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星期糟心的事簡直成堆,我的電話當然打不通了。”瑪姬摸摸鼻梁,“我最好的朋友的車在市中心拋錨了,我的高級銷售經理遽然辭職,現在我的親弟弟又發現他和他的朋友們實際上是可愛標記童子軍。這真……糟心透了,簡直能把人逼瘋。”


    瑪姬的別墅是一幢帶有木地板和米白色牆壁的二層寬闊小樓,家具幾乎全是皮革的,光亮如新,一看就很少用。牆壁上掛著的黑白肖像畫琳琅滿目,其中有一幅是我,還有一幅是我們四個。空氣中彌漫著油漆的味道,整幢樓給人一種揮之不去的空虛感。我、小萍花、巴布西西和飛板璐正擠在一張沙發上,看著聽了過去三十六小時的事情講述的瑪姬來迴踱步。


    “其實,事情還可能更糟。”飛板璐說道。我們還在縮水,現在已不足三英尺,而且除我之外她們仨都把上衣脫掉摞在了一旁。飛板璐從褲兜中摸出一支煙準備點上:“甚至還可能是某種數百萬年前就已絕跡的外星生命突然奪舍我們的身體想要重生進而占領全世界呢。”


    瑪姬轉頭盯住她,快步走過去以流暢的動作奪下了那支煙。


    “小馬不吸煙。”她說道。


    飛板璐瞪大雙眼:“嘿!我——”


    瑪姬把香煙攥成球,伸出另一隻手點著她的腦袋,以不容置疑的威嚴下命令:


    “小馬,不,吸煙。”


    飛板璐低下頭,耷拉耳朵,強忍淚水,邊將褲兜中的煙盒遞過邊顫抖著點頭:“對-對,小-小馬不吸煙。”


    我竊笑。還記得我說過是瑪姬照看我們長大的嗎?這造成了她在我們心中無與倫比的崇高地位,我們發自內心地敬仰她,追隨她,對她的命令莫不服從。我們這樣並非怕懲罰,而是知道她是真心為我們著想。我們把她的褒獎看得很重。


    瑪姬將香煙彈進一旁的廢紙簍,略微閉眼整理思緒,深吸一口氣,然後以平靜有耐心的語氣開口道:


    “第一,我很高興你們來找了我。要是屈從於恐懼,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天知道你們身上會發生什麽。我希望你們知道,無論你們變成什麽樣子,無論有過什麽身份,你們都還是那群和我一起嬉戲玩鬧過的淘氣包,這一點我也會讓你們家人明白的。”


    我們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堅信自己的想法是一迴事,你敬仰的人也讚同你的想法則是另一迴事。雖然我們沒都提過,可顯然都在擔心會被人類家庭拋棄,瑪姬的話就是一針強心劑。


    “第二”,瑪姬對上我的眼,“你們不能上電視。我理解你們急於找到其他小馬的心情,但去電視台製造轟動隻有壞處。所有人都會看到你的,小傻瓜,所有人,好人和壞人,小馬和非小馬。你會成為全世界的談資。”


    我極力抑製住自己的顫抖和跳起來的欲望:“我想要這樣。在與政府的交涉中,知名度可以作為談判籌碼。”


    瑪姬搖頭:“現在你還沒必要那麽做。無論是建立網站,或者往論壇、湯博樂(tumblr,全球最大輕博客網站)、紅迪網(reddit,新聞網站名)和臉書上發推送都能讓你在匿名的同時——”


    “——吸引來怪胎、質疑、同性戀和惡搞。”我下意識來迴晃著自己的腿,“我們需要更有說服力、沒有馬可以否認的事實!網絡的匿名性隻會妨礙我們,我們必須走極端。”


    “我們也不想這樣,安吉”,小萍花依次指著我們三個開口,“可我們別無選擇。你知道,我們其實是想安全地躲在你這裏,看看能不能想到更好的方法的。”


    瑪姬動作一僵,緩慢轉過身,帶著令人捉摸不定的表情看向小萍花。


    小萍花尷尬地挪了挪:“呃,怎麽了?”


    “你……”瑪姬微抽,“有……口音了。”


    小萍花羞紅了臉,將蹄子置於腦後,“哈,對,就在甜貝爾對我呃呃呃呃呃!”


    瑪姬衝過來抱起她,對著她的臉狂蹭。


    “這實在太可愛啦!”她大叫。


    我們三個哄然大笑。說實話,我都驚訝瑪姬能壓抑這麽久。我猜是這件危機使她激發的“指揮型人格”暫時控製了身為馬迷的熱情。不過微妙的平衡也就到此為止了,就算瑪姬所麵對之事的詭異瘋狂也絲毫阻擋不了她熱情開朗的內核。嘿,要是她給我講過的經曆是真的,這種事甚至都不是她見過最糟的。


    “難以置信這一切居然發生了!”瑪姬抱著小萍花又唱又跳,“小馬居然是真實存在的!小馬國居然是真實存在的!我很難過無序把你們流放到這,可正是因此我才能帶大童子軍!就連小蝶也比不上我!我自己的弟——妹妹,抱歉,居然就是甜貝爾!哦,上帝啊,也就是說我——”


    瑪姬突然一僵,把小萍花放到地上。小萍花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眼中星星直冒。瑪姬看向我,邪邪一笑。


    我咽了咽口水。


    瑪姬踏步朝我逼近,飛板璐和巴布西西麵色慘白地逃開,我發現自己獨自被遮在了親姐姐的陰影之下。


    “說那個。”她命令道。


    我稍稍疑惑,然後大驚、差一點失色。我極力控製自己,擺出最天真無辜的表情。


    “說什麽?”


    她一眼識破我的伎倆:“哎呦,別裝了。在曠日持久的爭論後,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快承認吧!”


    為了留著最後一點顏麵,我極力思考什麽反抗的話,可還是啞口無言。瑪姬是對的,我倆都知道我根本無路可逃,隻能屈服在如山鐵證下。


    我極不情願地咽下自尊,垂下頭搓敗地嘟囔著:


    “瑞瑞是最棒的小馬。”


    “好哎!”瑪姬笑得像個精神病,“我贏啦!你的頭發……呃,鬃毛,現在任憑我擺布啦!”


    “好的,好的。”我情不自禁地也跟著笑,“先好好享受勝利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的計劃無懈可擊。首先,我會任她擺布,隱忍不發,在她將我打理成宇宙無敵巨可愛的時候猝然釋放自己所有萌力將她瞬間放倒在地,昏迷不醒。沒錯,這隻是暫時的妥協,我必將恢複往日榮光!啊,甜美的複仇。我可不想在她給我紮頭發時跟她度過什麽詭異的姐妹時光,聊些什麽粉紅色的女生話題。


    不,一點都不想。


    “很抱歉打斷你們的家庭小短劇”,巴布走過去扶起表妹,“但我們真得迴到正題了。”


    “不,別就這麽饒了甜貝爾”,飛板璐唯恐天下不亂,“我要看她惹火的新發型。”


    “我得記住了”,小萍花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語,“以後見了馬迷要封好嘴巴。”


    瑪姬縮縮肩膀:“抱歉啦,邁克,我抗拒不了。”


    “沒關係”,小萍花轉向我,“我也開始覺得我們需要一個新計劃了,甜貝爾。”


    “什麽?”我疑惑,“為什麽?”


    小萍花指指瑪姬:“她剛剛的所作所為與一大堆狂熱馬迷的行動力相比隻是小巫見大巫,想想我們得承受什麽。再說,就算我們成功與馬迷打成一片,他們真的就擁有足夠的力量來護我們周全嗎?”


    我翻白眼:“除非他們有防暴裝備或其他什麽東西,但隻要我們的計劃夠周密,無需仰仗他們。”


    “可其他小馬又該如何是好?”小萍花直接坐到地板上,“要是我們直接說在什麽地方還存在著其他小馬,會引發一場全球範圍的獵捕行動的!我們真的要這樣冒進嗎?”


    我聳肩:“整件事的關鍵就在於我們可以借此決定小馬給人類的第一印象。通過先發製人,我們可以掌控主動權並借此發揮影響,比如指導這場獵捕行動,趕在太遲之前找到那些小馬!正如瑪姬所言,獨自躲起來實在太容易,要是孤立無援的小馬們受傷或生病了該怎麽辦?”


    “你不能隻看到事情陽光的一麵,以為自己就是先知,覺得自己做的就是對的。”巴布插嘴,“對某些小馬而言,躲起來或許就是最好的選擇!你就不能停下來想想,難道獲悉一群外星人正在境內遊蕩後,別國政府會特別高興嗎?”


    我撲閃耳朵。為什麽巴布總是如此悲觀?她還在抵觸我的計劃,這點我能理解,可凡事都往最壞方麵想隻能帶來舉棋不定和被害妄想。我知道她很害怕,我們都很害怕,但我不準我的恐懼束縛自己,也不準她的恐懼束縛她。


    “可你並沒有提出什麽更高明的計劃,”我厲聲道,“你隻是一直在抱怨我的計劃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因為它本來就是!”巴布抱起胳膊,“實際上,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想出什麽建設性的見解,而你一直要不計後果地推動我們做出什麽無法迴頭的行為!”


    “那告訴我!”我嘲諷地朝她揮手,“我們該做什麽,嗯?在我們的絕大多數家人和朋友們都還在躲藏時,還有什麽方法能讓我們找到他們?”


    “呃!我們照瑪姬說的做!”巴布靠在咖啡桌上,“在剛開局時為什麽就要用拚命的走法,先嚐試一些更穩妥的方式不好嗎?在網上傳些信息又不會對我們有什麽影響!”


    “對其他人也不會有影響,”飛板璐拉長聲調,“在互聯網上你可以找到一切,從合法信息到邪教教義,我們那點可憐的聲明和做一次‘可愛標記童子軍’穀歌搜索所得信息相比隻是滄海一粟。不止如此,網上還存在巨量社交網站,我們很快就會淹沒在幾百條帖子或一堆油管視頻的混亂中。”(油管,youtube,視頻網站,可以讓用戶免費上傳、觀賞、分享視頻短片的熱門視頻共享網站)


    “呃,姑娘們?”瑪姬道。


    “但這仍然比你們兩個想做的事安全!”巴布抬起一根手指指責道,“我們的行為將決定某位朋友、鄰居或家庭成員的生死!做事之前請三思而後行!”


    我的惱怒開始聚集:“你覺得我沒好好想過?!告訴你一個殘酷的事實:那些被流放到了恐怖活動猖獗的國家的小馬一開始就難以生存!哼,他們甚至可能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我們找他們所花費的時間越長,又有哪匹小馬再也迴不了家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希望這一切是真的嗎?當然不。可它是真的嗎?母庸質疑。這個世界太大了,認為所有小馬都生活在和平國家絕對是癡心妄想,至少有一批小馬已經永遠被戰火或疾病埋葬的事實雖然很殘酷,但我們必須接受。正因如此,我才急於尋找盡可能多的小馬來把犧牲者的數量維持在最低限度。


    巴布盯著我,小萍花接過話頭:“甜心,這正是我們不能急於求成的原因,我們需要先做點小實驗,試試水有多深、人們會作何反應。鑒於一旦走上熒屏我們就沒法迴頭,趁現在做點小舉動是明智的選擇。”


    “我們,根本,沒,時間!”我狠狠地指向牆上的鍾表,“你們沒想明白嗎?寄希望於互聯網就好比往大海撈針!要是接受了我的苦苦懇求也去上大學,或許你們就能理解了!”


    “姑娘們!”瑪姬再次說道。


    “哦,你又來了。”巴布翻翻白眼,將手舉起,“我正好奇你會什麽時候提這個呢。每次隻要你一迴來,就肯定會和我們嘮叨沒跟你去大學浪費時間如何如何可惜,然後把團聚時光完全變成毫無意義的爭論!”


    “我沒有”,我氣急敗壞,“而且上大學絕不是浪費時間!高等教育可以讓我擁有創造你們三個加在一起都趕不上的成就的能力!”


    “請原諒我們並不需要一張財務分析報表來規劃人生!”飛板璐平時玩世不恭的笑變為陰沉的怒容,“別把這變為關於大學有多好的舌吐蓮花的演說!你一直在把我們沒能力在大學畢業的辯解當耳旁風,你不過是要我們陪你,讓你不孤單!”


    “因為我就是孤單!”我露齒咆哮,“每次獨自上課時,每次獨自吃飯時,每次獨自看著別人三五成群嬉笑打鬧消遣放鬆時,我滿腦子都是你們三個!想的都是你們三個為什麽離我而去!我想你們!我想讓你們一直伴隨我左右!意識到你們餘生將永遠種地或打臨時工讓我心痛!非常心痛!!”


    “你什麽時候才能張開你那該死的耳朵好好聽我們的解釋?”小萍花並未提高音量,可話中的憤怒依然清晰,“每個人或小馬對幸福的定義都不一樣,對於我們三個而言,錢財並不重要,我們不會為此去什麽地方獲取新知識用來幹不喜歡的工作,那樣不可憐嗎?甜貝爾,在目睹我們在大學掙紮、依然失敗後,你的心難道不會更痛嗎?”


    “你們不會失敗的!”我堅持,“不管你們怎麽想,你們三個都很聰明!你們隻是因懼怕風險才放棄,和現在如出一轍!”


    “那你從不聽我們解釋是因為你太以自我為中心,和現在如出一轍!”巴布反駁。


    “*孩子們*!”


    我汗毛倒豎,戰戰兢兢地轉身,發現瑪姬正帶著熟悉的怒容。她用足以冰凍一切的目光掃視我們,我們立刻閉緊嘴巴,突然對地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開始懷疑變迴雌駒影響到了你們的心智”,瑪姬咂咂嘴,“再說,在互相根本沒有眼神交流的情況下互揭傷疤根本毫無意義。馬赫,上大學並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實際上,就自身而言,我沒去上大學,也沒覺得大學會對我有多重要。你大概會同意我現在過得也還算不錯吧。”


    我試圖隱藏自尊心再次受創帶來的尷尬,飛板璐恰好在這時用胳膊肘推我,簡直讓我抓狂。


    “但是”,瑪姬看向她們幾個,“你們至少也應該明白馬赫愛你們如同愛親人,而家人間隻希望對方幸福。他——她曾在大學經曆過很多你們不曾經曆的事物,你們覺得她在豐富人生體驗的過程中,又會有多少次想過至少你們的其中一個也會喜歡那件事?”


    瑪姬放柔語氣,蹲下來與我們平視:“你們承受不了內訌的代價,盡管已經經曆過許多,漫漫前路上還有許多挑戰等著你們,你們得團結一致。現在形勢已經很嚴峻了,別讓它變得更糟。”


    我抿緊嘴唇。瑪姬的話直擊一點,但沒有顧全大局,我為她中立的態度感到略微厭煩,她總是在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在心底我也知道她和小萍花說的都對,可我的觀點在層次上更勝一籌。她們自以為找到了生活的真諦,因為她們根本沒什麽人生經驗,待在偏僻的鄉下讓她們坐井觀天,極易滿足。我不過想說我的見識比她們廣博,如果她們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必定可以證明自己的正確。


    她們在這方麵和我一樣固執,真是太悲哀了。不過誰知道呢?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覺得你們先暫時分開一下更好”,在我們誰都不再作聲後,瑪姬說道,“馬赫,跟我過來,其他人就當這裏是自己家,隨意就行。”


    飛板璐精神大振:“連冰箱也一樣嗎?”


    瑪姬嘴唇抽搐:“離我的酒遠點,未成年小姐。”


    “成交!”飛板璐帶著橙色殘影撲向遠處,“我簡直餓得能吃下一頭——呃呃呃啊啊!”


    就在這時,我們才發現打磨拋光後的光滑木質地板對蹄子並不友好。飛板璐一個踉蹌以臉著地,身上的動量帶著她一路滑過整個屋子“當”的一聲撞在對麵牆上。


    瑪姬拍臉:“*她得從頭學起*……”


    “……*做一隻小馬的一切*。”我接過話頭。


    “我很好!”飛板璐發出含糊的抗議。


    “來吧,巴布”,小萍花走到那堆衣服前將自己碩大無朋的t恤套上,“我們得趕在重新用迴四肢行走前把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來。”


    “我說我直著背怎麽一直疼呢。”巴布邊自言自語邊快步跟上。


    我低頭,發現毛發已經從蹄子上開始蔓延,濃密、純白、難以言喻的柔軟,與記憶中別無二致。我的臀部正朝小馬的樣子靠攏,背上傳來隱約的疼痛。


    瑪姬注意到我勉強的表情:“想讓我抱著你走嗎?”


    我麵無表情地看她:“你不過想找個摸我的理由。”


    瑪姬咯咯笑:“或~許?”


    我歎口氣,張開雙臂。順著她的意思來總比等她什麽時候徹底壓抑不住馬迷的衝動強,並且實話實說我並不抵觸,畢竟這兩天對我來說實在太艱難,正急需她的安慰。


    瑪姬走過來,很輕鬆地抱起了我。她略微遲疑,來迴將我掂量幾下,臉上寫滿疑惑。


    “哦”,她說道,“你比邁克要輕不少。”


    “嘿!”小萍花大叫。


    瑪姬報之一笑,把我放到她膝上:“我不是那個意思!是不是陸馬就是比獨角獸重?”


    我點頭:“陸馬魔力使他們身體結實,再加上小萍花經常在香甜蘋果園幹農活。”


    小萍花瞪大雙眼:“你是指我的堪輿術又迴來了?”


    巴布嘴張成了o型,樂得手舞足蹈:“哦,哦!那麽我的應該也迴來了!”


    “堪輿?”瑪姬問道。


    “陸馬魔力的學名”,我低語,“與踹蘋果、種植莊稼、園藝、采石等一係列生產活動相關。獨角獸魔力被稱作奧術,天馬的叫做暫能。”


    “真的?”瑪姬低唿,“為什麽這些從未在動畫中出現過?”


    我聳肩:“我都不知道這部動畫為什麽會出現。”


    “我們得去做個實驗!”小萍花激動道,“安吉,快!告訴我你後院種了什麽樹嗎?”


    瑪姬眨眼:“是有些樹,但都不是蘋果——”


    “沒關係!”小萍花拔腿就跑,在跑向後門的路上打著滑,笨拙地躲避障礙物。巴布緊隨其後。


    “等等!”我向她們的背影大叫,“可能會有別的小馬看到你們的!”


    “不用擔心”,瑪姬道,“現在是正午,院子又完全被籬笆圍起了。再說,她們隻會被當成穿著戲服的孩子,就像你在公司裏一樣。說起這個,我還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能想到利用西班牙語來找我。”


    我輕笑:“你必須利用好手中的每一張牌。”


    瑪姬帶我穿過走廊到了自己的房間。房間的裝潢風格與外麵一樣,可我立刻發現了到處放著的帶有許多迴憶的小物什,比如已經褪色的蝙蝠俠海報、一個放滿了小人書和小說的破舊書架、一張堆滿筆和素描紙的書桌以及我的最愛——有一年我作為聖誕節禮物送她的瑞瑞毛絨玩具。


    瑪姬把我放到雙人床上,關好門,摘掉項鏈和別的首飾,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帶著關切的神情問我:


    “你還好嗎?”


    我疲憊地歎口氣,仰麵癱在床上:“我的心裏一團亂麻,我的身體時刻都在蛻變,我所失去的東西多到簡直難以承受。我說不上來自己現在到底是想尖叫、大哭還是砸東西。”


    “你看起來也沒那麽糟”,瑪姬說道,“至少跟其他可能的情況對比。小馬化是依次進行的,這至少比全身上下同時緩慢轉化為小馬要強吧?”


    我極力不去想像。真的,我十分努力,可就是控製不住。現在我知道無序不作祟的時候我會夢到什麽了。


    “真謝謝你了”,我肚子發抽,“我正需要什麽煩心事來從過去的記憶中轉移注意力呢。”


    “抱歉”,瑪姬道,“你能記起來多少?動畫裏的劇情都是真實的嗎?”


    “大多數是”,我對比記憶和動畫設定,“東一塊西一塊地有什麽不對,但整體上與現實是嚴絲合縫的。”


    “那它們哪裏出錯了?”瑪姬翹起腿,“舉個例子。”


    “沒有大毛病”,我用牙縫吸氣,“發生在蘋果魯薩與野牛的戰鬥不是用派當武器;油嘴滑舌兄弟是表親,不是親兄弟;每匹小馬都知道在皇家婚禮之前暮光閃閃就經常與銀甲閃閃聯係。”


    瑪姬指指毛絨玩具:“關於你和瑞瑞呢?你們倆差幾歲?你多久去看她一次?”


    我無神地看著天花板:“她二十歲,我八歲,其實我的誕生對我家而言是意料之外,不過他們一樣愛我。媽媽和爸爸工作很忙,但在瑞瑞搬出去之前這問題不大。從那之後我大概一星期找她一次,不過有時會頻繁些。”


    “她怎麽樣?”瑪姬抓起玩具,“我是說和你在一起時。我很清楚她和朋友在一起時的表現,但對待朋友和對待家人是不一樣的。”


    我閉上眼,紛亂的記憶衝刷著我,一如潮汐衝刷岸邊的礁石。她憤怒時的樣子、悲傷時的樣子,她的成功與失敗、缺陷與長處、怪癖與理想;她對我們父母的情感、她為生意所做的犧牲、她總是給予多過索取的傾向、她詭異的愛情觀、裝出的口音、甜蜜的微笑。我可以看到一切,透過她麵對世界時帶上的麵具,我就像個布景師,懂得幕後發生所有的故事。可即便如此,對於瑞瑞擁有全方位印象的我也有難以形容的地方。


    我起身看向瑪姬的雙眼,略微躊躇,然後道出自己的疑問:


    “如果瑞瑞問了同樣的問題,你會希望我如何作答?”


    瑪姬張開嘴,卻什麽也沒說出。她在沉默中把弄毛絨玩具,過了一會兒才把它放迴書桌,打理起自己的頭發。


    “我剛剛不該那麽問,馬赫,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試探你更偏向誰或諸如此類的什麽事。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歡瑞瑞,所以我隻是好奇她——”


    我舉起一隻手:“我知道,我沒怪你啊,不過這種事,還是在遇見她時你自己做判斷更好。畢竟,你現在也算是我們的親人了。”


    瑪姬緊張地笑笑:“我一直希望能有個姐姐。”


    我衝她狹促地笑笑:“從技術上講我現在也能算是你姐姐了,所以你在同一天得到了兩個姐姐哦。”


    瑪姬斜睨我:“哦?可你我都知道我才是說話算數的那個。”


    我笑了。得知還有其他人為見到瑞瑞而緊張讓我愉悅,盡管我們緊張的原因不同:她是要見一直以來的榜樣,我則是見失散多年、為保護我寧願犧牲自己的姐姐。我緊張的原因不僅如此,等到見了麵,我可能要被迫在她們中做出選擇,說實話,我還是不覺得自己選得出來。我猜我可以自私一點,幹脆不幫瑞瑞恢複記憶,就算我還留著自己的,知道她不用因此而受煎熬也能讓我好受些。不過這種私下的決定要是讓瑪姬和瑞瑞中的一個知道了,我簡直要下十八層地獄。


    雙重姐姐之怒……比起這個我寧願直麵無序。


    “不過有一個問題,”我輕拍自己的角,“還記得我那個詛咒以及我們是如何打破它的嗎?就現在而言,瑞瑞隻是一個變為小馬的普通人,無序已經警告過我要是再對他不利的話——”


    瑪姬深吸一口氣,多種表情瞬間閃過她的臉,並最終定格為皺眉沉思。她拿過畫板開始隨手塗鴉著什麽東西。


    “你覺得不靠記憶,六位諧律持有者能打敗無序嗎?”


    我用魔法浮起一個枕頭:“不知道,這應該取決於她們現在是什麽樣的人。即使諧律精華還在的話,也不知道會不會接受她們。”


    “嗯,我敢打賭無序早已對諧律精華做了什麽手腳。”瑪姬轉了轉鉛筆,“塞蕾絲緹雅和露娜估計也自身難保,所以小馬國內可能沒什麽阻止無序的力量了。馬赫,不得不承認現實:在打敗無序之前,你沒法給任何小馬解放記憶了。”


    我上下浮動著枕頭。瑪姬的話忠言逆耳利於行,我一時真的很難接受。我還以為自己終於有了什麽用,可它太危險、太特殊以致我投鼠忌器。要是無序單單威脅我,我還不會放在心上,可他好死不死威脅我家人,這讓我著實謹慎起來。我隻是想讓自己變得有用些!這樣的要求也太奢侈了嗎?每次我想主動做些什麽總是會被巴布這樣的小馬製止。


    “可你要知道,我們靠互聯網是找不到任何小馬的。”我將枕頭飄向她,“我們隻會浪費時間。而且,就算有哪匹真正的小馬奇跡般地注意到我們的推送並主動聯係上我們,然後我們幹什麽?我們怎樣與他們匯合?在哪裏?誰給行程買單?用哪種交通方式?而且在整個過程中我們還要堤防不被懷有惡意的人類發現?這根本就不可行!”


    “你的計劃也同樣不可行”,瑪姬拍拍懸浮的枕頭以示強調,“不論從何種角度看,你的計劃簡直糟糕透頂。真不知道在其他人都反對的情況下你是怎麽保持對上電視的高亢熱情的。”


    “她們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連珠炮似的道,“她們隻想安安全全,不冒一點風險!這樣隻會與整個世界的機會擦肩而過,就像我過——”


    我戛然而止,心髒漏跳一拍的同時下巴微張。我之前從未這樣想過,可現在猛地一迴憶,一切都對上了號。


    “不……”


    瑪姬停下筆,抬頭:“怎麽了?”


    我不想去看,我不想去承認,我隻想像個傻瓜忘掉一切,可我做不到。它就那麽驕傲地存在著,蠻橫地粉碎我所有的抗拒。我麵色慘白,低頭看向大腿。


    瑪姬朝我靠近:“馬赫!到底怎麽了?!”


    我的視野開始褪色,我感到眩暈惡心,我那時真是無知得可笑!我以為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在那條路上,我隻看見了荊棘與苦痛!我不覺得自己有足夠的熱情和鬥誌,所以我果斷的放棄了,就此別過我的夢想!我究竟做了什麽?它又會怎樣看待這樣的我?所有這些年裏我隻是——


    “麥哲倫.吉列爾莫.雷蒙多!”


    效果立竿見影,我立即從焦慮中清醒過來。瑪姬坐在我旁邊,嚴厲的臉色難掩眼中的關切。


    “告訴我怎麽了。”


    我喉嚨發澀,咬緊牙關想要阻止自己,可這不過螳臂當車。終於,眼淚如決堤般湧出,我完全放棄掉了努力的掩飾。我站在床上脫下衣服向瑪姬展示我的傷疤。


    “這不是台計算機。”我指向自己的可愛標記。


    她花了一秒反應過來,然後屏住氣,握住了我的手。


    “哦,弟弟。”她輕輕壓著我的手。


    “我就是不相信!”我尖聲叫道,“我就是覺得自己沒法成為一名歌手!娛樂圈有太多潛規則,我不想作為落魄藝人忍饑挨餓!”


    “人類世界和小馬國是不一樣的”,瑪姬說,“你在這裏的命運可能和在小馬國的不一樣啊,可愛標記的魔力在這個世界可能根本沒用!”


    “它怎麽會沒用?”我指向沉沉浮浮的枕頭,“每種魔法都能在地球生效!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可就是找不出來。我怎會得知自己真正的命運是這個呢?!”


    “聽我說”,瑪姬拽著我的手,“你進入大學並找到一份其他工作的事實說明可愛標誌沒法一錘定音!你的可愛標記有音符並不代表著你非要去當歌手啊!”


    “不,但它意味著除非唱歌,我做其他任何事都不會快樂!”我委頓在床,“她們三個就知道這個,她們一定早已感受到了!這就是為什麽她們從不離開家鄉!小萍花在努力攢錢買自己的農場,巴布經營著線上連鎖理發店,飛板璐是小型競技比賽的教練!盡管非常辛苦,她們都在順著命運的軌跡繼續前進,隻有我徹底遺棄了它。活該我過得一無是處,我就是個沒骨氣的懦夫!”


    “你不是懦夫!”瑪姬抬高聲音,“你沒做錯什麽!你隻是做了最理智高效的決定,而且它其實不算數,畢竟你本就不該到人類世界!”


    “可誰又能證明同樣的事不會發生在小馬國呢?”我心碎地質疑,“誰又能說我不會重濤覆轍呢?!瑪姬,我拋棄了自己的命運!我拋棄了自己的朋友!我拒絕了讓我之所以成為自己的最核心的事情!我——”


    啪!


    我在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下瑟縮,抬起手捂住痛處,震驚地看向瑪姬。


    “所以我對你來說算什麽呢?”瑪姬嘶聲道。她栗色的眼睛在責惱中燃燒。


    我哼哼一陣才勉強以受傷的聲音道:


    “你-你是我姐姐……”


    “我是你的家人”,瑪姬厲聲道,“難道家人對你來說不重要嗎?”


    我大吃一驚:“當-當然很重要!它就是我的一切!”


    “那它為何不是組成你‘最核心的事情’的其中之一?”


    我對此啞口無言,此時我理應道歉,可剛剛瑪姬的一巴掌讓我開不了口。不過歉疚滿滿地寫在了我臉上,於是瑪姬沒再深究。


    “立刻給我把這個想清楚”,瑪姬的聲音不容置喙,“一直對著過失和假如什麽什麽就會怎樣喋喋不休根本毫無意義。在仔細權衡利弊得失後,你選擇放棄歌唱規避風險,你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作為理性人,你無需為此感到自責。在吵嚷為何沒有後悔藥時我們常常會忘記,正是我們過去所做的所有決定,包括遺憾的和不遺憾的,才成就了今天的我們。”


    我閉上眼開始抽泣,我知道她是對的,可依然是忠言逆耳。近十年來我一直下意識為放棄歌唱感到良心不安,並時不時做出些越軌的事想要彌補。甚至想去上電視的偏執都因此而起也說不定。


    “人生就像小徑交叉的花園,我們不停麵臨權衡取舍。”瑪姬繼續道,“這些抉擇有好有壞,可我們要始終保持堅信不疑的心。人生路上,做到不要怕很困難,更困難的是做到不要悔。做出決斷便全力以赴,盡力規避風險,這就是我們能做的。關於抉擇的人生智慧隻有通過閱曆來積累,而且甚至那些最睿智的人也會搞砸。不過你掌握的信息越多,成功的概率就越大。”


    我透過朦朧淚眼看她:“可我不想再犯錯了,過去我曾害怕做正確的事並為此付出慘重代價,我不想因為自己又一次的懦弱讓別的馬遭受苦難。”


    “欲速則不達,你的冒進極有可能適得其反。”瑪姬看向別處,“相信我,一旦你的計劃發生反噬,結果會一樣悲慘。馬赫,你現在還有時間,你們四個和我住在一起很安全,沒有不嚐試別的選擇就孤注一擲的必要。在你的幫助下,我們完全可以更有效地在網上找到其他小馬的蛛絲馬跡。隻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們就可以找出下一步的最佳選擇。”


    就這樣,我的抵抗崩潰了。我還是不喜歡互聯網這個主意,但起碼願意一試。我懂得如何設立網站、如何用三種語言編程、如何最有效地瀏覽論壇、如何選擇推送地點,我社交能力的匱乏不會影響高效製作廣告的能力。我肯定能幫上忙,但首先得學會用魔法控製鼠標和鍵盤。


    說到這個,我發現自己的中指也開始變長增粗,就像腳上發生的一樣;我的皮毛已經覆蓋到了膝蓋,臉頰開始橫向擴展。我的小馬化大概已經進行了百分之八十,預計最遲不過今晚,我會完全變迴雌駒。


    “我不打算永遠等下去。”我說,“我並沒有放棄上電視的主意。我會在互聯網行動中幫忙,同時也會準備自己的計劃。我隻是暫時不會付諸實施。”


    瑪姬點頭:“我覺得她們幾個會同意的,擁有一個b計劃沒什麽不好。”她遞給我一張紙巾,“抱歉,剛剛打了你。”


    我接過紙巾轉頭依偎住她:“抱歉,我剛剛暗示你對我不重要。”


    瑪姬伸出胳膊摟住我,親吻著我的額頭:“我們和好如初吧。”


    “哈!”


    乓!!


    聽到從身後,更準確來說是從窗戶後傳來的聲音,我和瑪姬嚇了一跳。我們相互對視,然後一同轉身看向窗外。


    小萍花和巴布正站在一顆約摸四英尺粗,四十英尺高的美國喬鬆下(美國喬鬆,常綠喬木,樹高15-24米,樹幹通直,葉片淡藍綠色)。她們四肢著地背對著樹,周圍紛紛揚揚灑落著鬆針和果實,簡直就像下冰雹。我們間雜著好奇與恐懼,注視她們再次以整齊劃一的動作踢向喬鬆。


    乓!!!


    樹激烈的顫抖著,冰雹的劇烈程度翻了一倍。她們開始開懷大笑,像聖誕節得到禮物的小孩子一樣圍著圈跳舞。


    “嘿!”


    我和瑪姬轉頭,恰巧目睹門被撞開的一幕。一手拿一大筒冰淇淋一手拿勺的飛板璐眼中閃爍著喜悅再次發出歡唿。


    “看呐看呐看呐!”飛板璐轉身,將一對完全成型、羽翼豐滿的翅膀展示出來。她猛扇一下,一股氣流鋪麵而來。


    “我感覺到其中魔力的湧動了!”她揮舞勺子,“安吉,你家有什麽健身房嗎?我現在就要開始翼力鍛煉!”


    瑪姬歎息著攥緊床單:“我都把自己卷到什麽事情裏去了?”


    我咯咯笑著蹭她的身子:“又不是你處理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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