戳他的靈魂。


    他走到小女孩麵前問:“小妹妹,你怎麽哭了?”


    小女孩抬起頭,抽抽搭搭地望著他,待視線清晰後,哭聲一頓,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又哭開了,一抽一抽地說:“丁……伯伯……死掉了……”


    聞言,蘇繼銘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想起了資料員給的棒棒糖,他便從兜裏掏了出來,蹲到她麵前,摸摸她的小腦袋,小大人似的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這些棒棒糖給你吃,不要哭了好嗎?”


    小女孩伸出兩隻肉乎乎的小手將糖果捧了過去,含著淚點頭:“謝謝哥哥!”


    蘇繼銘心花怒放,被人叫哥哥原來可以這麽開心,他長到7歲,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柳淳婉都喊他繼銘哥哥的,又煩又做作!他都沒察覺自己有多雙標。


    小孩就是小孩,馬上就被分散了注意力,滿心滿眼都是糖,小女孩埋頭努力地撕著包裝,發現是徒勞,非常自然地舉到他麵前,軟軟道:“哥哥拆~”


    蘇繼銘也非常理所應當地幫她拆開了包裝,喂到她嘴裏,笑著問:“甜嗎?”


    “甜~”小女孩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含著糖憨憨地笑開了花。


    蘇繼銘剛想問女孩的名字,就被資料員打斷。


    “哎喲~我的小少爺!你怎麽在這兒啊!多髒啊!”資料員一把牽起了他的手,將他拉開,眼神嫌惡地看著小女孩,聲音卻溫柔地對他道,“走吧,跟姐姐迴去,蘇總在找你。”


    蘇繼銘不希望爺爺擔心他,順從地任由資料員牽著,走到了破屋前麵,蘇繼銘停下來迴頭喊道:“小妹妹,我叫蘇繼銘,下次再找你玩。”


    他的聲音消沒在轟隆隆的打樁聲中,李柔沒聽見,抬著小臉遠遠看著他,衝他笑著揮手:“哥哥,再見。”雖然她很小,但誰喜歡她,誰討厭她,還是很清楚的,她才不上趕著讓資料員找她不痛快呢!


    走遠後,資料員嫌棄道:“小少爺,你不要跟這些鄉下野孩子玩,他們野蠻得很,迴頭害你受傷就不好了。”


    蘇繼銘甩開她的手,冷冷地望著她:“不要誆騙我,我不是小孩子,我討厭你們這副嘴臉。”


    說著他獨自走在前麵,不再搭理臊得無地自容的資料員。對爺爺卑躬屈膝、阿諛奉承之輩他見多了,真心尊重還是假意迎合,他很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隔天張燾也來了,那時候他還叫張哲。他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燒得不省人事,好幾天才能下床。


    這之間,隻要蘇銘老爺子去工地,蘇繼銘就趕緊抽空找李柔玩,問她叫什麽名字,她說自己叫蓉蓉,小孩兒之間隻要有個稱唿就好,也沒在意大名。他一直以為自己清晰傳達了自己的名字,但蓉蓉一直叫他哥哥,他沒多想,甚至很樂意她這麽喊他。


    後來張燾好了,加入了一起玩的行列。他們偶爾會見到蓉蓉跟著其他一群大概10歲左右的孩子後頭玩耍,小短腿兒再怎麽賣力也追不上人家,老是被無情落下,兩個小哥哥被激起了保護欲,二人就一起領著她玩耍,張燾會逗蓉蓉叫他哥哥,她不樂意,問就頭一偏:“我不!”然後再軟乎乎喊他大名:“張哲。”


    蘇繼銘感覺自己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長久被母親忽略的痛苦都減輕了不少,自己也可以在別人心裏是特別的。


    又有一次,李柔帶著比自己更小的表妹跟一群孩子在小破屋後麵玩遊戲,蘇繼銘和張燾找到了她,便加入其中,蘇銘的秘書鄒文昌找到了他們,便用相機給他們拍了照片,洗出來之後給每個孩子送了一張留作紀念。


    那是蘇繼銘和李柔童年時期最後一次見麵。直到10年後,他們又在暑假重逢,又時隔八年,重逢卻沒來得及相認……


    薑禾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她公司剛步入正軌,平日很忙,不可能沒日沒夜管著他們幾個醉鬼,這會兒忙完了,就跑來看看,發現蘇繼銘迴來了,竟然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她突然就對李柔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可惜人都不在了!她歎了口氣,拍了拍蘇繼銘的肩膀,難得溫柔:“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另一邊,李柔忐忑不安地領著丁融迴了家,因為住所是物業免費提供給她爸爸住的,所以也不可能太大,整個房子58平,大門是敞開的,因為她爸要隨時接待找上門報修的住戶。大門裏麵右手邊有一個沒有窗戶的小倉庫,是李郡平時睡覺的地方。往裏走,左手邊是廚房和衛生間,右邊有個大配電間,管著整棟樓的電,不可以住人,隔壁就是臥室。


    李柔猶豫著敲響了臥室門,李郡聽到動靜,不耐煩地嘖嘖嘴,不情不願地離開凳子,將門打開,見到門口又美又苗條的女孩子,他怔愣了好一會兒,盡管在視頻裏見過了,親眼見到還是很震撼,自己閨女竟然也可以美到這個地步!


    李柔就看著他,抿著嘴笑,也不說話。


    李郡神色複雜,拚命讓自己看起來波瀾不驚,但對女兒的思念和愛意還是從嘴角眉梢泄露出來,趕忙轉身大步迴到電腦桌前,淡淡道:“迴來了?”甚至都沒注意到比李柔高半頭的丁融。


    李柔了解他是內斂,笑嘻嘻地跑進了屋,伏在他背上,故意逗他:“嗯!爸爸,你有沒有想我呀?”


    李郡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卻還嘴硬道:“想你做什麽,又沒錢拿。”


    “嘿嘿~爸爸,給你介紹個人。”李柔迴頭朝丁融招手,讓他進來。


    李郡這才扭頭看了過去,見到來人,表情一僵,這是?不會是男朋友吧?老頭子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心裏很抵觸認識這個人,他才不要女婿!女兒是他的!哼!


    丁融一進門,就顯得臥室奇小無比,空間很逼仄,所有東西都擠在一起。進門左手邊靠牆擺放著一張三合一的台子,用作梳妝台、衣櫃、衣服抽屜,台子邊的牆上掛著液晶電視,電視前是一張大床。大床對麵靠牆擺放了一張折疊桌,用桌餐桌和書桌。折疊桌邊上是電腦桌,李郡平時用的。最裏麵還有一張長桌子,用來擺放飲水機、微波爐等家電。長桌對麵是一個大冰箱。


    李郡一家三口平日就擠在這個小臥室裏,晚上朱虹和李柔睡在這裏,李郡睡倉庫。


    “叔叔好。”丁融淺淺的笑著,卻也讓人如沐春風,語調沒有起伏,聽起來呆呆的。


    李郡皺了皺眉,不情不願“嗯”了一聲,便不想搭理了。


    李柔尷尬,不知從何說起,隻能讓丁融先坐下,正好朱虹迴來了,一進門,見到閨女,眼睛一亮,扔下包就跑過去一把摟住閨女不肯撒手,一邊狠狠拍著她的背,一邊嗔怪地罵:“你個死丫頭!迴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這幾天野哪兒去了?警察找我們的時候差點把媽媽嚇死了,你知不知道!”


    隨即推開她,握住她的雙臂,上上下下打量著,眼裏是藏不住的歡喜和愛意:“讓媽媽看看,瞧我姑娘,多好看呐!早就叫你減肥了,不然早就變美了!多美幾年不好嗎!”


    李柔有心事,隻好嘻皮笑臉地打哈哈,拉著她坐到床邊,指了指丁融說:“正好,省得我說兩遍了。”


    朱虹剛才看到丁融了,但選擇了無視,還有什麽比她閨女更重要的麽!這會兒冷靜下來,她打量著丁融,一下子笑開了花,眼神詢問李柔什麽情況。


    李柔知道她誤會了,清了清嗓子,表情也嚴肅起來:“爸爸,你別看你的股票了,股市都收盤了。”


    李郡放下鼠標,轉過身,看著她,朱虹也看著她。


    李柔整理了一下語言,將自己近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父母,說完她就等著父母暴怒,然後自己再努力勸,勸不了她就帶著丁融出去租房子。


    沒想到夫妻倆聽完不僅沒破口大罵,甚至雙雙淚目,李郡捂著臉悄悄抹了把淚,朱虹輕輕抱了抱丁融,紅著眼睛說:“孩子,你受苦了~”


    她年輕的時候就從李郡那兒聽說了,當初是因為他懶名在外,丁二主動替他包攬收尾的工作,否則當初出意外的人是他才對。他們當初想找祝蒙,想替丁二照顧遺孀和孩子,下定決定的時候他們母子卻不見了。夫婦二人因此愧疚了十多年,最早幾年最難捱,隨著時間漸漸淡忘了,但偶爾想起來還是覺得難受,如今倒是了了一樁心事。


    丁融腦子遲鈍,但感受到朱虹溫熱的懷抱時,還是一下子紅了眼眶,半晌沒說出話,這種獨屬母親的溫暖讓他很心安。


    李柔一臉懵逼,啥情況?爹媽已經聖母到可以隨意接收一個成年男子的地步了?而且他媽還差點把他們閨女拐賣了,她望著眼前差點抱頭痛哭的三人,莫名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李郡見朱虹沒有反對,便大著膽子做主:“你就先留在這兒,晚上跟我擠一擠,我幫你留意工作,有合適的再去。 ”


    朱虹難得順從丈夫,點了點頭對丁融說:“對,小融,你乖啊~一切都會好的。”


    丁融在腦子裏處理著自己聽到的信息,用力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來,看得朱虹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小融,你坐一會兒,讓妹妹陪你玩,阿姨去做飯給你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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