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幽城,一場大雨漸歇。


    屋簷上的積水猶斷未斷地敲打著其下的芭蕉葉,烏雲化為淡煙散去,天光稍亮。


    船家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手中撐著篙,嘴上還在跟客人說話:“三位是第一次來我們扶幽城吧?”


    鍾意晚將目光從手中的文書上移開,接話道:“是這樣不錯,我們兄弟三人走南闖北慣了,聽說扶幽城裏太平安穩,便想著在這裏購置些房產地皮安家落戶。”


    哪兒知船夫聽了他的說辭後長籲一聲:“唉……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現在的扶幽城並不太平,外地來的人巴不得趕緊跑。”


    作富貴公子打扮的紀雲京狀似疑惑道:“哦?我們三人初來乍到,並不了解城中情況,還望船家指點迷津。”


    船夫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出於好心,他如實道:“三位莫急,且聽我慢慢說道。”


    船夫操著口吳地方言,將半個月以來發生的怪事一一說來。


    最開始是扶幽城外的農戶家裏出現了牛羊豬鴨莫名失竊的情況。


    現場隻留下了滿地血跡,眾人搜尋許久,可惜就是找不到家畜屍體。


    百姓們原以為是有狼群或者其他野獸把家畜叼走了。


    但在官府查案的時候,一位捕快驚奇地發現現場留下的腳印更接近於人類。


    隻是那些腳印太過巨大,以此來推斷兇手身形的話,那名兇手至少身高十一尺,幾乎是成年男性兩倍高的個子。


    僅僅過去了十天的時間,村鎮裏的家畜就被那隻人形怪物給全部偷完了。


    沒過多久,扶幽城裏的大戶人家就開始出現馬匹失蹤的情況。


    依舊是同樣的大腳印,並且找不到馬兒的屍體。


    眼看著馬匹也要被偷完了,官府還是沒有抓到那隻怪物。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紛紛猜測這隻怪物吃完了牲畜以後就要開始吃人了。


    說到這裏,船夫像是觸電般渾身一激靈,勸告道:“現在的扶幽城不適合安家落戶。”


    “三位若是閑來無事,在這裏玩上幾天倒也行。不過還是那句話,早些從這裏離開的好啊!”


    紀雲京三人眼觀鼻鼻觀心,對著船家抱拳行過一禮:“多謝。”


    船夫卷起袖子擦了下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憨笑道:“這算不上什麽,幾位最近小心為上,過了亥時最好就不要出門了。”


    鍾意晚代替其他二人應了好。


    這之後的路上,為了緩解氣氛,船夫講了許多扶幽城裏的逸聞趣事,接著又為三人介紹了些當地的特色美食。


    直到小船行至石拱橋附近,船夫這才停了聲音,與三人揮手告別。


    薑南仍舊是一襲雪衣,如閑散公子那般慢悠悠地自石板大街上走去。


    鍾意晚將文書收好,小步跟在紀雲京之後。


    轉過某個路口的時候,鍾意晚外探的神識敏銳地搜尋到了一絲異樣。


    他轉過頭去,想要看清那股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是何人發出的。


    可惜對方的警覺心太高,還不待鍾意晚看清,那人就自人群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悻悻然迴過頭,這才發現薑南也在眯著眼看向那人消失的地方。


    紀雲京一臉的稀鬆平常,低聲道:“是那隻大妖,他變成人混入百姓之間了。”


    薑南不帶什麽感情地覷了他一眼,懶懶地開了口:“莫急,師弟身上有護身法咒,就算他被擄走了,那隻妖也近不了他的身。”


    聞言,紀雲京的唇線繃直,一言不發地向太一宗設立在此處的驛站走去。


    扶幽城地處太一宗東南部,離宗門不過百裏的距離。


    他們順著調查到的大妖痕跡一路找來,目前十分肯定的是大妖就在城裏。


    隻是沒想到他們三人才剛來這裏,那隻妖便盯上鍾意晚了。


    盡管鍾意晚身上有數道護身法咒,也早就下過了追蹤符,可老媽子般的紀雲京仍舊不放心。


    進了驛站後,紀雲京不由分說地拉著鍾意晚住進一間屋子。


    薑南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選了個離兩人最遠的房間。


    此間驛站呈現迴字型布局,中間那片區域是一方露天庭院。


    而三人的房間正好是一個對角線。


    紀雲京蹙眉看向樓梯上悠哉遊哉的雪白狐狸:“薑南,如果我恰好不在,小晚被大妖擄走了怎麽辦?”


    薑南收起折扇,豎起手指輕輕搖晃:“放心,師兄我自有方法應對,絕對不會讓小師弟有事。”


    紀雲京眸色一沉,一言不發地越過薑南,領著鍾意晚進了他們的房間。


    進入房間以後不久,一位駐守在此地的小弟子將先前搜集到的關於牲畜失竊的文書卷宗全都拿了過來。


    紀雲京一目十行地快速瀏覽,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情況。


    他將卷宗放下,揮手示意小弟子將其送給薑南。


    等小弟子退出去以後,紀雲京開始在房間各處布置陣法。


    鍾意晚推開窗子向外望去,這間驛站共有四層,他們住在第三層。


    驛站遠離鬧市,窗外不遠就是河堤,很輕易就能看到河麵上的過往船隻。


    鍾意晚心不在焉地敲著窗欞,驟然迴身問道:“師兄有何計劃嗎?”


    繪製陣法的動作不停,紀雲京如實道:“卷宗上說過,城裏的富商在前些日子購置了一批良駒,你也知道,那隻妖會吸食活物的精魄元神。”


    “恰好那批良駒是血脈純粹的靈獸,大妖一日隻偷一匹以供自身修煉,如今富商家裏還剩兩匹,今日他必會再行偷盜之事,我們隻需守株待兔。”


    鍾意晚卻莫名覺得心中一陣焦躁不安,他道:“可是大妖的弱點在神魂深處。”


    紀雲京讓他安心:“我明白,今日不過是試探一下他的修為,順便查一下他的巢穴在哪裏,在行動之前,我們須得弄清楚對方底細。”


    聽他這麽說,鍾意晚稍稍鬆了口氣。


    那邊,紀雲京已經布置完了房間內的陣法,確認沒有任何紕漏以後他抬腳就向外麵走去,準備在驛站周圍也布下天羅地網。


    即將推開門的時候他微微偏過頭:“五月廿一是你生辰,算算日子就是後天了。”


    鍾意晚歪頭,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樣說。


    他跟哥哥確實是這一天生日的不錯,不過他在穿書前才剛過了十九歲的生日。


    觀自在說過,這裏已經過去了三十八年,所以這算是哥哥的四十七歲生辰,也是哥哥離開的第八個年頭……


    紀雲京看到他有一瞬的失落,頓了頓後繼續道:“我原先給你準備過生辰禮的,現在看來可能要換掉了,你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


    鍾意晚的瞳孔微縮,但還是強裝鎮定道:“多謝師兄,但我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能抓住大妖為民除害就好。”


    身前傳來一聲淺笑,紀雲京含笑道:“你的生辰願望倒是不錯。”


    待他退出房間,鍾意晚一邊喝茶壓驚,一邊跟係統傾訴:“我完了,核彈,他們全都發現我不是原裝貨了。”


    係統淡定反問:【我是啥?】


    鍾意晚老實道:“不是狗,但也不是人。”


    係統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之後道:【我是ooc係統,既然要ooc,那就遲早會露餡,而且他們現在不會動你,因為我並沒有從他們身上探測到負麵的情緒反饋。】


    【還有,我們的終極目標是阻止男主滅世,這期間的過程和經曆都不重要,掉不掉馬也無所謂,重要的是結果。】


    說到滅世,鍾意晚不免有些好奇:“你說男主費勁巴拉地得到權勢地位了,為什麽還要再把一切全都毀掉呢?”


    係統罕見的沉默了,片刻後才接話道:【男主太有自己的想法了,我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小係統,實在猜不出來。】


    鍾意晚聳聳肩,他現在掌握的情報太少,尚未解鎖閱讀整本原著的權限,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過多也無用。


    叉掉跟係統的對話框後,他從須彌戒裏取出傳訊符,照例向沈倦匯報自己的行蹤。


    最近沈倦那邊在領兵作戰,並不適合用螺貝傳音,鍾意晚隻得用傳訊符留言。


    對於鍾意晚以身作餌一事,沈倦實在是放心不下。


    為了讓他寬心,鍾意晚每去一個地方就會用傳訊符向他報備一次。


    盡管沈倦並不讚成鍾意晚的冒險行為,可他自己一時半會兒也抽不開身,隻能派來傅敖和龍驍衛隱在暗處,時時刻刻關注著鍾意晚的一舉一動。


    給沈倦留過消息後,鍾意晚起身坐到書案前,從係統背包裏取出打印好的原著圈劃重點。


    他穿書之後劇情就全亂套了,不過原著中的人物設定和背景故事倒還有些參考價值。


    原著裏這隻大妖是在男主叛出太一宗之後逃出鎖妖塔的。


    那時候的沈倦幾乎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因著他覺醒血脈的動靜鬧得太大,再加上他殺害了修真界中頗有名氣的驚闕劍鍾意晚。


    所以沈倦被眾人罵成了大魔頭,麵臨著多方麵的追殺。


    恰好大妖在這時也逃出了太一宗,因著他被鎮壓了二十餘年,所以身體極度虛弱。


    無奈之下,大妖隻能捕食牲畜,吸取動物的精魄元神來溫養自己。


    待到方圓百裏不聞一聲雞鳴之時,大妖的陳年舊傷也好了個七七八八,他便將目光移向了毫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大妖生性兇殘,接連屠了五座城。


    不巧的是,他屠的那五座城正好跟沈倦逃亡的路線吻合。


    於是就有有心人栽贓陷害沈倦修煉邪法,拿眾人獻祭以求自身修成大道。


    一口大黑鍋扣下去,差點沒把男主給砸死。


    看到這裏,鍾意晚心裏很不是滋味。


    遭受四方追殺的屈辱,又被眾人這樣對待,男主不滅世才怪。


    他還想繼續翻找一下大妖的結局,但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緊接著響起了薑南的聲音。


    “小師弟,我和雲京要出去一趟,你要一起來嗎?”


    鍾意晚趕忙將原著收起,快步往外走去:“是去城中的王姓富商家裏嗎?”


    “對,跟王老爺商量一下捉妖的事情。”薑南垂眸看著推門而出的人,眼中情緒莫名。


    鍾意晚將門落了鎖,隨後走到欄杆旁低頭向下張望,正在與弟子交談的紀雲京止住話頭,笑著向他招了招手。


    鍾意晚連忙向樓下走去,但還沒走幾步台階,他就被身後的薑南一把拉到了懷裏虛虛摟著。


    身後的白狐狸一手環住他的肩,一手拿著折扇,將他的下巴挑向自己。


    兩人的距離太近,鍾意晚完全不敢有所動作,整個人僵得跟木頭一樣。


    耳邊傳來濕熱的吐息,薑南垂著眼看他,手邊就是鍾意晚白皙脆弱的脖頸,隻需他稍稍發力就能使之與身體分離,但他目前還不想這麽做。


    “晚晚,我在你身上留了抹神識,要是你不小心被那隻妖擄走,喚我名字,我會來。”


    鍾意晚不明白薑南為什麽突然對自己這麽好,但還是點了點頭。


    見他乖乖應下,薑南勾唇,輕輕捏了下他的側臉,隨後便若無其事地向樓下走去。


    等在樓下的紀雲京看到兩人下來,一邊跟他們說著接下來的打算,一邊帶著他們向停在驛站外的馬車走去。


    鍾意晚覺得馬車裏悶,便掀開車簾的一角透氣。


    馬車經過某個街角的時候,他再次感受到了來時黏在他身上的那股視線。


    他下意識地將車簾放下,跟紀雲京二人說了方才的事。


    薑南神色冷靜:“別急,有我們在,那隻妖還奈何不了你。”


    紀雲京也讓他放寬心。


    腦海裏,係統小聲嘀咕道:【好奇怪,我探測到的情緒反饋依舊不是負麵的。】


    鍾意晚不解:“是那隻妖?”


    【對,是他。】


    【我探測到的情緒反饋全是積極的正麵情緒。】


    【並且他對你的想法很單純。】


    ???


    沒有一絲恨意?


    鍾意晚一頭霧水:“有多單純?”


    係統看了眼手裏的情緒反饋表,嗬嗬噠:【單純地想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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