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意晚是痛醒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過去了多久。


    剛醒來時他整個人都是懵的,跟喝酒喝斷片的感覺差不了多少。


    鍾意晚試著抬了下手,卻發現四肢沉重無力。


    骨頭就像是被人打碎了一樣,稍微有所動作便是一陣劇痛。


    視線遲遲找不到焦點,看什麽都是模糊的重影。


    他渾身疼得厲害,本想叫沈倦過來,出口時卻變成了小獸嗚咽般的呻吟。


    勉強適應了碾碎全身骨頭的劇痛以後,各種知覺遲鈍地迴籠。


    鍾意晚慢吞吞地意識到自己正泡在湯池裏,身上隻穿著件寬大輕薄的浴衣。


    鼻間充斥著苦澀難聞的藥味,水麵上還漂浮著模樣奇怪的藥材。


    過分熟悉的感覺把他拉迴了當初淬體九重的糟糕體驗。


    他咬牙,在腦中唿喊係統:“彈彈,你還在嗎?”


    一陣叮叮咚咚的開機聲過後,熟悉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係統000000重啟成功,本次開機時長32秒,超過99.3%的係統。】


    【當前世界〈破天〉,宿主綁定角色‘鍾意晚’……】


    公事公辦地播報到一半,係統倏地發現鍾意晚虛弱得不成樣子。


    不止如此,他家宿主的氣息微弱得簡直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看上去下一秒就能嘎了。


    係統話音一頓,擔憂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鍾意晚被劇痛折磨得隻想一頭撞死在浴池邊緣,完全顧不上其他的。


    他艱難道:“麻煩你幫我調低痛覺感知度。”


    【請宿主稍等。】


    係統不敢浪費時間,趕忙調出相關麵板,熟練地在上麵進行操作。


    可他才剛剛有所動作,就發現整個麵板都變成了灰白色。


    與此同時,係統空間裏升起無數個紅色感歎號。


    三角形的紅色標誌不斷閃著光,刺得人眼睛疼。


    係統愕然:【我好像出bug了。】


    這是他統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一時間無法確定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宿主稍等,我去排查一下故障原因。】


    係統的聲音很快消失,鍾意晚喊了幾次都沒得到迴音。


    他撐在浴池邊緣,想要從中翻出去。


    奈何四肢疲軟無力,就跟被壓路機碾壓過似的,軟趴趴的像是麵條一樣,而且一動就疼得厲害。


    得虧浴池的水不深,否則以他現在的狀態,怕是會溺死在這裏。


    他無力地向下滑去,直到胸部以下的地方全被溫熱的池水浸沒。


    “沈……倦,沈倦……”


    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前殿響起。


    鍾意晚痛苦地縮緊身體,可緊接著,他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跳進了浴池中。


    下一秒,他被人抱到了懷裏。


    “我在。”沈倦靠在浴池邊緣,好讓鍾意晚能夠放鬆身體趴在自己身上。


    他撩開被水打濕,貼在鍾意晚右臉上的頭發。


    看對方低垂著眼咬緊下唇,他眉心一凝,放緩了聲音道:“還記得同心契嗎?”


    “你先試著用一下靈力,若是靈力運行沒有問題,就跟我一起念訣。”


    同心契是道侶之間簽訂的一種法契。


    既能實現傷害轉移,又可以和道侶平攤自己受到的傷害。


    大腦緩緩運轉,鍾意晚反應過來沈倦想做什麽。


    望著眼前模糊的重影,他咬緊牙關,道:“不要。”


    他身體疼得厲害。


    連說出口的話都變作了氣音。


    聽著輕飄飄的。


    沈倦聽岔了。


    他以為鍾意晚在這時候還想著求歡。


    因此他先是一愣,隨後眼神複雜道:“現在嗎?”


    “你這樣……能受得了?”


    男子漢大丈夫,字典裏就沒有不行這個兩字。


    雖然不知道沈倦為什麽要把他泡在藥池裏,但對方不會害他。


    自己的苦自己受著就行,他不想看沈倦跟自己一樣痛苦。


    倔驢脾氣的鍾意晚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點了點頭。


    沈倦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到鍾意晚點頭,他的表情頓時更加複雜了。


    他哄道:“這時候不能……等過幾天了可以嗎?”


    對上鍾意晚迷蒙的雙眼,他解釋道:“你現在的情況不好,有各種外因的催化,作為種子,你就快成熟了。”


    “可你的身體尚且容納不了那麽多靈力。”


    “所以需要泡藥浴,強行把你的體質提上去。”


    “現在正是關鍵時期,鍾熠。”


    鍾意晚艱難地眨眨眼,努力分辨沈倦話中的意思。


    種子就要成熟了?


    難道跟他吸收的神格有關?


    對了。


    哥哥!


    他張了張口,想要問沈倦鍾弈怎麽樣了。


    可想到對方抱起醋壇噸噸噸的模樣,他又悻悻然止住了心思。


    看他情緒不高,沈倦猶豫片刻,輕聲哄道:“你和我一起念訣,我親你一下可以嗎?”


    鍾意晚艱難地從他胸口抬起頭,因為劇痛,整張臉都變得極為蒼白。


    他幾乎是從牙關裏往外擠出話來:“不念訣。”


    不想看你痛。


    他難受地皺緊眉頭:“你把我打暈。”


    就跟驚闕劍用劍柄把我打暈那樣。


    長痛不如短痛,還是一手刀劈暈來得利落。


    不知道想起什麽,他懨懨道:“或者對我用昏睡咒。”


    反正你擅長這玩意兒。


    十七八個昏睡咒打下去,他就不信自己還能被痛醒。


    沈倦垂下眼看他,放在鍾意晚腰間的手緩緩握緊。


    他聲音沙啞:“從靈山秘境迴來以後,你昏過去了四個月,再睡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鍾意晚一懵。


    四個月?


    被疼痛麻痹的腦細胞瞬間變得活躍起來。


    他也顧不上沈倦會不會吃醋,拚盡全力提高了聲音問道:“我哥……鍾弈,他怎麽樣了?”


    看他慘白著臉神色焦急,沈倦抿直唇線:“我進過靈山秘境找他,可裏麵沒有他。”


    “整個秘境都生滿了不盡樹,那兩個裂隙也被補上了。”


    頓了下,他補充道:“不盡樹是種子成熟之後的產物。”


    “若是分裂種子的神魂,或者分割血肉,都可以生出新的分支。”


    “古籍有載,不盡樹可以修補世界壁壘上的裂隙。”


    “但其實不隻有這一種方法可以修補裂隙。”


    鍾意晚雙唇顫抖:“其他方法是什麽?”


    沈倦:“找到坤輿圖,配合勘天鑒使用,去往‘造物主’所在的那個世界。”


    “把他們操縱三千世的星盤奪走,拿迴來以後,讓驚瀾在上邊進行修改,把裂隙修補好。”


    鍾意晚的唿吸驟然急促,他道:“星盤?”


    沈倦解釋:“那是一種定位三千世的儀器,方便他們的人撬開世界壁壘,偷取生機送去新世界。”


    “星盤中存有三千世裏全部種族的記錄。”


    “類似於記錄英雄傳說的話本原稿。”


    “隻要在原稿上稍作修改,便能更改主人公的性格特征。”


    “至於坤輿圖和勘天鑒,”沈倦一頓,道:“勘天鑒是啟動飛舟的鑰匙,坤輿圖則是追蹤造物主所在世界的羅盤。”


    “這兩件東西我已經拿到手了,唯一需要在意的是那艘去往造物神所在世界的‘飛舟’。”


    鍾意晚大腦嗡鳴。


    劇烈的痛感加上湧向腦中的龐大信息量,兩者的影響下,他的意識一陣恍惚。


    沈倦看出了他的力不從心,於是歇了繼續解釋下去的心思。


    “你靜心休養就好,萬事有我。”


    鍾意晚嗚咽了聲,痛得唿吸都在發抖。


    他像是隻瀕死的幼獸般蜷緊了身子,牙關都在打顫。


    看他這樣,沈倦心裏也不好受。


    從靈山秘境裏迴來以後,鍾意晚便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原因不明。


    更糟的是,四界的靈力就跟瘋了似的往鍾意晚身體裏鑽。


    險些將他的丹田撐爆。


    沈倦試過將他的靈力封印起來。


    可封住靈力之後,鍾意晚的身體就跟樹木一樣生出了根須,牢牢地紮進地裏。


    這種詭異的變化沈倦也是第一次見到。


    無奈之下,他隻得解開了鍾意晚身上的封印,讓對方連著泡了四個月的藥浴。


    正常人這樣的話身體早就受不住了。


    偏偏鍾意晚承住了一次比一次猛的藥力。


    雖然他一直不曾醒來,但值得慶幸的是,鍾意晚的身體沒再發生那種詭異的變化。


    淬體之後,鍾意晚的丹田和經脈也比以往更加強韌有力。


    體內的靈脈拓寬了百倍不止,就算一次性吸收過多靈力也不會爆體而亡。


    “沈倦……”


    我好疼。


    話到嘴邊,他還是止住了。


    眼看著鍾意晚的身體正無力地往下滑,沈倦趕忙攬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胸口作支撐。


    “就這幾天了,千萬不能睡。”


    “睡了……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天知道鍾意晚昏迷的那四個月裏,他有多心急。


    入夢、探尋識海、解魂術……


    他不知道用了多少種方法,可都無法將鍾意晚喚醒。


    驚闕劍隻是好心將鍾意晚打暈。


    卻不曾想外界的靈力趁他意識不清,強行湧進軀殼。


    若不是守在鍾意晚身邊的紅鈴及時發現不對。


    他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鍾意晚了。


    沈倦抱緊他:“別睡,求你了。”


    鍾意晚無精打采地攀在他的肩膀上,視線一點點聚焦,這時他才有功夫打量起眼前的人。


    沈倦並沒有穿外衫,上半身隻有一件雪白對襟的鶴紋裏襯,袖口挽起。


    望向他的眉眼不再是吃飛醋時的冰冷委屈,如同春雪初融般冷冽溫柔。


    腦後鬆鬆垮垮地束了個低馬尾,和耳邊的赤色流蘇一起垂在肩上。


    鍾意晚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過了會兒後,他又滿麵疲倦的耷拉下眼。


    沈倦心中慌亂,還以為他又要昏過去了。


    “鍾熠?”


    “別睡……”


    鍾意晚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隻知道自己終於勇了一次,扒拉住沈倦的肩膀就吻了上去。


    耳邊吵鬧的聲音沒了,但大腦中的嗡鳴聲卻沒消失。


    鍾意晚鬆開了他,脫力般滑倒在他身上。


    這次他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耳朵還能聽到沈倦在叫他,意識也依舊清醒。


    可他卻無法做出任何迴應。


    淬體好疼。


    哥哥撕裂自己神魂和血肉時……


    是不是也是這麽疼?


    鍾弈騙了他。


    進入靈山秘境,陪在他身邊的從來都不是鍾弈的神識。


    而是一抹神魂。


    如果真有修補裂隙的另一種方法存在,他必須要告訴鍾弈。


    沈倦手忙腳亂地抱緊癱軟在他身上的鍾意晚。


    “你還醒著嗎?”


    “跟我一起念同心契的口訣好嗎?”


    “鍾熠?”


    鍾意晚唿吸微弱,跟個垂死之人沒什麽兩樣。


    即便泡在熱水裏,他的手腳仍跟冰塊一樣冷。


    沈倦剛一觸碰到,心中便漫上一層寒意。


    鍾意晚側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半闔著的眼裏少有生氣。


    “巫族……”


    沈倦一愣:“什麽?”


    鍾意晚艱難地抬起頭來,湊近他耳邊:“去巫族。”


    “我哥……巫族。”


    沒頭沒尾地說完這句話後,他再也沒了力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生機的娃娃一樣癱軟在沈倦懷裏。


    隻有不住顫抖的身體,以及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著。


    離這輪淬體結束還有兩刻鍾的時間。


    沈倦神情慌亂地看向他。


    若非實在受不住,鍾意晚也不會被痛醒。


    這證明他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


    但向他湧來的靈力卻源源不斷。


    沈倦煩躁至極,他抱起鍾意晚,使用縮地千裏帶人去了關押驚瀾的地牢。


    修真界原定在問道大會結束之後審問大妖驚瀾,然後借此引出關於裂隙的處理方法。


    但被半路殺來的沈倦攪局。


    驚瀾被魔族劫走,修士們被魔兵困於一隅。


    如今驚瀾就被關押在宮禁地下百米深的暗牢裏。


    為了防止他從這裏逃走,十條布滿咒文的玄鐵重鏈將其牢牢縛住,四肢都被捆在岩柱上不得掙脫。


    看到沈倦抱著鍾意晚過來,驚瀾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倏地變作血紅。


    他死死盯著倚在沈倦頸側的鍾意晚,幹裂蒼白的嘴唇輕啟:“種子就要成熟了,你阻止不了。”


    “這是我的先祖設置在此世的自我保護程序。”


    “一旦這個世界遭遇重大危機,種子便會被動地向外吸取養分。”


    “直至發育成熟,直到他能夠撐起這個瀕臨破碎的世界。”


    “他是屬於這個世界的鑰匙,成熟的速度隻會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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