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丫鬟來請人,說是前廳都布置好了,隻等夫人和公子姑娘們過去,便可等著開席了。程夫人叫明容去換了一身明豔衣裳,自己也進裏間更衣。


    鍾媽媽給明容梳了個嬌俏的雙鬟,左看右看,喜歡的不行。


    “咱們姑娘就是長得好看,再大些指不定多少王孫貴族跟在後頭追呢!”


    明容被她誇的不好意思,“嘿嘿”一笑。


    那頭光舟和光艫已有人去叫了,兩人也都換了幹淨衣裳,光艫已被在迎拉著走了,光舟在外院的石子路上等母親和妹妹。


    “你那兒住的可還好?”


    程夫人牽著明容,光舟走在另一邊。他點了一下頭,低聲道:“都好。”


    程夫人“嗯”了一聲,她方才沉浸在對程皓的懷念裏,還未緩過來,路上也沒再講話,三個人默默地走著,前後跟著掌燈的丫鬟婆子。


    到了前廳,皜大太太帶著丫鬟等在門口,見走廊盡頭燈影綽綽,露出幾個人形來,便迎了上去。


    “堂姑姐,你們可來了,光艫已在裏頭了。”


    “之前隻顧著安頓,臨出門了才想起來更衣,讓你們久等了。”程夫人歉疚道。


    皜大太太一笑:“哪裏的事,婦人們左右也是坐一起嗑瓜子,不妨事的,你們既來了,一會兒便可開席了。”


    光舟跟著小廝去了前頭,婦人孩子們在後麵屋裏,二老太太她們都知道程夫人此番迴來,必然要睹物思人一番,故此她雖來的遲了,也不為難她。


    “皎兒來了,快來坐。”二老太太抬手招唿道,差點懟了三老太太一下。


    三老太太微微側過身讓開,笑罵道:“多大年紀的人了,還這樣風風火火的,侄女兒這不是來了,用得著你如此火急火燎的麽!”


    二老太太渾不在意,拉著程夫人在身旁坐下,明容過去和其他小孩一起圍著圓桌坐下,相互見禮。


    光艫坐在明容對麵,已和在迎兩個人有說有笑,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什麽,明容撇撇嘴,一臉不滿地瞪著他,他卻絲毫未曾看見。


    “讓他們男孩子玩去好了,咱們姐妹多著呢。”


    女孩兒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容向左看過去,是在迎的大姐程淑貞,淑貞的左邊是她胞妹淑儀。她二人笑吟吟地看著明容,一副“我早就習慣了”的樣子。


    明容右邊坐著二房小舅父家的女兒淑婉,同明容差不多大,聞言反駁道:“我哥可不一樣,每次迴來都給我帶好些東西呢!”


    淑儀笑道:“那是在道阿兄一年才迴來一次,正是稀罕你呢。”


    淑婉鼓著小臉,頓時就不高興了:“我哥又不是沒給你帶,你說什麽風涼話。”


    明容很久沒聽過女孩濃度這麽高的對話了,耳朵有些吃不消,舉起雙手,兩眼盯著麵前的菜:“明容餓了,姐姐們,你們不餓嗎?”


    三人被她打了個岔,也就沒再鬥嘴,紛紛由丫鬟服侍開始用膳。因為是接風宴,故而不講究食不言,不過興許是平日裏的習慣,程家的幾個孩子動了筷子之後便高聲講話,連方才一直嬉皮笑臉的在迎,也隻是小聲同光艫說上幾句。明容坐在當中頗不習慣。


    淑婉端著一碗荷葉湯餅,忽然湊過來道:“明容妹妹,長安都有些什麽呀?”


    “你沒去過長安?”明容有些驚奇,二房兩個舅舅都在京中任職,淑婉怎會從未去過。


    淑婉抿著嘴,麵上閃過一絲黯淡,片刻開口道:“我阿娘在老家生的我,後來她和阿爺、大哥上京,我便留在這兒了。”


    “那淑貞和淑儀姐姐呢?她們也沒去過?”明容疑道。


    淑婉搖搖頭:“她們長我幾歲,曾去過長安的,我隻聽大哥他們說過,我不曾去過。長安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朱雀大街上都有什麽呀?你見過宮裏的娘娘嗎?”


    明容被她一下問了三個問題,一時不知該迴答哪一個,剛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也不知怎麽答。


    穿越過來也快九年了,她早就習慣在都城的生活,習慣了市井繁華和中原王氣,習慣了節日裏點綴繁花的瓊樓玉宇,和街頭五陵年少的意氣風發。忽然讓她說西京裏是個什麽模樣,都不知從何說起。


    淑婉等的有些不耐煩了,追問道:“你快說呀?”


    “長安……”她實則從未細想過,都城、京都、京城、京師、長安城……太多的名字了,金城千裏也是它,天府之國也是它,是亂世裏拱峙出來的城池,“那兒是……”


    “別碰我的東西!”


    一聲夾雜著驚怒的吼叫打斷了眾人,明容嚇得一抖,轉頭看過去,聲音的來源是程在迎。


    正當她以為光艫是不是真和在迎打起來時,瞥見了在迎正怒目而視的一個男孩子,那男孩子看著五六歲的樣子,一臉畏縮地看著周圍的目光。光艫手足無措地坐在一旁,一會兒看看在迎,一會兒又看看其他人。


    “在迎!怎麽迴事?”二老太太問訊趕來,後麵跟著一眾老太太和夫人,程夫人皺著眉,有些不明所以地跟在後頭。一個夫人像是那男孩的母親,衝過去抱住男孩,跪在地上不住地安撫,又不斷抬頭看向二老太太,滿臉小心。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那夫人小聲道。


    二老太太撐著滿臉的皺紋,看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小孫子,又看向旁邊那個縮著腦袋的男孩。


    “在過,這是怎麽迴事?”二老太太的聲調頓時高起來,甚至有些尖厲。


    明容看向在過,想起來白日裏,大家相互見禮時,似乎沒人向自己介紹過這麽一號人,可聽名字也應是程家子孫,莫非是晚上才來的?


    那男孩似是被嚇破了膽,“噗通”一聲跪下來,小臉皺巴著開始掉眼淚。他身後一個更小的女孩子也跪下來,什麽也不懂,卻也跟著哥哥一起抹臉。


    “二叔婆,我什麽也沒幹!我也不知堂哥在做什麽……”在過的臉本就不如在迎那幾個白皙,生了許多紅血絲,此時一哭更顯得有些絳紫,不僅哭,有幾下還憋著氣,生生把自己憋得咳了兩聲,他母親趕緊給他順氣兒。


    明容心裏沒來由地厭煩,轉頭悄悄問淑婉:“在過弟弟是哪家的?”


    淑婉看了一眼在過,眼底浮現出幾分嫌惡來:“那是五房的堂弟,沒事兒便來打秋風的。”


    五房?自上次京中程宅,五房的老太爺和幾個舅舅被人押走之後,她便沒聽說過五房的事情了。


    “五房的男人不都下了獄了,哪裏又冒出來五房的事情?”明容有點想伸手去桌上抓一把瓜子,餘光掃了一圈發現沒有,隻得悻悻地收迴手,藏在袖子裏。


    “五房本就不在程府裏頭住,那之後我祖母瞧她們孤兒寡母的,祖孫幾個可憐,便常常把在過他們接過來吃個飯,誰知那起子上不得台麵的,每每見我家有好東西,便手腳不幹淨起來。”


    淑貞在旁邊聽見她們的對話,挪過來一步,低聲憤憤道。


    “五房舅母也偷?”


    “那倒不是,可她也管不住程在過。”淑婉略帶鄙夷地看了一眼在過。


    “那他這是盯上在迎的東西了?”明容看過去,在迎顯然對在過的說辭大為光火,手裏捏著自己的一枚玉佩,奈何那玉佩又掛在自己腰上,一時也不知如何應付。


    “在迎,你來說。”二老太太看向在迎,她是有些不想管這事兒的,左不過是五房那小子又眼饞在迎的什麽東西,今日到底是自己侄女一家子的接風宴,在迎鬧了這麽一下,先囫圇過去了是最好。


    “我……”在迎舌頭打結似的,愣在原地。


    程夫人此時也聽三老太太說了跪地上那倆孩子的由來,看向光艫,光艫朝她一攤手。


    “我早說要你們兄弟和睦,今日你堂姐他們一家子迴來,大喜的日子你們二人何必來這樣一出!還不快趕緊下去了,自己反思!”二老太太說著便招唿丫鬟婆子上來,趕緊帶那三個先下去。


    在迎不滿意了,自己飯還沒吃上幾口,怎麽就不讓吃了,非得跟著下去,指著在過及其妹妹便道:“明明是程在過偷偷來摸我的玉佩,憑什麽堂姑他們在了就要包庇他,連著我也要遭罪?”


    “你還不快住嘴!”二老太太真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上去就想捂住在迎的嘴。


    程夫人已明白其中的糾葛,無奈自己不好插手,隻得站在一邊。三老太太上前拉住二老太太,勸道:“好了好了,你也知道是好日子,讓孩子們繼續吃吧,什麽大事兒呢,小子們鬧一場便罷了,位置先調開了,繼續吃吧!”


    二老太太一手還揪著在迎的一隻袖子,半晌鬆了手,讓丫鬟服侍他二人把座位挪開,中間隔了一個光艫,便帶著人又迴去了,滿臉歉意地讓大家繼續吃,並遣人去前廳迴話,說沒什麽大事。在過的母親抹著眼淚,也被人攙扶走了。


    光艫莫名其妙被夾在兩個勢同水火的人中間,隻得用眼神向妹妹求救。明容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愛莫能助。


    笑話!他方才隻顧著和在迎兩個人玩兒,現在想起來她了?


    明容轉頭湊到淑貞旁邊,大一點的女孩子總是知道更多:“五房這三番兩次的胡來,怎麽還叫他們來呢?”


    淑貞歎了口氣:“到底程家是郡望,不好真看著親戚落難,一點不幫襯的。”


    明容算是明白了,二老太爺不如程老太爺心狠、明白厲害,他比較愛惜書香門第的名聲。


    “那這幾次三番鬧得雞犬不寧的,何時是個頭,沒頭沒腦地鬧上這麽幾次,不是全弄個家宅不寧出來,過些年還這樣,那才是甩不掉的牛皮糖呢!”


    淑貞無奈道:“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到底血濃於水,咱們這樣的人家若是有親戚女眷孤苦無依在外,不幫扶些,怕被人說道。況且堂弟和堂妹年紀還小,祖母總覺得還能教過來。”


    淑貞複歎氣,又覺得在吃飯歎氣不吉利,止住了,拿起筷子繼續吃起來。明容抬頭看了一眼坐的筆直的光艫,心裏起了一絲憐憫。


    光艫右邊是炸毛刺蝟似的在迎,左邊是哭哭啼啼的在過,這頓飯吃的好不暢快!


    且等著吧,明容看著五房太太離去的背影,這家可有的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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