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進入秘境前的那兩個月,再加上秘境裏的三個月,兩人近乎半年未見。


    沈倦又長高了些。


    聲音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得低沉。


    氣勢也比先前更加淩厲冰冷。


    明明是火靈根的修士,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塊埋在北域雪原下方的萬年寒玉。


    冷潤清寒,給人以距離感。


    現在寒玉生氣了。


    被那種冰冷的視線掃過,鍾意晚的身體也跟著僵住。


    麵具後,那雙看向他時總是溫柔縱容的黑眸,現在因為情緒不穩而變作了魔皇一脈獨有的紫金色。


    鍾意晚喉結滾動,求生欲滿滿道:“別誤會,那是我親哥。”


    “同父同母的雙生哥哥。”


    “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說過。”


    沈倦垂眼看著他,似乎在思索什麽。


    手腕上傳來鈍痛,鍾意晚不適地掙了下,卻被抓得更緊了。


    他隻得無奈地老實站好。


    眼角的餘光看到秘境入口正在縮小,他心中焦急:“靈山秘境就要關了?”


    “紀雲京和我哥他們還在裏麵。”


    沈倦皺眉:“紀雲京早就出來了。”


    “你是最後一個從秘境裏出來的修士。”


    鍾意晚唿吸一滯,連給沈倦順毛都顧不上,當即就要重新返迴秘境中去。


    驚闕劍受過鍾弈指示,因此鍾意晚剛要有所動作,便被它結出來的靈力網捆成了粽子。


    鍾意晚眉心一跳:“驚闕!我哥還在裏麵!”


    驚闕劍有靈,它又何嚐不知鍾弈有危險。


    可鍾弈在很早以前就給它下過命令,要它看好鍾意晚,絕對不能讓人出事。


    見鍾意晚情緒激動,驚闕劍索性直接用劍柄把人打暈。


    “你……”


    狗劍靈。


    下手真狠。


    好疼……


    正在氣頭上的鍾意晚被強製關機,兩眼一抹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沈倦將他打橫抱起,隨後輕描淡寫地瞥向懸在一邊的驚闕劍。


    驚闕劍:“!!!”


    驚闕劍九十度大鞠躬。


    也不管沈倦接不接受,鞠完躬以後它便閃迴了鍾意晚的須彌戒中。


    沈倦倒也沒追究,神色淡淡地放任驚闕劍溜走。


    即便處於意識不清的狀態,懷中人還在不安地小聲喚著哥哥。


    沈倦的臉瞬間黑成了鍋底,周身氣壓也跟著一低。


    恰在此時,一位身材魁梧的魔將騎著雙翼鬃獅獸飛至沈倦身邊。


    魔將動作豪邁地行過一禮,垂首朗聲道:“王,既已迎迴王後,可要進行下一步行動?”


    沈倦壓下脾氣,沉著嗓子道:“暫時不用。達赤那,你領著人撕開秘境入口,去尋一個人。”


    “那人和鍾熠的相貌完全相同。”


    “找到他,確認他是死是活。”


    達赤那拱手應下,騎著鬃獅獸飛遠了。


    秘境入口處,被困住的各路修士正在破口大罵。


    鍾意晚靜心閉關的那段時間裏,修真界新增了數十處裂隙,也就是修士們口中的異紋。


    好在這些裂隙中並未出現異界惡獸。


    修真界也就沒再發生東海夷洲那類慘案。


    但靈山秘境中裂隙就不一樣了。


    秘境的兩處裂隙裏都有異界惡獸向外湧出。


    它們並非此世生靈。


    因此不受鴻元大陸的天道法則束縛。


    所以它們無視了靈山秘境對於修為的限製。


    從裂隙中跑出來以後,大群惡獸在靈山十峰裏肆意屠殺。


    即便宗正盟及時做出反應,召集了各家各宗的隱世大能前來助陣。


    可逃脫不及的修士們還是葬身於惡獸口中。


    尤其是元嬰期以下的修士,死傷尤為慘重。


    要知道,異界惡獸的修為最低也能比得上元嬰期大圓滿的修士。


    即便僥幸逃脫,秘境外還有聲勢浩大的魔界軍隊在等著他們。


    真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偏偏魔皇還是有備而來。


    以靈山秘境的出口為中心,方圓百裏都被某種壓製靈力的陣法籠罩。


    修士們出來之後不久就會發現自己無法調動靈力。


    而失了靈力的修士連凡人都比不得。


    如今宗正盟和修真界其他勢力的援軍全被魔皇率領的軍隊攔在了七百裏外的湖州城。


    靈山秘境外的諸位修士正是孤立無援的時候。


    得知魔皇此行隻是為了迎迴他的魔後。


    本就忿忿不平的修士們愈發惱怒。


    眼看著十餘位渡劫期的魔將合力,意欲將秘境入口撕裂。


    再也忍不住的修士們怒罵道:“應逐星小兒!”


    “你想死別拉著大家一起!”


    “秘境裏都是些異界惡獸,鍾意晚已經出來了,你還要做什麽?!”


    沈倦在鍾意晚的後頸烙下過星紋。


    即便相隔萬裏,他依舊能夠感知到鍾意晚的相關狀況。


    因為知道鍾意晚正在安全的地方閉關消化神格。


    所以他才會隱忍不發,直到對方即將出關才有所行動。


    魔界的探子遍布四界。


    前腳靈山秘境裏出現了裂隙,後腳沈倦就接到了屬下傳來的信息。


    他的視線掃過一眾麵容熟悉的修士,最終落在被兩名魔將壓製住的江家家主江勉身上。


    見火鳳上立著的人一言不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修士們說的話愈發難聽起來。


    “豎子應逐星!”


    “你缺德事做盡,與叛徒鍾意晚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一個是見不得光的魔界棄子。”


    “一個是上不得台麵的男寵。”


    “當真絕配!”


    圍在這群修士旁邊的魔將俱是臉色一變。


    剛要出手,就聽利箭破空而過,徑直射穿了那名修士的頭顱。


    玄鐵長箭斜著從口中刺穿,射穿喉部,沿著脊骨將修士的屍體死死釘在了地上。


    沈倦瞥了眼從長弓上收迴手的塔依汗,或者說努爾嘉。


    對方已經恢複了女兒身。


    即便沒有易形丹的加持,她依舊身高八尺,幾乎比得上沈倦。


    努爾嘉身形頎長,裸露在外的右臂滿是磅礴有力的肌肉,其上還有黑蠍刺青。


    她踩在西域神雕的背上,爽朗大笑:“我這一箭射得可不錯,還望君上迴頭賞我幾隻紫玉瓦騰盞。”


    “我家卿卿整日鬧著要用瓦騰盞裝葡萄酒,奈何最正宗的瓦騰晶石都在國庫裏存著。”


    沈倦收迴視線,淡淡地說:“少不了你的。”


    努爾嘉舔舔下唇,鷹隼般的碧綠雙瞳一彎,抱拳道:“那我就在這裏提前謝過君上了。”


    沈倦收迴視線,就見懷中人不安地動了下。


    鍾意晚身體發寒,臉色也不怎麽好看,像隻脆弱易碎的琉璃,好像下一瞬就能化作指間沙散去。


    沈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他的心情愈發低鬱,表情也跟著冷了幾度。


    “紅鈴。”


    “屬下在。”


    “帶他去飛舟裏休息。”


    紅鈴躬身領命,接過鍾熠後,抱著人幾個閃身,輕盈落於中心處的那艘飛舟上。


    經過剛才那一箭,識時務的修士們紛紛住了嘴,一個個敢怒不敢言地抬頭望向火鳳上站著的那名玄衣青年。


    李攸和太一宗的其他同門站在一起。


    她的身前就是此次負責帶隊的紀雲京和薑南兩人。


    修士們在沈倦那裏碰了一鼻子灰,轉頭就罵上了太一宗的修士。


    薑南二人全當是狗在叫,表情淡漠的好像不是在說他們一般。


    太一宗的小弟子們尚且年少,如今被一群老不羞的指著鼻子罵,心中是又氣又委屈。


    見自家師長沒有懟迴去的意思,他們也不好丟了大宗氣度,隻能憋悶地把受的氣往肚子裏咽。


    陳玄商一向頭鐵,他率先受不住氣,迴罵道:“當年鍾長老為救蒼生而凝出逢春劍意。”


    “以一人之力渡盡天下蒼生。”


    “那時候你們在哪兒呢?”


    “還世家長老,我呸——”


    “不過幾個外府客卿,還真把自己當迴事了。”


    “你們有什麽資格談論四宗十二家的嫡係長老?”


    “還有啊,那些個主家子弟和幾位世家家主都沒開口,你們倒是狗叫得勤快。”


    “真本事沒多少,跪舔的手段倒是多,哼。”


    李攸搭上他的肩,扶著額頭壓低了聲音道:“少說幾句吧,過嘴癮能有什麽用?”


    “小心過後某些人給你使絆子。”


    陳玄商歪過腦袋嘁了聲。


    仗著大家都失了靈力,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他湊近李攸耳邊,低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魔皇應逐星就是沈倦了?”


    李攸看傻子一樣看他一眼,完全不想理他。


    陳玄商絲毫沒有被嫌棄了的自覺,小嘴叭叭叭:“阿攸你不夠意思啊。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大白都成魔界的皇帝了,這你都不跟我說。”


    “讓我過去幫他管管國庫什麽的也行啊。”


    “咱們都是朋友,我保證不貪。”


    李攸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你是雞還是犬?”


    “還讓你管國庫。”


    “就你那核桃仁大點的腦子,三天不把大白的家底賠完我就跟你姓。”


    陳玄商扒拉住她的肩膀,委屈巴巴地含淚控訴她區別對待。


    人類和憨狗是沒有共同語言的。


    李攸木著臉,敷衍地迴陳玄商以“啊對對對”,“啊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直到秘境入口處傳來一聲蓋過一聲的巨響,陳玄商這才消停了些。


    兩人同時迴頭,看向被高大樹冠堵住的靈山秘境入口。


    靛藍色微微泛著紫的寬大葉片將入口處完全堵死,風吹過,帶走一陣令人安心的異香。


    奉命撕裂秘境入口的達赤那神色猶豫,他屈膝跪在沈倦麵前,沉聲道:“屬下無能!”


    “此樹古怪至極,任何攻擊都無法撼動它半分。”


    “樹幹已經把入口堵死,君上您看……”


    還沒等沈倦迴答,那群被魔將壓製住的修士裏,不知是誰癲狂地大笑道:“哈哈哈……不盡樹!”


    “傳說中能夠溝通天地的神木!”


    周圍人疑惑地看過來,江家家主江勉躬起身子,抬手撐住臉,低聲啞笑。


    “你們都不知道吧,不盡樹能夠修補界域上的異紋。”


    界域就是世界壁壘,而異紋是修真界對於裂隙的說法。


    修士們將信將疑,竊竊私語聲不斷。


    江勉眸色陰鬱,他惡劣地勾起唇角,抬眼看向某艘飛舟。


    “不止如此,不盡樹還是造物主留在界域裏的鑰匙,得到它們的人必能得到整個天下。”


    有修士不解:“它們?”


    江勉的雙眼布滿血絲,他瞪圓了眼高聲道:“不盡樹同根雙生,自然也有兩顆種子。”


    “兩顆種子,兩把鑰匙,兄弟世界……”


    他興奮地舔舔下唇:“不盡樹的種子可是這方世界的陣眼。”


    “沒想到傳說會是真的……”


    就在這時,他驀地迴頭,大聲道:“鍾意晚他們兄弟倆就是鑰匙!”


    “殺了他們!隻要殺了他們就能堵上異紋!”


    陳玄商被這番傳播邪教似的發言給震住了。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下巴,不可置信道:“這都什麽年代了,哪家教派還用活人祭祀?”


    “江家家主怕不是瘋了吧?”


    李攸眸光一動,唇角上揚:“可能是秘境裏待久了,得了失心瘋吧。”


    其他修士的反應大多與兩人類似。


    關於不盡樹和古雍國的記載本就少得可憐。


    意識到其中真相會對鍾意晚不利以後,沈倦便有意地派人將相關記錄抹去。


    所以整個鴻元大陸裏真正了解不盡樹的人少之又少。


    知道鑰匙在哪,鑰匙是誰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修士們看江勉的眼神像在看某類怪物。


    “我早就說過江勉精神狀態不好,現下看來他果真是瘋了。”


    “聽說他年輕時瘋狂追求沈千月,但被沈千月的師兄鍾意晚狂扁了一頓,他爹來領人時都差點沒認出他是誰。”


    “剛剛那般瘋言瘋語不排除公報私仇的嫌疑。”


    “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鍾意晚是陣眼的話,殺了他豈不會導致大陸被毀滅?”


    “所以才說江勉瘋了啊。”


    沈倦神色寡淡地看著下方上演的鬧劇,眸中情緒平靜。


    傅敖落於他身後,問道:“主子,需要我把那人做掉嗎?”


    沈倦收迴視線,道:“不用。”


    “堵不如疏,越想瞞著什麽,越是瞞不住。”


    “殺了江勉反而坐實了他所言的真實性。”


    他召出河洛古卷在手,對身邊的魔將們吩咐道:“按先前的計劃來。”


    “名單上記著的人一個不留,剩下的無關人等全部哪來的送迴哪裏去。”


    達赤那和其他十幾位魔將齊聲應了好。


    下方很快便傳來了利器穿透血肉,劈碎骨頭的沉悶聲響。


    沈倦表情不變,單手展開河洛古卷,他以靈力為筆,在其上寫了一段咒訣。


    下一瞬,沈倦直接越過了被不盡樹堵死的秘境入口,進入靈山秘境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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