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駕乘時光馬車過去大半,期中考試成績隨之出爐。丁青在全班第一名的寶座上沒有穩坐,暫列第五,而成績最好的潘增棋年級不過第九。十六班的孫靜繼續穩固地以一騎絕塵的姿態冠絕全年級,與她同班的遊在青、十五班的周雨寒緊隨其後。至於我呢,成績有些退步,年級一零六。中午迴到家,我不敢像往常那樣端一大碗飯菜去往客廳,觀看著本省衛視播放的《火影忍者》。我爸本就對這種行為不悅,更別說我還要把成績告之於他,不然從其他同學的家長口中得知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端碗輕輕扒著飯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我隨口將成成績說出,並天真地欺騙自己隻要聲音夠小,神態足夠自然就能代表事情的不嚴重。接而使用著我爸常教的飯桌規矩,我坐姿端正細嚼慢咽,妄以遵規守矩的良好表現減少責罰,故而控製接觸到的物體盡量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以免內心的驚懼先被驚落出來。


    隻顧埋頭吃飯的我爸似乎對此充耳不聞。但我確定他是聽見的,因為購置入冬的新鞋時,他隻肯給我買一雙十多塊錢,黑體白線邊的足球鞋。我極不樂意,卻無可奈何。於是整個冬天我都穿著這雙讓自己無地自容的桎梏。自初中開始,周圍大部分的夥伴雖然沒穿什麽名牌,但腳下也是樣式叫法統一的旅遊鞋,已經少有人穿這種廉價簡陋的足球鞋了。尤其麵對丁青的時候,自尊心就像被虛榮和物質組成的蟻群啃咬著那般又癢又澀,連課間都不太願意和她互動,生怕露出自己的“馬腳”。畢竟她腳踩的波鞋,加上比同齡女生更耀眼時尚的穿著打扮,不免讓我更自慚形穢。而且她還擁有大家都沒有的手機,雖然不久前在逛街時被偷,可沒多久又換了新手機,一台帶攝像頭的紅色索尼愛立信。生平第一次目睹帶拍照功能的手機實物。高科技帶來的震撼也愈加拉開了自己和丁青的差距,亦拉長了自卑情緒。


    課間又是將呆愣延續到出神。不知何時,丁青晃著的手機差點就懟在了我臉上,然後和深陷的酒窩一起悅意盎然,燦爛滿麵的她對我打趣道:“來來來,姐姐給你拍張照,讓你看看你自己悶悶不樂的樣子有多難看!”


    可丁青越熱情,我越抗拒,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捂臉。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髒好像被人扭了一把,說不出的別扭與酸脹。估計是我那小小的自尊心被暖意融融又和善大方的眼神給灼燒痛了。因為從丁青木訥收起手機和笑容僵冷判斷,我的表情一定很臭。我異常冷然的舉動定是讓她感到莫名其妙和無法理解吧。


    但我很快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偏頗,急忙趕上迴座的丁青,諂媚地一路陪著笑,隻想舒展伊人眉間皺意,浮誇地說:“哇,你手機看起來好高級呀!這世界上居然有這麽高科技的產品,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那麽請問,這位好心又善良的同學能不能借給我觀賞一下?”


    “哼,你還知道過來啊。”


    一聽有迴應,我趕緊趁熱打鐵迴話:“那當然了,你都買了新手機,我還不要過來祝賀你呀。對了,你的手機號碼是什麽,我可以給你打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又說錯了話,烏霾重爬雲頰,舒意的眉頭又顰蹙起來。丁青似乎硬擠出一絲笑容,用玩笑卻陰森冰冷的口吻迴複:“這是我自己重新選的號碼,也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的數字,特別是結尾的1748,一起死吧!”


    有被迴話驚嚇到,畢竟在這個年紀碰及禁忌的字眼自然慌張無神。後來通過翅膀和林湘得知丁青的父母離異後,她被工作繁忙的母親送來小姨這裏。於是丁青來到了我們縣城和我們成為同學。直到現在,丁青的號碼我始終銘記於心,無論正念反念。因為從那時開始,在日益增多的各種密碼使用得就是她的號碼,忘記的話會帶來極大的不便。


    不過說心裏話,我同樣十分清楚家庭關係的不睦極易給孩子造成巨大的心理創傷。當年這時候,絲瓜爸媽正鬧離婚,雖然時隔多年才聽說,因為絲瓜隻字不提,且表現如常。他惟一異常的舉動是課間不厭其煩地拉著我們給他層出不窮新想出的名字做評價。我當時就奇怪,怎麽好端端要換名字,還自取自名,即使我知道他爸媽一向尊敬他的想法和意見。可無論閉口不言的絲瓜,還是談及家庭便冷漠不快的丁青,他們無疑更早地意識到家庭完整的重要性。這也說明他們為什麽更成熟、更自覺和更有想法。我不由想起自家狀況,好像也半斤八兩,旗鼓相當。算了,還能怎樣,睡吧。


    第二天一早,教室隻零星現身幾名同學。很奇怪,不用上早自習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提前這麽早到來。無聊地湊近兩名住校生中同看一本《故事會》。我們緊緊挨靠,專心致誌地將立在桌麵的雜誌閱讀得津津有味。突然間,書本上沿覆蓋出一道陰影把獲取歡樂與見識的通道給擋住。這是一隻成年人才有的大手,在我們眼睜睜呆愣愣的表情下將書本緩緩抽走,留下滿桌驚愣與害怕。


    繳書的老師在校園裏隨處可見,存在感極強,然而始終不得而知他的具體分管。他常年佩戴的暗黃色的鏡片又遮擋住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渠道,讓人無法透過心靈之窗直觀內心的陰晴,判斷不出他的情緒。所以聲若驚雷的嚴聲大喝讓人膽寒加倍:“不許在教室看課外書!這本書我沒收了,另外還要扣掉你們班一分!”


    看來這類雜誌不屬於可帶進學校的書籍範圍,估計是裏麵的內容不能直接沿用到作文上。惶恐不安坐立難耐地捱到數學課,黎老師果然怒容滿麵地直奔講台,於路留下風風怒火燃燒過後的灰燼,不免讓人擔心會把木製的講台階梯燒著。


    教科書與講桌對砸,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頓時粉塵飛揚,宛若仙境。緊接著雷霆萬鈞的嗬斥再次響徹耳畔:“你,你,你,你們三個給我站起來!”


    早就練成了條件反射的我迅速起身,另外兩名同學一看經驗就明顯不如我豐富,驚慌失措之餘連起身的緩慢都附帶冷森森的顫抖。如果再這麽持續下去,我擔心他們桌麵的水筆都要被震落在地。可黎老師無意當我們起立比賽的裁判,不僅沒有給我標準又及時的起立動作做出評判,還不等他倆完全起身,便朝我們大吼一句。我還真擔心好不容易起身的倆人再次被嚇癱迴座位。


    “你們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在教室裏做壞事?還扣掉了班級一分?你們立即給我寫檢討!立即!好好反思你們的所作所為。三千字,一個字都不能少!不然定要你們好看!”


    三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又輕微沉重地點了點頭。但我及早地恢複過來,因為我本來就對檢討自身駕輕就熟,再加上擅長吹牛的本事。我從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一直寫到夜晚的閉眼前,從當天發生的所有瑣事中反思並糾察自己的過錯。隻消一整晚自習便輕鬆完成任務。雖然已成家常便飯,但是我第一次寫下超過三千字的檢討。初中作文要求的字數也不過四百。


    落筆酣暢的我輕鬆寫意地觀賞自己的作品本,本來是產生了自豪高興的感覺,可心中突然隱現出一絲質疑,自己真是那種壞事做盡,壞到需要用三千字才能詳盡描述的學生嗎?出於對黎老師的心驚和膽寒,恐懼與畏怯,畢竟他總說這樣那樣地賞過學生巴掌。


    隔天上交了一本滿滿當當密密麻麻的全新的作文本,在另兩名同學不可思議的眼神中。自那以後,我與老師的任何接觸都小心翼翼,心生抗拒,給自己築起一道堅實不透風的哇屏障。自己變得擔驚受怕任何的火冒三丈,即使是輕言指點,我都會認為是討厭和嫌棄自己的表現。尤其在黎老師的臉上察看不到一丁點的和顏悅色,就差直接在上麵看見一個“滾”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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