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這一番話會把他氣得雷霆大發,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捋虎須,好似不藉此,就無法證實他依舊活得好好的。


    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緊緊將他揣放在心口,不該在乎他在乎到耳聞父親暗中召集人馬沿路埋伏,意取他性命時,連想都不想,便偷偷瞞著父親離莊,快馬加鞭趕來助練絕脫險,即使知道他不樂意見她出現,即使知道他會很樂於殺了她,她仍是沒有半點猶豫地趕了過來。


    她見過太多比他俊美、瀟灑的武林俠客,可他卻是唯一教她記掛,始終縈繞在心頭的人。


    也是她此生不能再碰觸的人……


    「君若兮,你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怒火高張,成拳的右掌用力重擊了下桌案,早已被白蟻蛀蝕的木桌哪堪重擊,應聲倒塌。


    君若兮眼明手快、滴水未濺地捧起她的茶杯。


    「我應該殺了你!」練絕氣憤到結實的胸膛不住劇烈起伏,經脈再次狂亂逆走,他以幾個深唿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留不得,早點出手殺了她,積鬱在胸口的沉悶、仇恨、不平就能及早獲得解脫,他真不懂自己究竟在遲疑什麽,為何還會被君若兮的一顰一笑牽動,她對他已沒有利用價值,到底他還在眷戀什麽?


    莫非是對她餘情未了?不!不可能!他早就看清她了,像她這種為達目的而用盡心機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他留戀,所以他要殺了她!一定要殺了她!


    馬上、立即、毫不猶豫直接動手!


    霸刀再一次淩厲架在她脆弱的頸際,沉重的唿吸自鼻翼噴吐出,練絕忿忿地瞪著她。


    君若兮捧著手中的茶杯,纖細的身形動也不動,連眼睫都未顫一下,果然欠下的終究是要償還,假如今天她注定要命喪於練絕之手,她,無話可說。


    「為什麽不說話?」她動也不動,任人宰割的模樣讓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一點也沒有複仇的快gan。


    「我沒什麽好說的。」她輕淡說道,苦澀地咽下所有的痛。


    水燦明眸不受控製地盯著練絕,他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流淌著鮮血,也不予以理會,黑發如同他的人張狂淩亂,整個人看起來好狼狽,這樣的他哪裏值得她記掛在心上整整五個年頭?哪裏值得?


    「什麽叫沒什麽好說的?難道你不打算求饒?」練絕一雙深邃的黑瞳牢牢盯著她,縱然她一身黑色勁裝,但仍掩不去其絕倫美麗,隻是……隻是她身上流淌著血的傷太過於礙眼,礙眼到令他感到更加不愉快,而且那些傷絕大多數是由他造成的……


    為何要感到不舒坦?他傷她理所當然,為何要產生愧疚、憐惜之情?她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恨她!那強烈的恨意已茁壯到無法拔除!所以他要狠下心,不理會心裏對她是否還存有除了恨以外的情緒。


    管她流了多少血、胸口受的內傷是否疼痛難耐,一概與他無關!


    「求饒?」君若兮笑出聲,好似他正在同她說笑般。「不論遭遇怎樣險境、窘況,我從不跟人求饒。」她的自尊絕不容許她為了活命,而向人低頭下跪。


    「是啊!我怎麽會忘了你是高不可攀、柔情似水、容貌出塵聞名天下的君家莊大小姐,你爹又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這樣的你,該是受眾人簇擁、奉承不是嗎?怎能卑微地向人求饒,不過很可惜的是,今日你麵對的是看穿你的我,為了性命著想,你還是求饒吧!」他不信她真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就是要等著看她聲淚俱下,對他屈膝下跪,哀求他的原諒。


    「你說得對,若想要活命,我最好拋下自尊,抱住你的大腿,懇求你的原諒,但是,我、不、要!」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她的固執、她的驕傲、她的自尊,絕對不容許任何人踐踏,即便是纏繞在心頭整整五年的他,也不許!


    她的斷然拒絕、刻意挑釁及尖牙利嘴,讓練絕有了她終於露出狐狸尾巴的感覺,就知道這女人絕對沒他想得那麽好,自己絕不能再受她蠱惑!


    先前他會練功練到幾乎走火入魔,也全都是這個女人害的,都怪她在他練功之際,時不時浮現在心頭,使他無法凝定心神,導致練岔了氣,經脈受損,無法再迴頭重新來過,原本一身純正,浩然正氣的功夫因此愈練愈邪、愈練愈怪,使他成了武林中人口中邪門的「刀狂」。


    不管君若兮是視死如歸,或者早已看穿他的舉棋不定,他依然沒辦法真正對她下手,實在是對她存有太多疑問,在他尚未得到答案之前,她不能死。


    「我問你,五年前你為何要殺我?」他深吸了口氣向她要答案,一個讓他可以對她徹底狠下心來的答案。


    「……」君若兮愣了下,以為他就要動手了,沒想到他竟會追問五年前的事。


    其實她早該料到不是嗎?平白無故被捅了一刀,連命都差點丟了,他怎會不想知道原因,可是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說出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知道她會接近他、刺殺他全是出自父親的授意。


    江湖中人隻要聽到君傲天三個大字,無不豎起大拇指讚揚,說他高風亮節、說他俠義心腸、說他武功蓋世……君傲天是眾江湖人士打從心裏欽佩的真英雄,這樣的他豈能讓人知道,為了權位、為了名聲,他背地裏暗算多少人,而她,則是父親最得力的左右手,常神不知鬼不覺代替父親除去許多人,這些事是君家莊最隱晦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她說什麽都不能泄漏隻字片語。


    「說啊!莫非你成了啞巴!」久久等不到答案,令練絕心浮氣躁,雖然她所說的話都尖銳到教他發火,可一旦君若兮悶不吭聲,他心頭的火會燒得更旺。他知道自個兒這樣很矛盾,一下希望她什麽都別說,一下又要她開口。


    「好吧,既然你要我說,我就說了。」君若兮沉吟了會兒,腦袋瓜轉了轉已想好說詞,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好人,練絕恨她深些或淺些,差別並不大。


    「洗耳恭聽。」她終於肯說了,練絕諷刺地挑挑眉。


    「原因很簡單,就是我對你膩了,練師兄。」她佯裝厭煩的緊蹙秀眉,末了不忘甜膩膩叫聲師兄,知曉這會使他氣急敗壞,信了她的說詞——這些話在自己身上造成的痛,遠比那些傷還要更巨大、更強烈,差點讓她承受不住地軟倒下,可卻硬著脾氣撐在那兒。


    不說她爹之所以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是因為她爹一直仇視、妒忌他爹——練揚,他爹和她爹本是同門師兄弟,她爹本來深得祖師爺爺喜愛,怎知練揚拜師後,竟讓情況丕變,她爹不再是祖師爺爺最寵愛的徒兒,且祖師爺爺還盛讚練揚是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於是將畢生所學盡傳授予練揚,甚至還私下給了練揚一本武功秘笈。


    祖師爺爺的過度偏心,讓她爹忿忿不平,深感隻要有練揚存在的一天,他便永遠屈居於練揚之下。她爹對權位、名利皆有強烈的渴望與野心,所幸練揚性情與她爹正好相反,對名位毫無興趣,在祖師爺爺辭世後,練揚便瀟灑地過著遊曆四方的日子。


    「不要叫我師兄!」練絕怒目低嘶,氣血再次翻騰。


    膩了?一句膩了就表示她可以視他如草芥出手殺他?她這個女人真的有夠狠毒!完全不將人命看在眼裏。


    練絕氣到怒火幾乎要攻心,握在手中的刀已躍躍欲試,等著劃出完美的弧線。


    「我爹是你的師伯,你年紀比我大,我當然要叫你師兄,不然就長幼無序了。」君若兮似不知死活地眨眨如扇子般周密的長翹眼睫。


    整整二十三個年頭,她爹和練揚這對同門師兄弟都沒再碰麵,爹的心情總算平靜下來,且順遂心意一步步往上爬,終於當上武林盟主,成為人人景仰的大俠。可惜好景不長,練絕竟挑這個時候在江湖上走動,所使的武功招式也明顯和練揚是同一路子,這引起江湖上各門各派的注意,她爹聽聞後,心下便有了底,在一次刻意與練絕相遇攀談下,得知練絕正是練揚的兒子,且練揚已在幾年前去世,她爹心下大喜之餘,對練絕這初出茅廬的後生小輩自是不敢掉以輕心,已在心裏擬下計劃。


    「倘若你心裏真有尊我為同門師兄,真有敬我一分,當年你不會狠下毒手。」她那句甜膩的師兄,隻讓他覺得惡心欲吐,他想要抹掉她唇畔所有的笑意,他要她哭!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痛哭流涕,可她為何不哭?為何不覺得自己有錯?臉皮怎能這麽厚?


    「可是那並不是我的錯啊!我從來沒想過你竟會那麽無趣,完全不懂得討人歡心,我真的沒辦法勉強自己接受你。」她故意用話刺他。


    心想,假如當年練絕和他爹一樣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不涉足江湖就好了,這樣她爹也不會以要照顧師弟獨生愛子當藉口,極力邀請練絕到君家莊,再派她親近、試探,看能否拿到祖師爺爺贈予練揚的武功秘笈。


    她和練絕的糾葛全因父親的野心而開啟,乃至最後她爹要她不擇手段,就是殺了練絕也要拿到秘笈時,種下了練絕對她強烈的恨意。


    動手殺他的那天,她在他身上與暫居的小屋裏四下尋找都沒能找到秘笈,她爹一天拿不到武功秘笈就一天無法安心,像今日派人沿途埋伏是個開始,日後仍會層出不窮,直到他死亡,直到爹獲得夢寐以求的武功秘笈才會休止。


    眼前的練絕一心想要報仇,所以她讓他痛痛快快地報仇吧!隻要報了仇他就會離開,應該也會遠離她爹布下的天羅地網。


    「既然覺得我無趣,你為何要獻上自己?」他以為君若兮獻上自個兒的純真與美好,是因為心下喜愛他,可現在聽起來卻完全相反,他不懂,真的不懂她在想什麽。


    「我好奇男女肌膚相親會是怎樣的感覺,當時身邊沒其他的男人,僅有你,我隻好將就了。」她雙手一攤,說得很是無奈。


    殺了她吧!然後他就可以自由,離開這已被她爹布下陰謀詭計之地,這是她欠他的,她不後悔,也絕不會埋怨他。


    「好個不知羞恥的惡毒女人!」刀鋒因她的羞辱,一刀劃破她的肌膚。


    她帶給他的恥辱、她帶給他的背叛、她帶給他的傷痛、她帶給他的折磨,全都要在這一刻一一討迴。


    他快意地看著她的血飛濺,心,猛地揪痛,快樂與傷痛同時重創心頭;他,愕然。


    事到如今,他早已看穿這女人惡毒的真麵目,也抱持著非要殺她複仇不可的態度,可為何一痛下殺手,竟會感到心痛、不舍?


    君若兮閉上眼,唇角略帶笑意,感受頸際的疼痛襲來——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並不如外表表現的那樣不在乎他;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她不是個會因父親命令,而連自己的純真也一並獻上,恬不知恥的女人……許多事……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臨死前想到自己心若蛇蠍,想到自己雙手沾染上多少無辜鮮血,最後想到了當他溫柔地擁她入懷,那幸福安適得教她幾乎要莫名流淚的臂膀,心便為之柔軟,緊接著受創的胸口一窒,加上頸際傳來的痛楚,黑暗如潮水迅速湧上,讓她遁入幽闇之中。


    練絕一臉茫然看著她整個人如凋零的花兒,無聲無息地凋落在他身前,他無法因大仇終報而愉悅地笑出聲,反而全身抖得有如秋風落葉,像是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淒然悲愴地瞪著這總教他又癡又狂,難以割舍的女人。


    「我……為何要這樣在乎你?」低啞的男性低嗓飽含苦痛,手中的霸刀鏗鏘落地,他煩躁地刷過淩亂的黑發。


    傻瓜!這些個椎心刺骨之痛、懊悔難受之情,全都不該因君若兮而起,想想她曾對他做過的事吧!


    「我究竟該拿你如何是好?」為何還要心心念念牽掛她?他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最瘋的瘋子!


    當君若兮恍恍悠悠醒轉過來,已月上中天,她一臉迷惑地轉動僵硬的脖子,頸際猛地傳來的痛楚教她秀眉一蹙,不敢再輕舉妄動,這痛提醒了她,她仍活著,並沒有死在練絕刀下。


    為什麽?


    她明明記得他痛快給了她一刀,徹底了結兩人之間的恩怨,她獲得解脫倒下了,照理說應該已經死了不是嗎?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君若兮疲累地抬起右手撫向脖子,想要確認練絕的確以手中的霸刀抹向她的脖子,可撫到的卻是包紮住傷口的布條,她一愣,深吸口氣,強忍痛楚轉動脖子,看向外頭。


    清雅幽淡的月光照入房內,讓她得以看見練絕坐在椅中雙手環胸,長腿交疊抬起橫放在一旁的小幾上,雙眸閉上,鼻息沉穩已然入睡。


    君若兮趁練絕入睡時偷偷凝望他寫滿疲憊的臉龐,心頭百感交集,許多難以割舍的情感如潮水湧上,用力衝擊她總是故作堅強的表相。


    她努力抗拒起身親近他的念頭,僅讓雙眸貪婪地停駐在他身上,再牢牢印記於心版。是他幫她包紮的吧,他究竟是帶著怎樣的心情為自己療傷?他心頭可還憐惜她?還愛著她?若沒有,為何會在恨她至極的情況下可以手下留情?


    思及他對她仍是有情,心緒激動翻騰,一顆心既甜蜜歡快卻又緊縮難受,因為深知這份感情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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