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在北江沒事做,天天又要花錢吃喝,人們自然不願意這樣待著。臨時的沒得做,大廠裏不要,他們隻能選擇先迴老家。


    譚家英和老鄉們也約好一起迴去,反正待在這裏也是掙不到錢,還不曉得什麽時候開工。不如迴家去,起碼住的舒服些。


    第二天,這些人就坐光頭的包車迴到了羊山。


    譚家英坐不住,在屋裏住了幾天就跟著鄰居們做起了手工——串筆殼。


    原先的老村小現在成了一家生產圓珠筆的小作坊,老板把零件買迴來,再分給村裏想掙點外快的人做。每天的下午,一吃過中飯,就能看見三三兩兩的婦女坐在門口的亮光裏聚精會神地做手工。她們坐在矮凳上,雙腿並攏,腿上放著一個裝了塑料零件的小框子,她們的任務就是將這些零件拚裝在一塊,使之成為一支完整的圓珠筆。穿一支筆是一分錢,女人們穿一整天也做不到十元錢。但是她們仍然鍥而不舍地做著,村裏能掙到活錢就不錯了,就是你想做也不見得天天有。


    譚家英串了五天的圓珠筆,看得眼睛都花了,隻得了四十元。第六天廠子裏就說沒貨了,得等下一批。


    譚家英心裏沒有一點底,這樣天天坐著可不是事。今年去北江一趟,她和陳有和兩人的工資加在一起也不到六千元,除去生活費和來迴的車費,剩到手裏的隻有四千不到!她迴來第一時間結了一部分鋼筋水泥錢,慶來今年也不容易,賠了不少錢,能給一點是一點吧。現在譚家英手上隻留了一千元,這一千元還要付下半年去北江的車費。手頭這樣緊張,她想要是能做點什麽掙點才好,不然真的要坐吃山空了。立生剛剛參加工作,工資不高,上海的消費又高得離譜,她沒有指望立生這一兩年內能給家裏拿迴來多少錢。


    譚家英這樣如坐針氈地在屋裏待了半個月,時間來到了農曆的五月。過了端午節,二嫂叢蓮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摘煙葉,二十元一個下午。叢蓮曉得她缺錢用,村裏除了個別人,誰不缺錢用?


    “去哪裏摘?”譚家英問。


    “就在河下。”


    “好,去。”


    “那你明朝早點吃中飯,人家都是十二點就開始了。去晚了不要。”


    “好,曉得了。”


    第二天早早吃過中飯,譚家英和二嫂叢蓮,沉香嬸嬸,還有夏園,桂花等村裏七八個女人一起出了村。


    她們頂著火辣辣的太陽走過光明橋,在新店子右拐上了往田中鎮的那條馬路。


    馬路兩邊是一大片一大片平整的稻田。稻穀即將成熟,飽滿的稻穗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沙沙”的聲響。現在種田都是機械化,原先一小塊小塊不成形的田地現在都修整成了整片整片的方塊形,便於收割機收割。也因為機械化,田地裏很少看到埋頭苦幹的人。有了機器和化肥農藥的幫忙,沒必要耗在田裏。


    過了鄒坊村那蓬標誌性的細竹子,就看見路兩邊田裏長的是另一種高杆植物。又寬又長的葉片,莖高一米左右。


    叢蓮告訴大家,這就是煙葉。


    從去年春天開始,河下一片的村子便不再種水稻,而是將田地承包出去給外地的老板種煙葉,一畝地一年補償兩百元。反正很多人家的田地是荒著的,或者白白給了別人種,因此大家都很樂意把田承包出去。


    放眼望去,從鄒坊到河下,三四裏的路程,幾十畝的良田通通都種上了煙葉。再往前,田中鎮鎮集到瑤田的這一段田地也沒有種水稻,而是成了櫻桃和樺樹樹苗的培育基地。


    而這條路上原來的老糧站則變成了煙草公司。原來的那排瓦房推倒了,重新建了兩棟四層的廠房。廠房用一堵兩米多高的圍牆圍著的,朝馬路的這一麵開了一扇大鐵門,鐵門的左邊大理石門庭上六個金色的大字:蕪豐煙草公司。


    每年的六到九月是煙葉的采摘期,煙草公司需要請人到地裏收集成熟的煙葉,而附近村莊閑置低廉的農婦就成了煙草公司的首選。這些人貧窮而勤勞,隻要給錢就幹,而且又實誠,不偷懶。煙草公司隻需要付低廉的工錢就可以請到一個好勞動力,何樂而不為?


    因此,一到煙葉采摘的時節,煙草公司便會放出要請工的信。而閑置在屋裏的女人們也紛紛跑來掙這二十元錢。


    譚家英她們一行人氣喘籲籲地到了煙草公司的門口,此時這裏已經有十多個婦女在排隊了。有一個煙草公司的工作人員在發放采摘籃和蛇皮袋。


    譚家英和同伴們也排進了隊伍,現在太陽已經很毒辣了,她們個個曬紅了臉,眼睛都睜不開了。領了工具之後,煙草公司的人帶她們到指定地點,並告訴她們哪一種形態的葉子才能摘,之後工作人員離開了,隻留下譚家英她們。


    現在是農曆的五月,正是一年中酷熱難當的時候。


    譚家英和同伴一人搭了一條毛巾在頭上,這樣方便擦汗,她們左手提著籃子,右手快速地摘下發黃的葉片。剛剛開始摘,汗珠就大顆大顆地往地下掉。


    一直摘到太陽下山,煙草公司的人才開著三輪車來叫:“不摘了,交貨,交貨。”


    譚家英和同伴們一人抱滿滿一袋的煙葉往大路上走。


    走到三輪車旁邊,她們與煙草公司工作人員一手交貨,一手領工錢。


    領了工錢,這一夥女人疲憊地往迴走。她們彎了一下午的腰,也渴了一下午,現在筋疲力盡,連說話都覺得費口水。而且摘了煙葉手和身上都好癢,加上出了一身的汗,難受得很。


    這二十元可真不容易掙啊,看來迴來種田也行不通,家裏掙點現票子真的難!除非手裏頭存到了票子,否則,這是不現實的。


    譚家英本來還想如果北江真的沒事做今年就留在家裏,現在看來北江再不濟也比屋裏強。


    唉,看來還是逃不脫打工的命……


    沒幾天,村裏傳開了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即將有一條高速公路要修到他們這。而且坪山那裏要做一個服務區呢!


    這個消息無疑給這個平靜的小山村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人們都在討論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如果是真的,那這個閉塞了上千年的小村莊也算是走出去了。


    其實這是千真萬確的。


    自改革開放以來,東部沿海地區已率先發展,而隨著西部大開發和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的實施,西部地區經濟與社會出現加快發展的良好勢頭。相比之下,我國中部地區的經濟增長、結構轉型所麵臨的壓力增大,發展速度相對緩慢。中部地區作為全國重要的糧食主產區,重要的能源、原材料基地,地勢上具有承東啟西、連通南北的區位優勢,人力資源豐富,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全局中占有重要地位。因此,發展中部地區經濟對於形成東中西互動、優勢互補、共同發展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


    早在二零零四年,國家總理溫家寶就曾提出關於中部地區崛起的計劃。


    二零零六年,黨中央、國務院頒布實施《關於促進中部地區崛起的若幹意見》。意見提出了促進中部地區崛起的總體要求、基本原則和主要任務,明確了中部地區全國重要糧食生產基地、能源原材料基地、現代裝備製造及高技術產業基地和綜合交通運輸樞紐的定位。簡稱:“三基地、一樞紐”。


    經過國家多年的統籌規劃,中部地區的經濟正在朝好的方麵發展。一些省市已經實現了經濟飛升,而地理位置偏僻的廬市這些年一直不溫不火,年輕人仍然以外出打工為主。現在這好事終於輪到了廬市,並且到了蕪豐,甚至具體到了什馬!


    俗話說“要致富,先修路”。我們知道,蕪豐山區的人們出門特別困難,光是到市裏都要轉好幾趟車,加上等候的時間,來迴一趟就得花費一天的時間。現在國家規劃在本省新增一條貫穿南北的高速公路。修通了高速路之後,能大大增加人們出行的便利,方便糧食、原材料的運輸。


    這條高速路預計在蕪豐段建兩個服務區,一個在蕪豐南,入蕪豐城區的入口,還有一個就是在什馬坪山路段。


    消息傳開沒幾天,隊裏召集隊員開會。坪山是新升大隊的集體地,得征求隊員們的意見。會議在大隊部二樓召開的,由爾世主持。爾世既是村長,又是新升大隊的隊員,這個會議他開最合適。


    爾世滿麵紅光地站在人群的最前邊宣布:“想必大家這幾天都得到了消息,我們村將迎來曆史性的階段,即將有一條高速公路要修到咱們家門口,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通了高速公路以後咱們去哪裏都方便,而且咱山窩窩裏的特產也有銷路,總之就是很多好處。”


    人群裏有人高聲嘟嚷:“說這麽多有什麽用,關鍵是征了我們的地有沒有賠償?賠多少?”


    大家立馬就附議到“對,對對,怎麽賠償?不可能讓我們白白出地吧!”


    爾世用手壓了壓大家的嚷嚷聲,“有,賠償肯定有的。一家一萬。”


    人群裏又有人說了:“一萬?坪山有很大呢,就給一萬?”


    “坪山雖然大,可人家隻在那裏修一座服務區,又不全要。知足吧。咱們眼光要放長遠,修了服務區,對咱和子孫後代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再說咱們要是不同意,到時候又被別的村搶去了,就像之前的垃圾場一樣。”


    聽到爾世提垃圾場的事,大家都不出聲了。早在前兩年,縣裏計劃在油麻上邊修一個垃圾處理場,可是隊裏很多人不同意,說焚燒垃圾會有黑煙,臭得很。後來垃圾場建在了不遠處的柏林村,大家又後悔了,隔得這麽近,要真有氣味也會被風吹過來,而錢又沒得到。


    聽了爾世的分析,絕大部分的人都舉手同意了。他們這一部分人常年在外打工,想著反正這土地上結的茶油果都被別人得了,自己雖然有份,不過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一點東西。開荒的那塊地方也空了多少年了,以後還不知道事世怎麽樣呢,不如現在拿點現錢來得實在。


    有一些守舊派,比如陳萬世、陳功世等上了一定年紀的人不是很讚同,他們覺得賣土地就是對不起祖宗,這土地是祖宗們打下來的江山。不過年輕一輩的都同意賣,他們少數幾個人也沒有決定權。唉,時代變了……沒有人再會像以前一樣在乎土地了,年輕人個個跑出去打工。你看,敏世連村幹部也不當了,跑到外地去做生意。隨著人們對於磚需求的銳減,加上田中一帶新開了兩個大型的磚廠,敏世、爾世兩兄弟的磚廠開不下去了。敏世和老婆選擇到他兒子工作的城市做小生意,順便幫兒子有光帶孩子。


    願意留在村裏種地的就隻有那些上了年紀的人了。比如陳長世,有財、有登等。長世兩口子為了供兒子有萬上大學,硬是撐著種了十二三畝的田,他又不舍得請收割機,全靠兩人手工插秧、割禾,隻請人犁地。


    坪山征收的事就這麽敲定了。


    來人丈量方數的那天下午,新升大隊所有的男人都去了。他們心裏還是有點舍不得,種了一輩子的土地馬上就不屬於自己了。這多少讓人心裏有些傷感。


    方數很快就量好了,丈量人員沒有逗留,快速地離開了。而新升大隊的隊員們卻站在這塊草有人高的荒地上不舍得離開。


    此刻,這一群當了半輩子農民的男人蹲在一個斜坡上,望著坡下的荒草地,迴憶起這個地方原先的繁華景象。


    “哎呀,以前這裏栽滿了紅薯、花生;坡下那一片嶺上長滿了油茶……唉,現在茶油吃不起嘍”。


    “誰說不是。”


    “聽我那去世的老爹講,這裏邊進去就是那斷尾龍的藏身之地。還有炭坑。”


    “埋人鬼,不曉得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曾經,他們在這裏揮灑汗水,收獲喜悅。以後,這裏將不屬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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