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剛進入農曆的四月,北江的活計就進入了尾聲。比往年足足提早了一個月。


    橫鎮幾乎所有的廠子都停了工。到處一片蕭條,隻有一兩家正規廠子還斷斷續續傳出平車“噠噠噠”的聲響。


    做鞋工的哀嚎遍布四野:“唉……票子是一天比一天難掙了!今年總共才做了兩個月的活,除去吃的用的,哪裏還有多少票子剩?”


    譚家英所在的廠子也已經停工很久了,老板娘把二樓的生產間都鎖起來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活做。


    這樣幹坐著,譚家英心急如焚。天天打開門就要用錢,買米買菜哪樣不要錢?偏偏又沒事做,掙不到錢,這令她如坐針氈。


    家裏也等著錢的呢!之前建房子的帳才剛剛還上,今年正月又請人在二樓修了一個衛生間。唉,村裏的旱廁都推倒了,上廁所很不方便,沒辦法隻能學人家一樣在家裏做個廁所。光這個廁所就花去了五六千。


    另外有和說反正已經動了手了,幹脆就將房子加建一層,不然以後還是要動一次工。


    因為沒有曬穀子的考慮,村裏人現在建的房子都是三層、四層的樓房。譚家英和陳有和早在去年就想再加建一層,建個三層光線好一點,旁邊的屋都是三層,本身家家戶戶就貼著建的,如果你的房子比別人矮一層那就沒什麽光線,而且風水上認為這樣會被人壓一頭。


    另外月紅成家了,立生等不了兩年也該成家生子了,到時候家裏人口多,光現在的三個房間不夠住,來個把客人都沒地方安排。看看去年月紅結婚把客人們都憋屈成啥樣了,不管大人小孩通通睡的大通鋪。這立生馬上也該講女子了,得趕緊再起一層樓,不然到時候又要為安排客人的住宿問題而煩惱。


    他們本來計劃手裏寬鬆一點就再把三樓給建起來。正好今年請人做廁所,有和建議幹脆就一起做了,省得到時候又要折騰一次。譚家英雖然覺得剛剛還上了人家的帳,不好緊接著又賒,可是她想到立生已經二十四歲了,說不定年底就要帶女子上門來。起個三層樓總是氣派些,相親的成功率也高些。再說自己辛苦點把房子修好,以後立生就能輕鬆些。至少不用像她和他爸一樣剛剛成家就得為住房發愁。


    基於這些考慮,他們便和做工的師傅說要加建一層,並在慶來那裏賒了鋼筋水泥,還買好了磚。另外出來的時候把屋裏的鑰匙交給了二哥有登,拜托他有空就過去盯著。兩口子同慶來和做工的師傅說好今年年底還一些的,看現在這情形,難嘍!


    吃過夜飯,年輕人都跑出去玩了。陳有和同陳學富等幾個同鄉在門背後支起了一張小桌子百無聊賴地玩著紙牌。兩個人坐在就近的床沿邊,另外兩人搬來小凳子分坐兩邊。旁邊還有兩三個男人圍著看。男人們粗糙起繭的中指和食指間夾著一支燃著的煙頭。他們的臉上並不見往日的興致,個個麵帶憂色,稍有不順就要發怒。


    “哎呀,你會不會起牌?起張牌都能掉!”


    “怎麽理個牌半天了,還不出?”


    “你急什麽?急去死?”


    就這樣,大家鬧起了脾氣,帶著情緒玩牌。今年的生意不好掙不到錢,大家心裏都不痛快。


    譚家英和桂花、夏園等幾個婦女坐在下鋪的位置上,唉聲歎氣。


    前不久,下洋村的一家製鞋廠起火。當時是半夜裏,樓上睡覺的十三個人當場死了五個,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當時樓下堆滿了皮革鞋料等易燃物,想跑也跑不掉。經過這件事,北江市開始嚴厲打擊三小場所。橫鎮這一片所有的製鞋作坊都關停了,譚家英他們所在的廠子也停工半個月了。


    本身這兩年北江的生意就比以前差了。隨著國民經濟水平的提高,人們講究起了吃穿。我們知道,北江的鞋子以價格低廉、款式時尚新穎而暢銷全國。可是它的劣勢也很明顯,這裏出產的鞋子因為用料很差,穿上之後特別的悶汗臭腳,而且十分容易脫膠。以前大家隻是在嘴上抱怨,即使嫌棄還是會因為價格便宜而選擇北江的鞋子。現在人們手裏的票子寬鬆了,對於衣服鞋子的質量有了要求,不再隻講究便宜和款式。特別是一些年輕人,他們有的開始講究起穿名牌,寧願省吃儉用買一雙幾百元的品牌運動鞋,也不願意花幾十元買一雙臭腳、掉麵子的北江鞋。


    買的人少了,自然就沒有商家願意來北江批發鞋子。這兩年來北江批發鞋子的老板一年比一年少。廠裏沒活做,打鞋工自然就掙不到錢。一些有抱負的年輕人不願意待在北江混日子,紛紛往沿海發達城市跑了。留下譚家英她們這批上了年紀的中年人在這裏苦苦掙紮。


    說實話,他們能去哪?年紀這麽大了,又沒文化,進廠都沒人要。橫鎮也有一些正規的鞋廠,不過隻招四十歲以下的,而且要會認字,光這兩項就把他們這批四十加的人排除了。本身他們年紀大了,手腳就不夠利索,比不得後生。


    “唉,怕是要沒工可打了……”譚家英發出深深的感慨。


    她本來打算還在北江做個三兩年,等家裏裝修好,立生也成家了就不出來了,就在屋裏種點地過快活日子。這是她這些年一直以來的夢想,她暈車,每次坐一趟長途車就得脫一層皮。再說了,有誰願意在外邊漂著,如果可以她願意選擇留在老家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如果一直在屋裏作田,那月紅和立生這些年的學費從哪裏來?一家人說不定到現在還在租別人的舊屋住呢!本來最開始譚家英想,等家裏建了新房就不出來打工了;後來又想,等孩子上完學參加工作了就不打工了;現在又想,等家裏裝修好了,立生成家了就在屋裏帶孫,誰曾想現在竟然要沒工可打了……


    桂花也垂頭喪氣地搖頭說:“唉,這埋人的北江。如果一直沒事做可怎麽好?”,桂花屋裏還有一個沒成家的小兒子,她本來打算等小兒子成了家就不做了,現在竟然停工了,這可怎麽好?她還想著多存點票子給孩子成家用呢!


    夏園同樣憂心忡忡:“誰說不是呢!埋人鬼,從正月出來到現在總共也就做了兩個月的事,扣掉在老板那裏借的生活費,恐怕沒幾個錢剩了,今年工價本身又開得低。怕是真的要沒工打了,不然怎麽這麽早就沒事做了?”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情況:剛剛建好房子,手上沒有餘錢,有的甚至還有建房的外債沒有還清。她們都想著等家裏裝修好,手頭存點養老錢就不出來打工,在屋裏過快活日子。譚家英和桂花、夏園幾人甚至經常暢想她們以後一起在家裏帶孫的場麵。那時她們將過上悠閑自在的日子,種點田,種點菜,再養點雞鴨鵝。天天就帶著孫兒東家串到西家轉,沒事的時候就約三兩個伴一起打打小牌,曬曬太陽。每當想到這裏,大家的臉上就不自覺露出開心的笑來。可是現在的形勢似乎不按她們設想的那樣走,她們沒活做了,掙不到錢,那還談什麽以後的美好生活?


    坐在門背後打牌的陳有和幾人聽著女人們的喪氣話,心裏沒了心思打牌。陳有和幾人扭過臉反駁道:“胡說八道,怎麽可能沒工打!開玩笑!”


    桂花反問他:“那你說怎麽這麽早就沒活幹了?不是沒工打那是什麽?”


    陳有和梗著脖子說,“不可能的。要是真的沒工打,大不了迴家種田。”


    “迴家種田?怕是田都忘了怎麽種吧?再說,你願意再迴去過那種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陳有和被說的啞口無言。是啊,真的叫他迴去重新撿起田地來種,他是不願意的。已經丟了十幾年的活,要撿起來可不容易。雖說紮幫也累,不過至少不用風吹日曬。也不用操那麽多心,上班做事,下班就可以放心玩。


    “唉,這可怎麽好喲……”


    “難道真的要迴去種田?”


    大家你一言他一嘴,憂心著以後的生活。


    這個世界已經拋棄了他們,盡管這是可以預見的,但是快得讓人難以接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遷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曆三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曆三月並收藏大遷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