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排的位置對我來說就像坐在一口架在熊熊熱焰上的油鍋。不論有無他人異樣目光的添薪加火,我那驕小又脆弱的自尊心被翻著麵地反複煎炸,每一天都是坐立難熬。其中還包括講台另一邊是全班排名倒數第一男生的緣故。他是靠本校當老師的媽才進到的尖子班。想破了頭我也想不通,自己怎麽就淪落到和學習最差,還是靠關係的同學並排而坐的窘境。同學們怎麽看我,丁青會怎麽看我?


    即使我的成績遠不及小學那般拔尖,可也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奇恥大辱的特殊對待。在曠日持久的鬱鬱寡歡中我麻木了起來。我對抗煩落情緒就像逢險的鴕鳥、遇觸的含羞草,以躲在自己關閉的世界的方式逃避。畢竟大量的負麵情緒糾纏一起極易把自己帶入更為悲觀的境地,光靠自己無法化解。久而久之連我自己都潛移默化地把自己當作全班最差的學生對待。


    更可悲的是自信也因缺少“光照”而日漸枯萎,喜陰的自卑卻伺機茁長了。課堂上我不僅遠離了老師的教學,心裏扭成一團亂麻,凝滯的思維也陷入沼澤般地越掙越紮。幸而還有最喜愛的語文課帶來了一絲曙光和慰藉。其實重要原因之一是能交換位置。


    我常苦口婆心勸說丁青前桌的男生:“我這個位置很好,一般人我不告訴他。你想想能在這麽有趣的語文課上和這麽有趣的鄭老師這麽近距離的接觸,語文成績一定能獲得極大極大地提高。”唯一不足是我努力張開的雙臂不足以比劃出這種巨大。


    於是在我不知疲倦地忽悠下,絕大多數的語文課我都順利地占據了該風水寶位。不過也有意外發生,比如上個廁所或多貪玩一會便會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可我不理解他們爭搶的意義何在,畢竟經我多次的觀察他們也不怎麽和丁青說話,還不如成我之美。因為最開始換座我就和丁青順然無比地搭上了話。


    用筆戳我背部的丁青迷惑不解地問:“你換到我前麵來做什麽?”


    緊貼木椅後背微撇過頭,我輕聲且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迴答:“不是我要換的,是你前麵的男同學熱情主動要求換位置的,他說自己想離鄭老師更近一些。”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一向樂於助人,肯定要成全同學的心願。當然了,我也有私心。”


    “什麽私心?”


    “少吃點粉筆灰唄。”


    除此外我有時還借玩手機。丁青擁有一台黑白屏的直板索尼愛立信,全班甚至全年級都獨此一份。


    到了下午,教音樂的老師響應學校號召讓我們學幾首歌唱響在第一節課前,說能緩解午間的疲困,為接下來的課堂補足精神。


    “要不我教大家唱《同一首歌》吧?”老師詢問地小心翼翼。


    但這首周六夜晚準時響起在各家電視屏幕上的歌曲並未得到垂青,同學們齊聲迴拒:“不要,換一首!”


    “那我也不知道你們喜歡聽什麽歌啊。”講台上的年輕女老師似乎有點亂了分寸。


    “選一個同學出來教大家!”有人提議。


    這時小男生幼稚的小心思作祟,我和梁岸吉異口同聲地高喊:“老師,讓丁青教我們!”隨即我倆獲得絕大多數的男生響應,我和梁岸吉還趁機起哄:“老大!老大!”


    隨著此起彼伏又整齊劃一的叫喊使得老師一臉茫然,她麵部的表情和身上色彩鮮豔卻不搭的衣物一樣充滿著迷惑。最終老師妥協道:“好吧,就讓丁青教你們。”


    小心機得逞後我立馬迴身迎頭撞上丁青狠怨的小眼神。我故意搖頭晃腦衝她放肆挑釁,擺明了課堂上她將拿我毫無辦法。欣賞著佳人的怒目圓睜,臉畔微紅的窘迫樣,我巴不得此刻就打響下課鈴,和丁青再一次進行追逐打鬧的遊戲。不對,是被她追著打鬧。我樂此不疲地沉浸其中,但我說不出到底是來自飛奔的樂趣還是其它。


    盛情難卻下丁青不情不願地起身,她耷拉著腦袋踢踏著沉重的步伐邁向講台。半長的秀發如瀑般垂瀉下來,蓋住了她明媚紅潤嬌俏可致的側顏。先禮貌性地咧嘴淺笑過,可丁青麵部的皮肉連動都沒動一下,原來人們說的膚若凝脂是這個意思。


    丁青雙眼聚焦到天花板上的一點,似乎全班同學隻存在那裏,接著用漠淡的拒人千裏之外的語氣冷然道:“我不會唱歌,不過我這裏剛好有一盤磁帶,我給大家放一首周傑倫的《軌跡》吧。歌詞我抄在黑板,大家跟著學就行。”


    教室右前方角落英語課專用的黑色錄音機前,丁青將磁帶快進快退調到適當位置。沒多久,潔淨光亮的黑板一字一現,我仰頭追隨移動的藍色粉筆,盯視著盛放的詞句。同時,錄音機裏傳出悠婉的音符與疼痛但暫時不懂的歌詞搭配組合:


    我會發著呆 然後忘記你 接著緊緊閉上眼 想著那一天 會有人代替 讓我不再想念你 我會發著呆 然後忘記你 接著緊緊閉上眼 想著那一天 會有人代替 讓我不再想念你 我會發著呆 然後微微笑 接著緊緊閉上眼 又想了一遍 你溫柔的臉 在我忘記之前 心裏的眼淚 模糊了視線 你已快看不見


    ……


    鈴聲打斷了這段美妙的音樂旅程。老師說:“我們下節課再學一些著名音樂家的故事,同學們有什麽好的故事也可以在課堂上和大家積極分享交流。”


    晃悠在放學後空曠的柏油馬路,隊伍幾乎占滿路麵。其中陽光傾灑下的老黃神采飛揚:“我已經寫好了情書,準備追我們班的陳安了,你們就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吧!”


    上一次老黃神色這樣驕傲,眼神透著精光還要追溯到初一他考取全年級第十的時候。也就是從這時開始,青春躁動的種子開始萌芽,也突破了嬌澀的種皮,身邊的夥伴主動坦誠自己喜歡的女生。可能是大家都處在第二次發育進行時,一邊是生理上的好奇,另一方麵是思想逐步地“成熟”。


    作為第一個公開宣稱要追女生的老黃在一夥人中年齡最大,雖然比多數人隻大上幾個月,比最小的聰聰也才大了一歲多。從科學的角度來說的確是他最先發育,理應首當其衝地起表率作用。其次對我和牛奶泄露消息要追女生的是絲瓜。絲瓜倒是比我還小幾個月,這說明對異性情愫的升華不一定是按照生理成長的順序,很大程度還是取決於思想的成熟度。除老黃小學常和他們班的小混混玩在一起,近距離地觀摩過他人“談戀愛”外,就屬絲瓜對這方麵有所心得研究。


    當大家爭相模仿卡卡西在教室走廊上結著混亂不堪的手印使用著千年殺互相傷害時,他是唯一對此無感,且沉湎在李逍遙與趙靈兒、林月如之間的愛恨情仇的糾葛中。比如他桌麵刻下的不是廣大學生中流行的“早”字,而是“ 既不迴頭,何必不忘;若是無緣,何需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的劇中優美但我看不懂的詩句。不過絲瓜辦事效率是真高。隔日上午剛下過第一節課,我們老師的半個身子還在教室,門縫就探進了絲瓜左瞄右瞄的腦袋,然後不由分說將我和牛奶扯喚到走廊,神神兮兮地仿佛又要分享他再一次的突發奇想。


    一臉認真的絲瓜熱忱以盼地懇囑道:“你們看一下第二組倒數第三排,就坐我前桌的女生。”


    循聲望去,身著白藍校服外套同樣留著中等長度學生頭的女生,正淺笑嫣然地聆聽著同桌說話。鬢邊秀發被撩掛在耳背,白皙微霞的臉頰陷出一個痕跡明顯的酒窩,看上去很是恬靜乖巧。


    “還可以吧。”我沒有經驗,不知該發表哪種意見。


    牛奶也懵懂著複述:“嗯,看上去還不錯。”


    對我倆的迴答不置可否的絲瓜緊接著叫出熊熊。從小眼神就好的熊熊隻一眼便脫口而出:“好大的胸啊!”


    絲瓜立馬揮手拍了一下熊熊發絲豎立的黑茂頭頂,就像直升機的螺旋槳吹拂過草地那樣,他羞急地喊道:“你亂看什麽,我叫你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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