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皇帝下旨,送大批工匠學者,和無數輜重財帛遠赴西北峪倫部,以鞏固君臣之誼。


    這也暗示著,懸在奧古孜和張朓頭頂的婚約解除了。


    趙國公帶著家眷入宮請罪,自然,也有謝恩的意思。張老太太自知理虧,在鄭皇後麵前隻低頭認罪,完了還不斷地抹眼淚,鄭皇後勸了好一會兒。


    前朝那頭,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趙國公去延英殿見皇帝時,奧古孜也在,皇帝正拉著他暢談峪倫部的發展大計。


    這巧在哪兒呢?趙國公既不好意思當著奧古孜的麵朝皇帝下跪高喊“罪臣”,又不好意思明著就來“謝恩”,畢竟他還是有愧於這個異族王子。隻好躊躇了半天,上前朝皇帝行了個大禮,隻說“臣趙國公參見聖上”。


    皇帝看在眼裏,心裏自然明白,隻是不點破,權當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拉著趙國公過來,三人對著一張西北的輿圖指指點點。


    趙國公算是大梁典型的半文半武的臣子,前半生戎馬倥傯,後半生京城養老——雖然他也不算老就是了。因而他雖用兵之道不及徐照樸,朝政上卻多些造詣。


    皇帝知道他心裏有愧,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果然趙國公已把奧古孜當個差點“過門”的女婿,指著峪倫部及周邊那一塊地,從生產政策到對周邊是用兵還是懷柔,條條杠杠全講了個遍,幾乎涉及了他半生的才學,至於對不對,自然是這三個人討論的結果。


    於是前朝後宮,趙國公府的人總算戰戰兢兢、舒舒坦坦進宮又出宮,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這邊忠勇侯府也熱火朝天,不為別的,為侯夫人和三個公子小姐要遠去蘇州,替表家姑娘送嫁,再不早些走,恐怕有些地方便要下雪結冰了,路更不好走。


    徐照樸給他們定了路線,先走陸路下襄陽,自此便可一路順水而行,直至長江,順流而下,便到蘇州。


    “如今太平盛世,隻消記得走大路,便無可擔心,若有事,且以侯府的名義走驛站,急送迴來便是,下了水路後也不必擔心,漕幫受聖人恩惠,不會造次,我再撥些府兵與你們同去,若遇上水賊也不必怕了。”


    二人在諸言居裏,徐照樸拿著大梁坤輿圖細細比照,程夫人依偎在他懷裏,微微笑著。


    “江河浩闊,聖人在上,如今哪裏有什麽水賊,侯爺不必擔心。”


    “怎麽不必擔心?”徐照樸佯怒,瞪了她一眼,“這船上有我徐照樸的妻兒,怎好不擔心?這要是被哪個賊人拿了,那可就是一下抓了一個一品誥命夫人、一個縣主,另兩個以後要成棟梁的小子。恐怕拿我侯府整一個賣了都未必賠得起。”


    “侯爺隻擔心錢的事兒麽?”程夫人轉過去背對他,實則偷偷地笑。


    徐照樸忙扶著她肩膀,把她掰過來:“夫人這是哪裏的話,自然是最舍不得我們阿皎。”


    他“嘿嘿”笑著,程夫人在胸前拍了一下,起身走出幾步,迴頭道:“你且看著,我去瞧瞧圓圓,小姐出門要帶的東西自然比那倆毛頭小子講究些,我看看她可有疏漏。”


    “夫人慢走,小的在此恭候。”徐照樸笑道。


    程夫人白了他一眼,笑著出去了。


    那邊,明容正和四個丫鬟一起坐在地上,中間圍了一個大紅木百寶箱,尋思著去蘇州該帶些什麽。


    “不瞞小姐說,奴婢從前也是江南人士,江南潮濕,剛到中原來,不習慣的很。”


    山迎目露幾絲神往和哀愁,笑了笑,自己蓋下去了。


    明容拍了拍她,抬頭看天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從前聽說許多北方人士到南方不習慣,得了風濕之類的病,雖不知真假,倒也還是得提防些,別到時候水土不服了路上難看。”


    “不過話又說迴來,夫人老家在蘇州,小姐也應有幾分隨了夫人,應該不會水土不服吧?”越山問。


    她自西北迴來後還沒緩過來,扔在一眾姑娘裏還是黑得別具一格。


    “這也難說,吳山,你去問問鍾媽媽,若是我水土不服了,可有什麽法子,鍾媽媽肯定知道!”


    明容轉向吳山,吳山應聲起來,剛要出門去,門卻已“吱呀”一聲開了,來的正是程夫人,後麵跟著鍾媽媽。


    餘下三個女孩子也立刻起身行禮。


    “你去問鍾媽媽,倒不來問我這個親娘。”


    程夫人笑著走過來,拉著明容在榻上坐下。


    “鍾媽媽年長,自然是懂得多。”明容笑道。


    “那老奴就先謝過小姐抬愛了。”鍾媽媽立在一旁,笑出了滿臉的皺紋。


    程夫人捋了捋女兒額角的鬢發,溫柔道:“這些事你不必擔心,咱們走大路,沿途城鎮都有醫館,阿娘也叫人帶了些要緊的藥,就怕你們兄妹三個路上有點磕著碰著的。”


    她轉頭看了看那四個丫鬟,和地上已塞了不少東西的百寶箱,起身走過去,彎腰打量了一番。


    “圓圓都挑了些什麽東西帶上?嗯……我瞧瞧,你二哥送你的魯班鎖,麵脂、香膏、皂角,這些確是要的,不過你漏了倒也無妨,衣裳你還沒拿麽?”


    明容搖搖頭:“這些太多了,圓圓還沒來得及挑呢。”


    程夫人點頭:“蘇州濕冷,不比長安,冬天冷起來實在要人命,你切記多帶些冬衣,真入冬時,約莫也到了蘇州了,不過湯婆子、熏籠之類的,還是帶上些。”


    “圓圓明白。”


    上輩子她也曾聽許多北方同學吐槽過南方的天氣,但凡是下場雪了,那化雪天的空氣真是冷得刺骨。


    “踢雲便留在府裏吧,路上也沒什麽好路平川給它走,免得憋悶,況且我凍一下沒事,好歹有衣服,踢雲可凍不得。”


    明容雖不大懂馬,可踢雲乃是河曲馬,非南方的馬種,貿然帶過去,若是出了什麽事情,一來她要心疼傷感,二來若是皇帝知道了,不得削死她呀!


    “嗯,這倒也是,你隨了你阿爺,慣是愛護馬兒的。”


    程夫人讚許地看著她,走過去重新坐下,攬著女兒。


    “踢雲也是我的朋友,合該如此的。”明容笑了笑。


    “你去年迴外祖家,見過些程家的親戚,這次迴去若不記得了,或碰到不認識的,隻管問我,別自己不吭聲亂認人,鬧了笑話不好。”


    明容掰著手指,很是無奈道:“阿娘,您看圓圓可是悶不吭聲的人?”


    四個丫鬟忍不住笑,鍾媽媽也笑,程夫人沒好氣地緊緊摟了她一下:“你也知道你打小兒話多事情多,以後可改改吧!”


    “改不了改不了改不了!”明容一長串撒潑打滾似的,在程夫人懷裏扭來扭去,像條小蟲子,“圓圓就愛多管閑事,阿娘不喜歡,就把圓圓扔到大街上去!”


    “你這孩子!說你你還順杆兒爬了!”程夫人抱住她,一使勁兒竟把這個敦實女兒一下抱到榻上,按住她就撓明容的癢癢肉,把明容癢得滿榻上爬,不停的求饒,還要喊徐照樸來。


    吳山幾個笑作一團,一萬個想加入進來,卻怎麽也不敢,鍾媽媽瞧見了,站起來,推搡著她們一起出去。


    “好了姑娘們,我帶你們去吃果子去。”


    四個人立刻歡天喜地地跟著走了。


    程夫人和明容又鬧了一會兒,囑咐了幾句便走了,出門招了招手,叫一個下等丫鬟去喊那四個迴來,服侍明容就寢。


    次日一早,明容突然就覺得,程夫人昨天陪她高興那麽一下子,肯定沒安好心。


    “過些日子就要去蘇州了,你崇文殿的功課落了太多,你和懷玉本就小,也不求你全補上,好歹走之前能學一點是一點。”


    程夫人撕著湯餅,慢條斯理地對明容說。


    明容一張小臉頓時垮下來了,她野慣了,早忘了朝九晚五上學是什麽概念了!


    她哭喪著臉,扭頭去看徐照樸,徐照樸聳了聳肩,表示他一沒辦法,二覺得夫人說得有理,畢竟他也不希望明容成天隻知道玩。


    無奈之下,明容隻好讓吳山迴去取了書本,吃了朝食便到門口等馬車,過不會兒便一臉幽怨地被送進了宮。


    懷玉早就聽鄭皇後說今日明容也來,早早地等在了崇文殿外,一看見明容和吳山出現在門口,便興衝衝跑上來挽住她的胳膊。


    “你可迴來了!我聽聞你過陣子又要離京,這些天可得好好陪我玩。”


    明容此時正像夢遊一般,半晌才道:“你不是才上心些,怎麽又開始貪玩了。”


    說別人,她向來有一籮筐話。


    “我這是把你當姐妹呀!否則我才不帶你玩呢!”懷玉被戳了痛處,不滿道。


    明容不和她再鬥嘴下去,兩人進了崇文殿,向陳太傅行禮落座,待人到齊後,陳太傅就開始了今日的授課。


    將近半年沒上課,陳太傅已拿出《左傳》、《史記》之類的出來講了,好在這個對明容來說也不算陌生,前半節課雖一直昏昏欲睡,突然一個激靈後,倒也勉強能跟上太傅的進度。


    “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昭其度也……”


    叔元隔著過道,偷偷瞟了一眼明容,見她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書卷,自己忙也低下頭,繼續聽陳太傅講解。


    待下課後,明容和懷玉剛走出崇文殿,後麵便有一個聲音喊住她倆。


    “明……昭陽縣主留步!”


    明容迴過頭去,見叔元提著衣袍步履生風地下了台階,一路奔過來,他的伴讀緊緊跟在後頭。


    “見過三皇子。”明容叉手屈膝行禮,納悶兒趙叔元這小子怎的突然改口,喊她“昭陽縣主”了,略一思忖,覺得這樣確實也妥當。


    叔元堪堪在她麵前刹住腳步,急匆匆地欠身迴禮:“聽聞你又要去蘇州了,我特意托人帶了東西給你。”


    “我先前去西北你便給我送了東西,這次又是什麽?”明容笑道。


    懷玉抓住了關鍵,立刻指著他笑:“原來先前也有,好你個三皇兄!”


    叔元頓時紅了臉,抓耳撓腮一頓。幾月不見,他已比明容高了一個頭頂,臉蛋還是那樣白淨。


    “也不是什麽貴重玩意兒,是、是我自己雕的響魚……”


    叔元低著頭,有些著急忙慌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木頭響魚來,塞到明容手裏,又急急地收迴了手。


    明容捧著端詳了片刻,想起來這個三皇子速來不禁逗,便抬頭打趣道:“三皇子不好好溫書,雕這樣的玩意兒,不怕皇後娘娘和聖上數落你?”


    叔元更著急了,以為明容不喜歡:“我、是我學藝不精,你要是嫌棄,我就拿走了,我也沒不好好溫書……”


    他說著便要從明容手裏把東西搶過來,明容把手一背,側過身,讓他撲了個空,伴讀趕緊扶了趙叔元站穩了。


    “送給別人的東西怎麽能拿迴去呢?謝謝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小姑娘笑得像一朵花兒一樣,趙叔元撓撓頭,樂嗬嗬地傻在原地,看著明容和懷玉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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