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這一天夜裏,很晚了,學貴兩口子都沒有睡下。明天是他兒子滿月的日子,學貴終於生得一個兒子,肯定要大擺一場。他早兩天就找水泥廠的廠長請了三天的假。昨天去了田中鎮趕集,買了不少幹貨和肉類迴來。今天又去了什馬鎮添置了一些別的。現在兩口子正對照著學貴事先寫好的菜譜,盤算著還有什麽遺漏。


    “哦,還有一個芹菜炒雞雜要用的芹菜沒買。”學貴仔細看了一遍手裏的紅紙,紙上正是他自己用黑筆寫的菜譜。


    “那個簡單,有財種了一壟,明早讓他去地裏拔一些迴來,到時候算點錢。”蓮香答到。她因為懷小孩的原因,地裏菜都種得少,學貴又天天上班。


    兩人商定在菜市場長鼻子店裏買點果子糕點招唿早上到的客人,之後又說了一些別的話,蓮香給孩子喂了一頓奶才睡下。


    初六一早,天才麻麻亮,蓮香一家就起來了。她在灶房裏煮了半鍋粉幹。大家吃了一頓粉幹之後,她交代婷花照看弟弟,又讓銀花、蘭花把從各家借來的三籮筐碗筷都倒出來洗一遍,金花負責挑水迴來,她自己則去馬口裏看煤爐發得怎樣了。


    屋外正打著霜,她迎麵打了個冷顫。馬口裏靠裏麵的牆上斜立了一根竹杈,一隻燈泡掛在上邊,發出昏黃的光。經過一夜,煤球已經燒了一大半,她用火鉗把燒完的煤球換出來,加進兩個新煤球。之後在爐子上的大鐵鍋裏添上一滿鍋水燒著,準備殺雞殺鴨用。


    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是個大晴天!


    蓮香正在房裏奶孩子,聽得屋外有人喊:“蓮香,蓮香……”


    “哎,在屋裏。等一下。”。蓮香大聲應到,孩子被驚了一下,就不吃了。她把孩子放搖籃裏,交待婷花好好看著,就走出了房門。


    “啊呀,來了。”她笑了起來。


    “我看學貴從屋門前過,就先過來了。”來的人正是譚家英。她從兜裏摸出一個紅包,塞到蓮香手裏。


    “啊呀,有,有。”蓮香笑著收下了紅包,說:“是,他去菜市場買點東西,順便去侄子金根屋裏交代他去借幾張桌子的事。”


    “把我屋裏那張搬來,又近省得跑老遠去借。我們自己可以先用著案板。”譚家英熱情地說。


    “那好那好,我等下讓哪個後生去搬,現在人還沒到。”


    兩人說話的當口,正英和蓮香屋裏的幾個堂兄弟媳婦也到了門口。她們都是來幫忙做事的,農村裏辦酒席誰家不是街坊四鄰去幫忙做事的。幾人也都把紅包塞到蓮香手裏,蓮香一一都收了下來。


    幾人嘶著冷氣問到:“是哪個掌廚?”


    “禾場邊住的有傳。”


    “哦,那好,他做的飯好吃。等下多吃兩碗。”幾人笑到。


    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別的婦女,十幾個女人站在門口,她們在厚厚的棉衣外穿了一件長罩衫,準備大幹一場。這樣的時候,就是看女人們的本事了。


    “吃早飯沒有?我去下點粉幹。”蓮香問眾人。


    “吃了,都吃了來的。菜都放哪裏了?我們好去提出來準備著。”譚家英等一眾婦女答到。


    “啊呀,麻煩你們來做事,還吃了早飯來。”蓮香一臉的笑意,她心裏很感激大家,大冷天的來幫忙做事。就算是平日裏交情不見得多好的,隻要自己吱一聲,人家也一定來。


    女人們隨蓮香去房裏將食材一應拎出,丟在馬口裏的地上。


    “你就不用管了,隻管去招唿客人。”水秀對蓮香說到。


    其他婦女應聲道:“是,是,我們會管。”


    “好,好。”蓮香想到娘屋裏的客應該快到了,還有其他的遠客估計也在來的路上,她得去裝盤果子,還得把酒水備好,於是她轉身進了屋。


    馬口裏,十幾個女人蹲在水泥地麵上,擇芹菜、洗香菇,扒馬蹄皮、剝冬筍等等,凡是能看得見的事,她們都做。學貴屋裏的幾個堂兄弟把抹了脖子的雞鴨燙了一遍,放在簸箕裏拿到港子河去拔毛、清理肚子裏的東西。今天學貴的哥哥學富兩口子也來幫忙了,縱使平日不講話,這樣大的事,做哥哥的再不來,就太不像樣子。


    廳堂裏的人越來越多,男女老少擠滿了一廳堂。學貴的侄子金根帶著另外幾個後生進進出出扛了四個桌子放到廳堂,多的就擺到屋右側的空地上,現在空地上已經擺了七張桌子了,隻等把長凳搬來就齊了。蓮香已經是忙得腳不沾地,學貴也忙著進進出出招唿客人,等個把鍾還得去各家通知吃飯。


    譚家英她們把手頭的事做完,又叫屋裏的幾個後生把學貴灶房的木門拆了下來洗幹淨,擱在三條長凳上,一個超大的砧板就有了。她們圍著這個砧板排開站,一人手裏捏把菜刀,開始切菜切肉、剁肉餡。一時間,隻聽見菜刀接觸砧板“得得得”的聲響,夾雜著女人們說說笑笑的鄉音,好不熱鬧!


    學貴灶房裏現在也是一派喜氣洋洋,他的嫂子和後媽正在幫忙燒火、蒸飯。蒸飯可不是個容易差事,今天要準備一兩百人的飯,光米就量了六鬥,要分三鍋蒸,這裏蒸一鍋,多的兩鍋端到了學富和發仔家灶上去了。掌勺的有傳從熱氣騰騰的鍋邊起身走到灶房後門外。門外的半截牆根下生了一排的木炭火堆,每個火堆上都燉著一個大鋁壺,裏邊冒出陣陣香氣,那是他剛剛做好的菜,放在這裏保溫。學富就在牆根這裏照看著。學貴抽空到灶房裏塞了兩包金聖煙給有傳,以表示感謝。十塊一包的金聖煙在村裏人看來算是頂好的了,要是哪個後生抽的是金聖,旁邊的男人不得羨慕死,“啊呀,客氣得很,還抽上金聖了!”。有傳高興地接過煙,揣進了兜裏。


    到了正午,飯菜準備得差不多了,客人也到齊了。開始上菜,譚家英她們又去灶房裏幫忙盛菜,一人負責一樣菜,這樣不容易亂。盛菜也是個技術活,總共十一桌,你得看著來盛,既要讓碗裏的菜看得過去,又要保證最後分得出來十一碗菜。另外六個人負責傳菜,也是每人管一個菜,傳了一門菜,你就得傳完,保證不漏桌、不傳重。


    學貴把所有要請的人都通知到了,這才風塵仆仆地從外邊迴來。廳堂裏、屋側的場地上現在人聲鼎沸,勸菜的、勸酒的,以及小孩子們的嬉鬧聲、碗筷碰撞的聲音,這些都令他很滿意。他手裏端了一碗米酒,走到廳堂裏的各個桌去敬酒,“感謝各位兄弟,叔叔嬸嬸們來捧我學貴這個場!我幹了!”說完一口氣嗦完一碗,廳堂的幾個桌都敬完,他又去場地上敬。總之,今天是得好好醉一場。


    折迴來的時候,他又去了馬口裏,譚家英等十幾人正站在那裏吃飯。放倒的木板門上雜七雜八地擺著菜。


    “各位,對不住。讓你們幫忙就算了,還得站著吃。”學貴紅著一張臉說,他已經喝得半醉了。他原本計劃的十一桌,實際來的客有兩百多人,每家的孩子他都請了來,這樣算的話,十一桌根本是不夠的,還有很多孩子都是站在桌邊吃的。


    “學貴,莫這樣說。下次我們屋裏辦酒,你還不是得來做事,你以為我們是來白幫忙啊,要還的。”愛說笑的慶國老婆一通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一頓飯吃到下午兩三點才漸漸散場,等散場後,譚家英她們又要收拾桌子、洗碗筷了。這樣一直忙到太陽快落山,眾人才迴家。夜飯是不用她們幫忙的,除了蓮香和學貴屋裏的親戚,其他客人都是吃一餐的,夜飯蓮香一家自己都能對付得過來,所以她們也就各迴各家。


    到了第二天下午,蓮香送走了屋裏住宿的親戚,就背著一袋子的紅包到各家去還禮。還有桌椅板凳也吩咐金根去還了。碗已經叫三個女子洗好了,學貴按碗底刻的名字分好各家的,隻等蓮香迴來去還。直到天黑透了,蓮香才把紅包還完。她去灶房裏盛了一些剩下的紅燒肉、狗肉、粉蒸肉等,連同碗一起送到了碗的主人家。最後,她又將一些別的肉菜盛了出來,給來幫忙做事的女人們送去。一切做下來,這場酒席就辦完了。


    臘月,雪已經下過了幾場。天冷得不像話,日日都是打霜結凍。肖家吃過早飯便同老頭子一人身下抱著一個火籠,在曬穀場當麵的牆根下曬太陽。小兒有豐在屋裏立不住腳,丟下飯碗就去大隊附近玩去了。


    正當兩人昏昏欲睡之際,隻聽得有人大喊:“著火了!著火了!快來打火呀!”。兩人站起來聽,想弄清楚是哪個屋裏著火了。


    “啊呀,昌世叔,你屋裏著火了!”。三世屋裏的大兒子正提了一個水桶匆匆走過。昌世老漢兩老夫妻聽了後生的話,一下沒了主意,丟了魂一樣往屋裏趕去。


    著火的正是昌世屋裏的灶房,天氣幹燥,加上灶邊都堆的柴火,很快就蔓延到了房頂的木梁。原先的住戶在老房間裏堆滿了幹稻草和山上打迴來儲備過冬的柴火,緊挨著的一間房已經被點著了,火勢很快,白煙滾滾冒出來。聽說了的人都從屋裏跑出來,拎著水桶去水塘打水提到著火的地方。有發和友世從屋裏扛來長木梯,此時正上屋頂,把瓦揭開一個口,從上邊潑水下去。昌世老漢在旁邊幹著急,他的三個兒子正和幾個後生在下邊接力遞水上房頂。旁邊的女人孩子唿喊、尖叫著。肖家見到這情形,慌得隻會哭天喊地。


    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火是終於滅了。各人拎著自家的水桶等工具迴了家。


    昌世老漢兩老望著隻剩一半的灶房發愁,往後要去哪裏煮飯?


    現在他的三個兒子正無精打采地靠坐在他那張八仙桌邊談論著剛剛的事。


    “怎麽會著火呢?”。


    “肯定是媽做了飯,火沒熄死,火星子掉出來引著了灶邊的稻草。”


    他們的媽沒答話,她現在正悔恨、愧疚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三個兒子商量就在廳堂的右側,挨著牆壘一個灶台。昌世老漢老兩口點頭同意。也隻能這樣了,還能有別的辦法嗎?


    第二天,大哥有財就請來了村東頭的跛腳男人,他是專門給人壘灶台的,灶台做的那叫一個好使。昌世一家三口的飯菜就端去老三有和的灶上煮。新做的灶台等兩天就定型了,他們便不用跑來跑去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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