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進言說,壽王妃楊玉環 “姿質天挺,通曉音律,宜充掖廷。”引起了高力士的注意。


    為了讓李隆基重拾歡心,他特意去了壽王府,引楊玉環入宮,為陛下獻歌獻舞。


    第一次獻舞,安排在驪山華清宮的華清池。


    李隆基以為隻是一場尋常的歌筵。他像往常一樣取了一支玉笛,親自演奏《霓裳羽衣曲》。


    玉笛清脆、篳篥委婉、箜篌玲瓏、琴箏悠揚。


    素妝薄施的楊玉環在一群舞伎的簇擁下,宛如仙子下凡,白衣飛瓊,楚楚謖謖,蹁躚而來。


    這驚鴻一跳,卻撥動了一顆愁思百結的心。


    清雅冷豔,一塵不染,如一枝白梅,在他眼裏化為一泓春水。


    李隆基那渾濁的眼眸,變得雪亮雪亮的。


    仿佛迴到了先天二年,那個清寂的中秋月明夜,一群廣寒仙子身著潔白如玉的廣袖舞衣,或橫吹玉笛,或斜彈琵琶,或唱著雲和小曲,仙樂嫋嫋,舞姿動人。


    “力士,宮中好久沒有見到綽約仙子了!她分明是從廣寒清虛府中飛出來的!”


    高力士偷偷打量著他,細聲道:“壽王妃姿色冠代,能歌善舞,通曉韻律,與陛下一樣,嫻熟各種樂器,的確驚為天人……”


    那一夜,華清宮發生了什麽,沒有人記得。


    詩人張祜在《華清宮》裏留下隻言片語:“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一聲玉笛向空盡,月滿驪山宮漏長。”


    很快,楊玉環上了要求出家為女冠的奏書。


    開元二十九年正月初二,是昭成順聖皇太後的忌辰。


    李隆基正式頒布《度壽王妃為女道士敕》,以為母親祈福的名義,敕書楊玉環出家為女冠,道號“太真”。


    五年後,天寶四年,下詔讓她還俗,接入宮中,正式冊封為貴妃。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一曲《長恨歌》,寫出了李隆基對楊玉環深深迷戀。


    他把積蓄了半生的情感,全部投到了她的身上。


    盛世光環下,四海朝宗,百姓安樂,更有美人在側,史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得意的帝王了。


    此時的大唐,道教赫赫揚揚,如雲霧之盛,高高聳立於三教之巔。


    天寶元年三月,李隆基為莊子進尊號為南華真人,文子號為通玄真人,列子號為衝虛真人,庚桑子號為洞虛真人。


    四子所著的經典改為真經。


    《莊子》為《南華真經》,《文子》為《通玄真經》,《列子》為《衝虛真經》,《庚桑子》為《洞靈真經》,繼續以《道德真經》為諸經之首。


    天寶二年,長安玄元皇帝廟和亳州老子廟改為太清宮;洛陽的玄元皇帝廟改為太微宮。


    頒布《令兩京諸路各置玄元皇帝廟詔》,令天下諸州立玄元皇帝廟一座,鑄老子像,皆稱為紫極宮;五嶽也各自立了一座太清宮。


    諸宮每年依道法齋醮,擬宮闕之製,祭獻禮儀同太廟。


    天寶二年,加封老子為大聖祖玄元皇帝。


    天寶八年,加封老子為聖祖大道玄元皇帝。


    老子,不僅是大唐宗室的聖祖,也成了大唐王朝的護國之神。


    天寶十三年元月,李隆基帶領貴妃楊玉環和太常寺的官員,蒞臨長安太清宮,薦獻《霓裳羽衣曲》和紫微八卦舞,再次進封老子為大聖祖高上金闕玄元天皇大帝。


    祭獻結束,他和楊玉環正在欣賞歌舞法曲。


    高力士邁著細碎而略顯蹣跚的步伐,走到他的身側,附耳道:“陛下,右相楊國忠有事求見!”


    楊國忠是楊玉環的遠房族兄,兩人的祖父是兄弟,血緣關係比較遠。


    楊玉環得寵後,遠在蜀中從軍的楊國忠,在他人有意的安排下進京,慢慢攀附上了這棵大樹,得到一個右金吾衛兵曹參軍的官職。


    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周旋在禦前,一邊千方百計地巴結宰相李林甫,屢被提升,官至禦史中丞兼京兆尹,成為炙手可熱的政壇紅人。


    一年前,李林甫病逝,楊國忠拜為右相兼文部尚書,冊封衛國公,身兼四十餘職。


    六年前,高力士加封驃騎大將軍,齊國公,朝野上下無不敬畏。


    楊國忠有重要的國事,必定會通過他上達天聽。


    李隆基有點不耐煩,道:“ 楊國忠想說的,無非是什麽大唐十大藩鎮,安祿山獨掌其三,什麽擁兵自重,有謀反的野心和跡象。他就愛和安祿山相互鬥法,不必理睬!”


    安祿山與楊國忠一樣,都是天寶年間的新貴,深得李隆基的寵愛。


    “陛下,他們兩個,一個是在李林甫手中,就得到重用、平步青雲的胡人將軍;一個代替病逝的李林甫,成為諸相之首。將相不和,朝廷不寧,您還是調解一下吧!”


    “楊國忠不安心做宰相,為了與安祿山爭寵,屢屢上言,說他有造反之心,讓朕煩不勝煩!”


    “楊相說,他有一計,可以試探安祿山有沒有謀反之心。”


    “上次,他奏請讓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兼河西節度使。朕知道,此舉是為了排斥和牽製安祿山。朕裝作不知道,同意了他的請求。這迴,他又有什麽鬼主意?”


    “陛下見了就知道。”


    “那就讓他去興慶宮見朕吧!”李隆基的目光快速掃了楊玉環一眼,低聲道。


    楊玉環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安祿山”的名字。


    在楊國忠咄咄逼人的攻勢下,安祿山為了自保,甘願伏低做小,請求當了她的義子。


    楊玉環隻愛歌舞音律,對朝政權謀實在沒有什麽興趣。


    進封為貴妃後,父親楊玄琰追贈為太尉、齊國公,叔叔楊玄珪擢升為光祿卿,族兄楊銛為鴻臚卿,楊錡為侍禦史。


    三位姐姐皆是美人,跟著楊玉環封為韓國夫人、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日日出入宮掖,恩寵聲焰震天下。


    姚宋等人苦心建立起來的朝廷綱紀,很快被他們破壞殆盡。


    楊玉環和楊國忠並不親近。


    真正幫他一步步走向高位的,是她的三姐虢國夫人。


    楊國忠原名楊釗。年輕時,性好淩轢,放蕩無行,嗜酒好賭,一度受到親族的鄙視。


    為相後,不改舊習,四處貪瀆受賄,敗壞朝綱,造成民怨沸騰。


    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的楊國忠,兩次發動了征打南詔的戰爭,均告失敗,使大唐將士死傷無數。


    為表忠心,他請求李隆基為自己賜名,“楊國忠”便是禦賜的名字。


    有個手握重兵的義子,比專權誤國的楊國忠更能讓她感到心安。可惜,兩人互相傾軋,水火不容,都想置對方於死地。


    楊玉環裝作沒聽見,等高力士走了,盈盈走到禦前,福身一拜。


    “陛下,《霓裳羽衣曲》發行天下四十餘年,成了天下諸觀齋醇法醮,祭獻大聖祖高上金闕玄元天皇大帝時必奏的法曲。妾擅自做了一處小小的更改,不知陛下能否聽出來?”


    “舊曲新歌,定有貴妃的巧思妙想在其中,朕一定要好好聽聽!”李隆基饒有興趣道。


    太清宮裏,八音迭奏,繁弦急管,悠悠而起。


    當夜,李隆基在興慶宮南薰殿召見了楊國忠。


    一見麵,楊國忠迫不及待地向他匯報安祿山的不法行為。


    “陛下,安祿山一方麵不斷向朝廷索要物質,一方麵派出心腹將領,動作頻頻,暗地做好了叛亂的準備!”


    李隆基眼眸一閃。“楊卿此話從何而來?”


    “臣得到密報,他在範陽城北邊築了一座雄武城。表麵上看,他是在為大唐做防禦工程,實則儲藏了大量的兵戈、糧草,做好了堅做守範陽的部署!”


    近幾年,說安祿山有謀反之圖的奏書越來越多,李隆基終歸點不放心。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斟酌一二,道:“近年來,朕也意識到,節度使已然成為一方諸侯。試圖削藩,卻發現根本動不了他們。節度使和藩鎮將士早已融為一體,稍有不慎,便會激發兵變。”


    “這都是李林甫埋下的火雷!為了不影響自己的相位,他大量提拔胡人將軍駐守邊疆,造成軍權分散。一旦暴雷,後果將不堪設想!”


    開元年間,朝廷經常以節度使入知政事,如張嘉貞、王晙、張說、蕭嵩、杜暹等人,都是以邊將入相的。


    這些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李林甫為了杜絕這些既可出將又可入相的臣子迴到朝中,影響自己的相位,奏道:“文臣為將,常常怯於陣前,不如用胡人和寒族為將。胡人驍勇善戰,而寒族在朝中沒有黨援。”


    李隆基深以為然。


    從此以後,不識文字,無入相理由的高仙芝、哥舒翰等一批胡人將士得到重用。安祿山也在此時,得以長期控製河北。


    李隆基道:“都是過去的事,沒什麽好說的,李林甫自有他的考量。這些胡人將士驍勇善戰,沒有政治背景,不會互通關節,隻能依靠軍功來升遷。”


    “不!這事關陛下的皇權。臣一直在努力,一定要讓司法權、行政權和軍事權,牢牢掌控在您的手中!”


    李隆基沉默了許久,眉間輕挑了一下。


    “話說迴來,安祿山遠在天邊,有沒有不臣之心,誰也不得而知。楊卿,你有何良策?”


    “臣隻相信,無風不起浪!陛下可召安祿山入朝,如果他有謀反之心,必定會推三阻四,不肯入朝!”


    “那就依了楊卿的計策,宣他來驪山華清宮見朕吧!”李隆基說完,往南薰殿外走去。


    楊玉環正躲在六扇四美馴馬圖屏風後麵,聽到了全部的對話。


    屏風上,四位傾國傾城的盛妝美人,身著胡服,騎著高頭大馬,在山林裏逐獵麋鹿和狡兔。


    這幅《馴馬圖》,畫的正是她和三位姐姐狩獵的場景。


    “零兒,你發一封密函,告訴安祿山,讓他放心入朝。”楊玉環對身邊的宮婢道。


    “是!奴婢馬上去發信!”那位名喚零兒的婢女退去了。


    安祿山如約而至,來到驪山華清宮麵聖,打消了群臣對他的疑忌。


    看著那肥碩如鐵桶般的身子,李隆基笑道:“安卿的身子看著日益肥壯,腹垂過膝,身體有多重?”


    安祿山豪爽地拍拍自己的大肚皮,高聲道:“臣肚子裏裝的是一顆忠於陛下的心,所以體重高達三百三十多斤。陛下和幹娘的體重加起來,都沒我重!”


    “的確,朕和貴妃加起來,也沒你重!”


    “臣雖是個大胖子,但跳起胡旋舞來,絲毫不會比宮裏的舞伎差!”


    “那你跳一支胡旋舞,讓幹娘看看。”楊玉環道。


    “好!兒臣最願意跳舞讓幹娘看!”


    絲竹聲起,安祿山疾旋如風,踏歌而舞,瞬間變成了一個靈活的大胖子。


    好似一個巨大的朱盤火輪,滾滾而來,引起了滿堂喝彩。


    一曲終了,李隆基正想鼓掌道賀,卻見安祿山哭了。


    “安卿為何落淚?”


    安祿山叉手道:“臣本胡人,一片赤心歸唐。陛下寵擢至此,終究引起了一些歹人的猜忌和挑撥,臣,隻怕來日不多也!”


    李隆基自然知道,那“歹人”是誰。


    為了安慰安祿山,賞賜了豐厚的財寶,還有意將他加為同平章事,以示自己對他的信任。


    此時的安祿山,最大的心願是,迴到長安做個宰相,圓了自己出將入相的美名。


    可楊國忠不依不饒,馬上進諫道:“陛下,安祿山雖有軍功,但他目不識丁,豈可為相!敕書一旦下發,恐怕四夷皆會輕視我大唐朝廷!”


    他一邊阻止安祿山進京,一邊繼續進言,說他有謀反之意。


    李隆基隻好作罷,加安祿山為左仆射,賜一子三品官、一子四品官。


    此事,徹底激起了安祿山對楊國忠的憎恨。本是無中生有的造反,卻成了他最渴望去做的事。


    迴到範陽,部將史思明看他整日憂心,忍不住說道:“安將軍,楊國忠那老賊不斷逼您造反,您明明有這樣的實力,為何不揭竿而起,殺進長安,自己做個逍遙自在的皇帝呢?”


    一語點醒了夢中人。


    安祿山突然意識到,自己身兼範陽、平盧、河東三個節度使,手中有武卒、有土地、有百姓、有財賦,十幾萬的軍事力量,遠超中央禁軍,早已具備謀反的實力!


    他會心笑道:“皇帝老兒說了,隻要有人說我安某要造反,他必定要將其綁縛起來,交由我處理。趁著他還信任老子,我一定要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泄一泄這些年的憋屈!”


    史思明豎起了拇指,讚道:“將軍英明!”


    “你替我寫一道奏書,請求皇帝任命我為閑廄使、隴右群牧使等職務,任命吉溫為武部侍郎、兼中丞,作為我的副手,再請求主持總監事務。”


    “安將軍為何攬下這麽多職務,不怕累著您嗎?”史思明不解地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閑廄使專掌宮廷輿輦牛馬,隴右群牧使監領隴右諸多牧場,那裏的馬匹各個膘肥體壯,都是上等好馬!”


    史思明狡黠地笑了。


    “下官明白了!等到皇帝老兒任命你,就暗中命人將上等好馬挑選出來,源源不斷地送往範陽雄武城!”


    安祿山哈哈大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捧著便便大腹,搖搖擺擺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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