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叔元蹲在地上，停下來，看著趙叔文負手而立，背光站著，看不清臉色。
趙儇愣了愣，拉了拉趙叔元的袖子，見他點頭，才怯生生地挪過去，在趙叔文跟前停下。
趙叔文總想塞給他什麽東西，可渾身上下都是些玉器，給他也沒有用，一時站在原地又不知道做什麽。
“你今日是不是沒叫過阿爺？”
趙叔元起身走過來，解圍道。
“是……”
趙儇咬了一下手指，察覺到頭頂一道淩厲的目光，嚇得趕緊放下來，仰頭小聲地喊了一聲，“阿爺。”
趙叔文的麵色稍有緩和，彎下腰，在他頭頂揉了一下。小孩子細軟的頭發毛絨絨的，像在摸一隻小狗。
“這孩子看著小，神態倒很像兄長。”趙叔慈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趙叔元身後，探著頭說了一句。
趙叔元笑了笑，“都說三歲看老。”
“吱呀”一聲，趙叔元迴過頭，明容推門出來，卻沒見到郭皇後。
“皇後還要陪一會兒祖母，我先出來瞧瞧，看你們別把雀奴給嚇到了。”
實在是這三人太過高大，顯得趙儇像個滾地土豆。
“你這是什麽話。”趙叔元笑起來，向她走幾步，拉住她的手腕。
“三叔母！”
趙儇立刻把親爺拋之腦後，屁顛顛地跑過來，拽著明容的裙子撒嬌。
明容彎腰想抱他，趙儇順勢伸著短胖的手攬住她的脖子，誰想到她這一用力，掛著人腰上猛的一酸，險些被趙儇拽倒，幸虧趙叔元已經一手繞過她擋在身前，另一手還順帶把趙儇拎到一邊放下。
“沒事吧？”趙叔元關切道。
“你說有沒有事？”
明容惡狠狠瞪他，壓低了聲音，沒讓另外兩人聽見，倒像咬耳朵似的。
明知道今一大早就要跟著來樊川，結果她小日子沒好幾天，這小子就按捺不住失心瘋一樣貼上來，非把她摁在床上折騰到後半夜。
她以往是不愛多塗粉的，今早不得已塗了厚厚一層蓋黑眼圈。要不是她體力也不差，趙叔元也沒敢真弄得太晚，她怕是這會兒早厥過去了。
趙叔元聽出來她話裏的意思，頓時一陣沒來由的愉悅，嘴角也忍不住上揚，被明容氣得給他肋下來了個肘擊。他裝痛，捂著肋下往後退幾步，然後站著傻樂。
趙儇不明所以，站在一旁抓著衣擺，左右打量明容和趙叔元，趙叔慈倒是先走過來了，笑著看他。
“吃這麽胖，你三叔母都抱不動你了。”
趙叔元笑道：“都是祖母養得好。”
趙叔文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趙叔慈過來抱起趙儇，掂了掂，他不太會抱孩子，把趙儇掐得敢怒不敢言，憋紅了小臉。
“挺皮實的。”
門又傳來動靜，是郭皇後出來了，她朝趙儇笑了笑，走到趙叔文身邊。
“祖母累了，嬤嬤服侍她歇下了，我等不如走吧，省得叨擾她老人家清淨。”
趙叔文點點頭，於是一行人退出小院。
鑾駕向宮城行進，趙叔文一路上冷著臉，卻也不像在生氣，隻是木木的。
“聖上可有什麽心事？”
進了朱雀門，郭皇後溫和地問。
趙叔文沒有迴應，半晌，歎了口氣。
“朕並不想讓趙儇過得不快樂，不想虧待他，卻忍不住苛待他，明明他是朕唯一的孩子，然而朕……朕隻是……”
他蹙著眉，話音止住，像是不知道說什麽。
“聖上並沒有苛待那孩子，他在太皇太後身邊過得很好，隻是他生母罪大惡極，聖上也是不得已為之，為了先帝，也為了天下悠悠眾口。”
郭皇後輕聲寬慰道。
她並不討厭趙儇，但慶幸這被斷言好命的皇長子沒能養在宮裏受人寵愛，而是棄之宮外，也慶幸康氏與皇帝離心，恩斷義絕，否則她還要絞盡腦汁去對付一個孩子。
但她沒有子嗣，趙儇年紀尚幼，她不能保證一切真的如現在這般發展。
……靖王府，他們夫婦二人為何對這個孩子如此上心。皇帝的身體並不好，萬一日漸惡化，哪天撒手人寰，趙儇就還是皇位的唯一繼承者。
而到那個時候，她的母家不足以和徐家抗衡，徐明容又有鄭太後的寵愛，趙儇依賴他們，江山和落到靖王頭上又有何異？
他們一定是打的這個算盤。
但她根基未穩，如今不能和靖王府硬碰硬，最好的情況是……若她能以讓皇帝收迴賜婚的聖旨為籌碼，讓靖王府幫她，叫皇帝徹底將趙儇廢為庶人呢？
“怎麽了？”
趙叔文見她出神，問道。
“……無事，隻是在想，多虧靖王夫婦時常看顧，將那孩子教得很好，妾今日見了，也甚是喜歡，想必待在太皇太後身邊，也是一番慰藉。”
“嗯。”趙叔文點了點頭，“老三尚無子嗣，他們二人看著倒挺會帶孩子的。”
“聖人也有一片慈父之心，日後……宮裏的孩子有聖人教導，定會更好的。”
郭皇後猶豫了一下，將手伸向趙叔文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滿眼溫情地望著他。
趙叔文有些意外，皇後從來不會如此主動，不像徐昭儀，一刻不見她，自己就找來了——雖然他也確實喜歡她。
他心下了然，中宮無子，想必前朝後宮，皇後也有不少壓力。
“皇後放心，朕與你……會有孩子的。”
……
“……那你怎麽想？”
皇後宮裏的人迴去後，趙叔元倚著梨樹，似笑非笑望著明容。
“我能怎麽想？”明容坐在桌邊，倒了一杯白水。
她一般不愛喝白水，但是今年春日格外幹燥，也染上了喝水的“惡習”。
“皇後的提議確實誘人，反正趙儇不管是不是庶人，都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了，隻不過皇後仍舊不放心。”明容看向他，“她若能了卻哥哥的心願，於我們也是好事。”
“可若是貶為庶人，就不能養在祖母身邊了，他那麽小，流落在外也無人照應。”趙叔元摸著下巴，轉而又笑，“不過咱們尋一處莊子叫人好生教養，隱姓埋名，以後不管讀書做官還是學一門手藝，也是他自己的造化，何苦在容不下他的帝王家摸爬滾打。”
確實有道理。
想起來趙儇的生母，明容又忍不住要歎氣，這孩子真是被害得夠慘。康氏可恨可憐，但趙儇有何錯呢？
明容：“趙儇才多大？貶為庶人，也沒有由頭。”
“就讓欽天監說趙儇仍在玉碟妨礙兄長後嗣，畢竟他繼位無望，底下尤其那些有女兒在宮中的老臣必然先一個跳腳，到時候再進言，說尋個好去處養著便是了。”
“兄長仁厚，聽了這個也不會不同意了，如此也算折中。”
他一個挺腰直起身，拍了拍背上的灰塵。
明容一挑眉毛：“咱倆也算看著他長大，你倒真是舍得。”
“有何舍不得。”趙叔元在她麵前坐下，抬頭看著她，“我方才也說，就現在這樣子宮裏未必適合他，在玉碟與否不過是個名號，若無皇子之實倒不如做個普通人，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什麽時候這麽心胸豁達了？”
明容笑起來，伸手在他耳朵上擰了一把，趙叔元摸了摸被擰熱的耳朵。
“……我向來心胸豁達，你難道不知道？”
他唯一一條路走到黑的，並且慶幸自己不曾放棄過的，大概也隻有徐明容了。
“……隻是，恐怕我大哥知道了，不會好高興的。他雖素來不滿康氏，卻也認定趙儇是皇家血脈，如何能容忍郭皇後為一己私欲廢皇長子為庶人，便是二哥，知道自己的姻緣是立在一個孩童的算計上，定然也會寢食難安。”
明容歎了口氣，她固然知道這件事對趙儇未必就是壞事，可萬一呢，萬一他留在玉碟裏能搏個更好的前程。
盡管如此，她仍然抱著一些僥幸心理，悄悄將此事告訴了徐光艫，徐光艫聽完後，果然一言不發，陰沉著臉。
他既不希望與沈姮殷擦肩而過，也不希望以這種方式得償所願。
“皇後野心至此，皇長子已無翻身之日，為何仍不肯放過，明容，你為何還要來問我的意思呢？”
徐光艫看她的眼裏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明容心裏虛，但還是解釋道：“我和叔元也談過了，對於趙儇來說……不一定就是壞事。留在皇家，他以後做個衣食無憂的王爺已是到頭了，甚至也可能一輩子被忘在樊川，若是……靖王府會著人好生教養他，日後出人頭地也未可知。”
“他日後，難道不會記起你？難道會完全忘記兒時這一切？你要照看他，就免不了讓他知道自己和趙家的瓜葛，萬一他以後隻想當個富貴閑人呢？”
徐光艫搖了搖頭，“我愛慕沈姑娘是我的事情，不願因此牽連無辜之人，更別說一個三歲孩子，若我當真與她……有緣無分，也是我應得的。”
“怎麽就是你應得的！”
明容有些急了，一把抓住徐光艫的袖子，徐光艫低頭微微詫異地看她，她迴過神，趕緊鬆開。
徐光艫平靜道：“我雖鬧騰了大哥好些時日，有些話他說的卻不錯，人生在世並非隻有成家一件大事，大丈夫誌在四海天涯，何困於一室。”
那神態一點也不像徐光艫，徐光艫應該是肆意妄為的，談笑春風的。
明明一切都是可以爭一爭的，為什麽連同她在內，所有人都愛做出一副為更穩妥溫吞的大局割舍自己鮮活的喜怒哀樂的模樣，那麽煞有介事的樣子，就好像……就好像如此才真正稱得上世族勳貴。
“……哥哥那麽喜歡她，就這樣放棄嗎？”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會向聖人上書，若無轉圜的餘地，想來張家也是忠厚良善之人，張淳吾你我素來熟識，沈姑娘不會受委屈的。”
“可她隻心悅你，張家哥哥再好，又有何用？”
趙叔元走到廊下，剛要邁步進院子裏，正聽到這一句話，微微怔住，收迴腳，站了片刻，換上一張笑臉走進去。
“今日天氣不錯，兄長與明容說什麽呢，怎麽看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徐光艫看出來他在裝傻充愣緩和氣氛，自己也不欲再往下說，便隻說還有公務要處理，言下之意便是送客了。
兩人也不再打擾，並肩往外頭走。
“我方才與丈人紙上談兵，丈人還是老辣啊……怎麽樣，他不同意？”
趙叔元任憑明容挽著他一邊胳膊，看了她一眼，聲音輕快。
明容點點頭，撇著嘴，她已不是在為了趙儇的事情鬱悶了，反正八字沒一撇的事情，沒必要那麽上心，迴去就當聽不懂，婉轉些迴絕了皇後便是，反正郭皇後也不會拿她如何，小小一個趙儇，也不能讓皇後多急。
剛才趙叔元也聽到了一些，怕是徐光艫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讓她觸景生情，想起來當年自己了。
他是幸運的，背靠著大梁趙家，想要的都能夠得到，他也不像徐光艫那樣，若真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會拿道義捆住自己。然而徐家為人臣子，卻有許多不得已。
“那你現在呢，我千好萬好，有沒有……比他好一點？”
他其實可以不問這個問題，可還是忍不住。方才徐明容幾乎是下意識對徐光艫說的話，有沒有可能她也一直這麽認為？
“你……”明容停下腳步，趙叔元感受到手肘處輕微的拉力，也停下來，低頭看著她，“你聽到了。”
“嗯。”
狹長的眸子在睫毛下輕輕顫動，閃著光點，充滿希冀地等待她的迴答。
“我沒有機會做這個比較。”明容如實道。
趙叔元眼裏的光黯淡下去，眨了眨眼睛，抬腳準備往前走，忽然被明容拉住。
“可是，我好像習慣和你待在一起了，感覺也……也挺好的。”
趙叔元就像一團暖烘烘的，棉花做的光，鋪在春草萌發的地上，讓她躺上去就可以發呆，臥榻之側，亦容他鼾睡。
慢慢的，好像這樣就很好了。
趙叔元眼眸一沉，一步上前，將明容一把拉進懷裏，手扣在她後腦勺，加深了一個綿長的吻。
趙儇愣了愣，拉了拉趙叔元的袖子，見他點頭，才怯生生地挪過去，在趙叔文跟前停下。
趙叔文總想塞給他什麽東西，可渾身上下都是些玉器，給他也沒有用，一時站在原地又不知道做什麽。
“你今日是不是沒叫過阿爺？”
趙叔元起身走過來，解圍道。
“是……”
趙儇咬了一下手指，察覺到頭頂一道淩厲的目光，嚇得趕緊放下來，仰頭小聲地喊了一聲，“阿爺。”
趙叔文的麵色稍有緩和，彎下腰，在他頭頂揉了一下。小孩子細軟的頭發毛絨絨的，像在摸一隻小狗。
“這孩子看著小，神態倒很像兄長。”趙叔慈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趙叔元身後，探著頭說了一句。
趙叔元笑了笑，“都說三歲看老。”
“吱呀”一聲，趙叔元迴過頭，明容推門出來，卻沒見到郭皇後。
“皇後還要陪一會兒祖母，我先出來瞧瞧，看你們別把雀奴給嚇到了。”
實在是這三人太過高大，顯得趙儇像個滾地土豆。
“你這是什麽話。”趙叔元笑起來，向她走幾步，拉住她的手腕。
“三叔母！”
趙儇立刻把親爺拋之腦後，屁顛顛地跑過來，拽著明容的裙子撒嬌。
明容彎腰想抱他，趙儇順勢伸著短胖的手攬住她的脖子，誰想到她這一用力，掛著人腰上猛的一酸，險些被趙儇拽倒，幸虧趙叔元已經一手繞過她擋在身前，另一手還順帶把趙儇拎到一邊放下。
“沒事吧？”趙叔元關切道。
“你說有沒有事？”
明容惡狠狠瞪他，壓低了聲音，沒讓另外兩人聽見，倒像咬耳朵似的。
明知道今一大早就要跟著來樊川，結果她小日子沒好幾天，這小子就按捺不住失心瘋一樣貼上來，非把她摁在床上折騰到後半夜。
她以往是不愛多塗粉的，今早不得已塗了厚厚一層蓋黑眼圈。要不是她體力也不差，趙叔元也沒敢真弄得太晚，她怕是這會兒早厥過去了。
趙叔元聽出來她話裏的意思，頓時一陣沒來由的愉悅，嘴角也忍不住上揚，被明容氣得給他肋下來了個肘擊。他裝痛，捂著肋下往後退幾步，然後站著傻樂。
趙儇不明所以，站在一旁抓著衣擺，左右打量明容和趙叔元，趙叔慈倒是先走過來了，笑著看他。
“吃這麽胖，你三叔母都抱不動你了。”
趙叔元笑道：“都是祖母養得好。”
趙叔文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趙叔慈過來抱起趙儇，掂了掂，他不太會抱孩子，把趙儇掐得敢怒不敢言，憋紅了小臉。
“挺皮實的。”
門又傳來動靜，是郭皇後出來了，她朝趙儇笑了笑，走到趙叔文身邊。
“祖母累了，嬤嬤服侍她歇下了，我等不如走吧，省得叨擾她老人家清淨。”
趙叔文點點頭，於是一行人退出小院。
鑾駕向宮城行進，趙叔文一路上冷著臉，卻也不像在生氣，隻是木木的。
“聖上可有什麽心事？”
進了朱雀門，郭皇後溫和地問。
趙叔文沒有迴應，半晌，歎了口氣。
“朕並不想讓趙儇過得不快樂，不想虧待他，卻忍不住苛待他，明明他是朕唯一的孩子，然而朕……朕隻是……”
他蹙著眉，話音止住，像是不知道說什麽。
“聖上並沒有苛待那孩子，他在太皇太後身邊過得很好，隻是他生母罪大惡極，聖上也是不得已為之，為了先帝，也為了天下悠悠眾口。”
郭皇後輕聲寬慰道。
她並不討厭趙儇，但慶幸這被斷言好命的皇長子沒能養在宮裏受人寵愛，而是棄之宮外，也慶幸康氏與皇帝離心，恩斷義絕，否則她還要絞盡腦汁去對付一個孩子。
但她沒有子嗣，趙儇年紀尚幼，她不能保證一切真的如現在這般發展。
……靖王府，他們夫婦二人為何對這個孩子如此上心。皇帝的身體並不好，萬一日漸惡化，哪天撒手人寰，趙儇就還是皇位的唯一繼承者。
而到那個時候，她的母家不足以和徐家抗衡，徐明容又有鄭太後的寵愛，趙儇依賴他們，江山和落到靖王頭上又有何異？
他們一定是打的這個算盤。
但她根基未穩，如今不能和靖王府硬碰硬，最好的情況是……若她能以讓皇帝收迴賜婚的聖旨為籌碼，讓靖王府幫她，叫皇帝徹底將趙儇廢為庶人呢？
“怎麽了？”
趙叔文見她出神，問道。
“……無事，隻是在想，多虧靖王夫婦時常看顧，將那孩子教得很好，妾今日見了，也甚是喜歡，想必待在太皇太後身邊，也是一番慰藉。”
“嗯。”趙叔文點了點頭，“老三尚無子嗣，他們二人看著倒挺會帶孩子的。”
“聖人也有一片慈父之心，日後……宮裏的孩子有聖人教導，定會更好的。”
郭皇後猶豫了一下，將手伸向趙叔文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滿眼溫情地望著他。
趙叔文有些意外，皇後從來不會如此主動，不像徐昭儀，一刻不見她，自己就找來了——雖然他也確實喜歡她。
他心下了然，中宮無子，想必前朝後宮，皇後也有不少壓力。
“皇後放心，朕與你……會有孩子的。”
……
“……那你怎麽想？”
皇後宮裏的人迴去後，趙叔元倚著梨樹，似笑非笑望著明容。
“我能怎麽想？”明容坐在桌邊，倒了一杯白水。
她一般不愛喝白水，但是今年春日格外幹燥，也染上了喝水的“惡習”。
“皇後的提議確實誘人，反正趙儇不管是不是庶人，都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了，隻不過皇後仍舊不放心。”明容看向他，“她若能了卻哥哥的心願，於我們也是好事。”
“可若是貶為庶人，就不能養在祖母身邊了，他那麽小，流落在外也無人照應。”趙叔元摸著下巴，轉而又笑，“不過咱們尋一處莊子叫人好生教養，隱姓埋名，以後不管讀書做官還是學一門手藝，也是他自己的造化，何苦在容不下他的帝王家摸爬滾打。”
確實有道理。
想起來趙儇的生母，明容又忍不住要歎氣，這孩子真是被害得夠慘。康氏可恨可憐，但趙儇有何錯呢？
明容：“趙儇才多大？貶為庶人，也沒有由頭。”
“就讓欽天監說趙儇仍在玉碟妨礙兄長後嗣，畢竟他繼位無望，底下尤其那些有女兒在宮中的老臣必然先一個跳腳，到時候再進言，說尋個好去處養著便是了。”
“兄長仁厚，聽了這個也不會不同意了，如此也算折中。”
他一個挺腰直起身，拍了拍背上的灰塵。
明容一挑眉毛：“咱倆也算看著他長大，你倒真是舍得。”
“有何舍不得。”趙叔元在她麵前坐下，抬頭看著她，“我方才也說，就現在這樣子宮裏未必適合他，在玉碟與否不過是個名號，若無皇子之實倒不如做個普通人，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什麽時候這麽心胸豁達了？”
明容笑起來，伸手在他耳朵上擰了一把，趙叔元摸了摸被擰熱的耳朵。
“……我向來心胸豁達，你難道不知道？”
他唯一一條路走到黑的，並且慶幸自己不曾放棄過的，大概也隻有徐明容了。
“……隻是，恐怕我大哥知道了，不會好高興的。他雖素來不滿康氏，卻也認定趙儇是皇家血脈，如何能容忍郭皇後為一己私欲廢皇長子為庶人，便是二哥，知道自己的姻緣是立在一個孩童的算計上，定然也會寢食難安。”
明容歎了口氣，她固然知道這件事對趙儇未必就是壞事，可萬一呢，萬一他留在玉碟裏能搏個更好的前程。
盡管如此，她仍然抱著一些僥幸心理，悄悄將此事告訴了徐光艫，徐光艫聽完後，果然一言不發，陰沉著臉。
他既不希望與沈姮殷擦肩而過，也不希望以這種方式得償所願。
“皇後野心至此，皇長子已無翻身之日，為何仍不肯放過，明容，你為何還要來問我的意思呢？”
徐光艫看她的眼裏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明容心裏虛，但還是解釋道：“我和叔元也談過了，對於趙儇來說……不一定就是壞事。留在皇家，他以後做個衣食無憂的王爺已是到頭了，甚至也可能一輩子被忘在樊川，若是……靖王府會著人好生教養他，日後出人頭地也未可知。”
“他日後，難道不會記起你？難道會完全忘記兒時這一切？你要照看他，就免不了讓他知道自己和趙家的瓜葛，萬一他以後隻想當個富貴閑人呢？”
徐光艫搖了搖頭，“我愛慕沈姑娘是我的事情，不願因此牽連無辜之人，更別說一個三歲孩子，若我當真與她……有緣無分，也是我應得的。”
“怎麽就是你應得的！”
明容有些急了，一把抓住徐光艫的袖子，徐光艫低頭微微詫異地看她，她迴過神，趕緊鬆開。
徐光艫平靜道：“我雖鬧騰了大哥好些時日，有些話他說的卻不錯，人生在世並非隻有成家一件大事，大丈夫誌在四海天涯，何困於一室。”
那神態一點也不像徐光艫，徐光艫應該是肆意妄為的，談笑春風的。
明明一切都是可以爭一爭的，為什麽連同她在內，所有人都愛做出一副為更穩妥溫吞的大局割舍自己鮮活的喜怒哀樂的模樣，那麽煞有介事的樣子，就好像……就好像如此才真正稱得上世族勳貴。
“……哥哥那麽喜歡她，就這樣放棄嗎？”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會向聖人上書，若無轉圜的餘地，想來張家也是忠厚良善之人，張淳吾你我素來熟識，沈姑娘不會受委屈的。”
“可她隻心悅你，張家哥哥再好，又有何用？”
趙叔元走到廊下，剛要邁步進院子裏，正聽到這一句話，微微怔住，收迴腳，站了片刻，換上一張笑臉走進去。
“今日天氣不錯，兄長與明容說什麽呢，怎麽看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徐光艫看出來他在裝傻充愣緩和氣氛，自己也不欲再往下說，便隻說還有公務要處理，言下之意便是送客了。
兩人也不再打擾，並肩往外頭走。
“我方才與丈人紙上談兵，丈人還是老辣啊……怎麽樣，他不同意？”
趙叔元任憑明容挽著他一邊胳膊，看了她一眼，聲音輕快。
明容點點頭，撇著嘴，她已不是在為了趙儇的事情鬱悶了，反正八字沒一撇的事情，沒必要那麽上心，迴去就當聽不懂，婉轉些迴絕了皇後便是，反正郭皇後也不會拿她如何，小小一個趙儇，也不能讓皇後多急。
剛才趙叔元也聽到了一些，怕是徐光艫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讓她觸景生情，想起來當年自己了。
他是幸運的，背靠著大梁趙家，想要的都能夠得到，他也不像徐光艫那樣，若真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會拿道義捆住自己。然而徐家為人臣子，卻有許多不得已。
“那你現在呢，我千好萬好，有沒有……比他好一點？”
他其實可以不問這個問題，可還是忍不住。方才徐明容幾乎是下意識對徐光艫說的話，有沒有可能她也一直這麽認為？
“你……”明容停下腳步，趙叔元感受到手肘處輕微的拉力，也停下來，低頭看著她，“你聽到了。”
“嗯。”
狹長的眸子在睫毛下輕輕顫動，閃著光點，充滿希冀地等待她的迴答。
“我沒有機會做這個比較。”明容如實道。
趙叔元眼裏的光黯淡下去，眨了眨眼睛，抬腳準備往前走，忽然被明容拉住。
“可是，我好像習慣和你待在一起了，感覺也……也挺好的。”
趙叔元就像一團暖烘烘的，棉花做的光，鋪在春草萌發的地上，讓她躺上去就可以發呆，臥榻之側，亦容他鼾睡。
慢慢的，好像這樣就很好了。
趙叔元眼眸一沉，一步上前，將明容一把拉進懷裏，手扣在她後腦勺，加深了一個綿長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