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兮輕歎口氣,當初真不該聽命父親,故意接近他、傷害他,她的所作所為不僅折磨了他,也反撲折磨了自己。他一定不會相信,其實她非常懊悔,假如她有扭轉乾坤的能耐,寧可當初不曾與他相遇,那麽現下的他一定會截然不同,至少不會被她害得差點走火入魔,或許還會遇上一個全心全意待他好,不會傷害他的姑娘,兩人情投意合共結連理,這樣對大家都好,都好……


    君若兮向來堅強驕傲的臉龐此刻寫滿了脆弱與悔悟,澄亮的眼眸充滿水氣,淚珠像是隨時都會不受控製地滾落。


    彷佛察覺到她依戀的視線,睡得正熟的練絕倏地睜開了眼,與床榻上隔了五步遠的她四目相接。


    君若兮迅速眨去淚意,換上高傲神情,企圖重建那個在他麵前永遠都自私自利、隻顧自身感受的君若兮。


    「你活下來了。」練絕的嗓音因濃濃睡意顯得更低沉誘人,可話中卻帶有後悔。


    她倒下後,他原本可以再補上幾刀,以泄五年來的心頭之恨,可是他非但沒有,腦海還不斷浮現她燦笑如花喚他練師兄時的柔情。可知五年前她每喚他一聲練師兄,他的心就會被她攻陷一小塊,她一次次攻城掠地、直搗黃龍,讓他完全無法招架,將整顆心當成祭品獻出。


    他隻消一想起曾經因君若兮而起的瘋狂愛戀,就沒辦法對她的傷視而不見,沒辦法真正狠下心來,他左右為難,掙紮良久,最後孬種且焦急地選擇救她。當他唯恐已來不及地抱起倒在地上渾身浴血的她時,赫然發現,原來他的霸刀早就明白他的心意,僅是劃傷她的肌膚,並未割破喉嚨,經他仔細檢查過她身上的傷後,這才確定君若兮之所以倒下,應是胸口所受的內傷導致。


    他帶著後悔與心疼,為她包紮每一處傷口,同時在腦海中大聲喝斥自己愚蠢的行為,但他就是停不下來,他沒辦法對她視而不見,無法不把她的需要擺在自個兒之前,他努力過了,真的。


    「是啊。」她輕應了聲,眼下僅想享受片刻的寧靜,想像此情此景其實是五年前,她尚未出手刺殺他,兩人最為甜蜜美好,卻再也無法重返的時刻。


    「……」練絕沉默看著她,本以為君若兮會和自己針鋒相對,沒想到她的反應竟如此平靜,讓他有點錯愕。


    靜謐的氛圍籠罩在兩人之間,幽白的月光淡淡照射在躺在床榻上更顯纖瘦嬌弱的君若兮身上,他的心狠狠一顫,強壓下走過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衝動,厲聲告訴自己,她從頭到尾都是在作戲,根本就沒喜歡過他,全是自己一廂情願,說不定靠近後她還會覺得很惡心,與其讓她憎惡嘔吐,不如離她遠一點。


    「殺了我,你會好過許多。」她澀聲打破沉默,雙手悄然成拳,指甲掐入掌心,藉由痛來提醒自己,就算他心裏有她,就算他還愛著她,他們都不可以在一起,他得盡速離開中原才行。


    「你的血會汙了我的刀。」練絕冷淡譏嘲。


    他何嚐不知殺了她,自己會好過許多,可真是如此嗎?會不會當她死在他刀下後,反而會使他變得更加瘋狂?他會不會像置身於萬劫不複的地獄中,再也爬不出來?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僅知道對目前的情況算是滿意,短期內不想改變。


    「嗬,是啊!」君若兮自嘲一笑,心頭泛著酸楚,難受到幾乎要哽咽,她深吸口氣,穩定下自己翻騰起伏的心緒。


    「假如你不打算殺我,我明天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故作厭惡充斥在房內的黴味,皺擰著鼻子,擺出高高在上、惹人厭惡的模樣。


    她要推開他,用力且狠絕,不能有絲毫猶豫!


    她一再告訴自己,沒有他在身邊,她可以過得更好,完全不必為他牽腸掛肚。


    「我都忘了,住在這種破舊的客棧隻會辱沒高高在上的君若兮姑娘,不過我反倒覺得這種可以讓人一眼看穿的破舊客棧很好,至少比一些外表裝飾華貴,背地裏卻幹些見不得人勾當的客棧、酒樓要好上太多。」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她一眼。


    「所以往後你要記得睜大眼睛,別再被華而不實的事物所迷惑,就如同中原對你而言亦是如此,關外就像這間破舊的客棧,比較適合你這種粗人。」君若兮故作高傲地睨著他。


    練絕若到了關外一定可以過得很舒坦快意,起碼那裏的人不會和自己一樣心思歹毒,隨時都會出其不意捅他一刀,像她這種沒心沒肺的惡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再存有半絲情感不是嗎?離開吧!最好走得遠遠的,永遠都別再迴來!免得她爹有機會對他再下毒手。


    「你的話倒是讓我靈光一閃,我不會殺了你,但也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你。」他絕不可能讓她當作啥事都沒發生過地轉身離去。


    「你什麽意思?」她心一顫,驚愕地看著他。


    「我要把你留在身邊好好折磨,直到消了我心頭之恨,你才可以離開。」他得意地揚著笑宣布他的計劃。


    「你不能留下我。」君若兮提高聲嗓,他該離開的,怎麽會想要留下她,不可以!


    「我當然能。」他堅定地看著她,話中有絕不容許拒絕的決心。


    「你不能……」她整個人都慌了,語氣虛弱無比,一時間想不出讓他打消念頭的好主意。


    「你無法阻止我。」他提醒她,她現在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何況是要違抗他。


    「我爹他會追過來的,到時看你如何跟我爹交代!」在他心裏,她爹是師伯,他理當會有所顧忌才是。


    「那我會告訴師伯,我是他掌上明珠的入幕之賓,不過我很倒黴地被他那看似純真無害的寶貝女兒刺了一刀,不知師伯聽了會有何反應。」練絕故意對她揚唇一笑,提起兩人關係匪淺,他很樂意讓她爹知道她私下做了什麽好事。


    君若兮倒抽了口氣,瞪大眼,相信他絕對可以神色自若地對爹說出兩人之間的事,她爹特意派她親近他,可是完全不曉得他們究竟進展到什麽程度,自己終究是姑娘家,不想要這種事被大剌剌地拿出來說嘴。


    練絕眸底的決心過於堅定,她深信如果有必要,他肯定也不介意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究竟該怎麽讓他打消留自己在身邊的念頭?


    「你若不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我之間的事,就乖乖待在我身邊,明白嗎?」他警告她,若不想自受眾人吹捧的雲端重重跌落,最好安分點。


    果然被她料中了,他真的不介意,君若兮煩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很想將臉埋進棉被裏躲一輩子算了,但是她不能,那樣軟弱的行為也太不像自己了,所以選擇不甘示弱地瞪向他。


    「你說我要怎麽折磨你才會感到痛快?」練絕故意向她虛心求教,畢竟折磨人是她最擅長的。


    君若兮哼了聲,幹脆閉上眼,不理會他,心頭暗惱,她都不顧內心感受,忍痛放手了,他怎麽就不肯放手?


    「你這反應是在暗示我,隨便我怎麽做都行嗎?果然夠爽快,不愧是女中豪傑。」胸臆間震出一串低沉的笑聲,練絕知道她已拿他莫可奈何了,他期望把她激怒,讓她和他一樣氣得直跳腳,不然老是他被惹惱,她則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豈不是太無趣了?


    「……」不要理他,千萬不能上他的當,他這是在激她迴嘴。


    君若兮背過身去,讓他去為滿腦子的幻想自鳴得意。


    「明天就讓你先當我的貼身丫鬟服侍我好了。」練絕快樂地對著她的背影宣布,向來被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君若兮可也要嚐到服侍他人的滋味了,他會盡情使喚她,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君若兮聞言,轉過身來,睜開眼看著他,雙眸寫滿了無辜,像是落入猛獸口中的小兔兒。


    「怎麽?聽到要當我的貼身丫鬟不高興?」哼!不高興也得做,這全是她自找的。


    「練師兄,您好像忘了,我的右腳被您砍傷了,根本就沒法使力,看來明日我這貼身丫鬟要勞煩您這主子背著我到處幹活了,丫鬟在此先跟您說聲,辛苦了。」她笑得好甜、好甜,淩厲地放出冷箭,不讓他太過得意,此乃小小反擊。


    練絕一怔,隨即爆出一長串精彩難聽的咒罵。


    該死!他都忘了這女人的腳受了傷,這樣子要怎麽當他的貼身丫鬟,難不成他還要反過來侍候她?!可惡!


    隔日,為了貫徹折磨君若兮的信念,也不使自己淪為她的貼身小廝,練絕買了輛馬車,依原本的計劃帶她離開。


    「我渴了。」練絕駕著馬車,頭也不轉地道。


    「是,練師兄,水來了。」坐在馬車裏的君若兮皮笑肉不笑地遞上水壺。


    「你沒看見我在駕車嗎?」練絕眉一皺,低斥。


    「實在對不起哪,小女子頭一迴當貼身丫鬟,難免有侍候不周的地方,請練師兄多多見諒。」君若兮強忍住將水整個往他頭上倒的衝動,拔開塞子,佯裝溫柔地喂他喝水。


    她告訴自己,目前最重要的是盡速遠離爹追緝的範圍,待逃到關外,要拿多少桶水往他頭上澆下都行,所以她得想個辦法讓練絕決定去關外才是。


    練絕快意地就著她的手,喝下清涼解渴的水,臉上有掩不去的得意,他相信此刻君若兮心裏一定氣得牙癢癢,礙於受製於他,不得不暫時委屈一下。


    「汗。」


    「什麽?」


    「你沒看見我流汗了嗎?」他白了她一眼。


    「是,練師兄,請恕小女子眼拙,一時沒看見。」強忍著將水壺用力砸到他臉上的衝動,她溫柔一笑,以衣袖輕柔地為他拭著額際的汗水。


    拭著、拭著,君若兮愈想愈覺奇怪,自己為何要聽從他的命令?她根本不想與他一塊兒走,是他強迫的,而且還說要折磨她欸,她怎麽就傻傻地任他折磨?就算希望他早點離開中原,脫離爹所掌控的範圍也不該如此啊,這一點都不像她,不對!


    君若兮板著臉,猛地停下為他拭汗的動作。


    「有點熱,幫我扇風吧。」被服侍得極快活的練絕再下令,很享受當大爺的滋味。


    「不要。」


    「你說什麽?」練絕輕蹙起眉,轉頭瞪她。


    「我說不要。」她一定是累壞了,剛剛才會乖乖聽從他的命令,現下神智清楚得很,所以斷然拒絕。


    「你是我的貼身丫鬟,怎麽可以拒絕我這個主子的命令。」簡直是膽大包天,不把他這個主子看在眼裏。


    「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答應。」她瞟了他一眼,慵懶地坐迴後頭養傷。


    昨天被他擊中的胸口仍隱隱作疼,加上身上大小不一的傷,昨夜她睡得並不好,兀自擔心爹的人馬隨時會找上來,又不好當麵和他直說,心頭慌得很,而纏繞在腦海更多的是他和她之間的糾葛,整夜心頭又酸又甜又淒又苦,所有複雜滋味全部湧上來折磨著她,以致現下累得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我剛剛叫你做什麽,你不也都做了,為何突然反悔?」這女人未免太難捉摸了。


    「方才隻是因為無聊,所以陪你玩了一下,現在我覺得膩了,不想玩了,假如你真那麽想要貼身丫鬟隨侍在側,可以到下個城鎮雇一個。」她聳聳肩,要他另請高明。


    打死她都不會讓練絕知道,自己是因為整夜沒睡,導致思緒紊亂,才會傻乎乎地上馬車聽命行事,如果他知道真相一定笑破肚皮,所以她趕忙編造藉口,繼續當不可一世又惹人厭的君若兮。


    「又、是、膩、了!」隻要一想到她曾說對他膩了,心頭就會忍不住冒火,現在又聽她吐出這兩字,自己若沒被激怒,就可以當聖人了。


    「對,就是膩了。」她笑吟吟,不怕死的再次重複。


    「昨晚沒有殺了你,是我今生所犯過最大的錯誤。」他悔不當初地瞪著她,考慮要不要馬上付諸行動,以免接下來更後悔。


    「你現在還有機會。」她好心提醒。


    說來奇怪,麵對練絕,她就是沒法控製自己的嘴,忍不住要和他針鋒相對……可能是若不這樣,她會不小心泄漏出對他的情感吧!


    「我發現你這女人真的很奇怪,老是鼓勵我殺了你,是真的不怕死,抑或是篤定我不會下手,才三番四複出言挑釁?」練絕勒馬停步,暫且撇下躍上心頭的怒火,灼亮的眼瞳認真盯著君若兮,重新思考她的所作所為。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水眸盈盈秋波,恍若盛載千言萬語。


    練絕發現他隻消與她四目相交,渾身上下所承受過的痛苦與折磨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心隻想就這樣與她默默無語、四目相視,就算會在下一刻死去,也感到歡快。


    君若兮望著他,他那炙熱的眼神,好似能熨燙自己那始終冰冷孤寂的心靈,使她一顆心情不自禁悸動、發燙,彷佛有一隻蝶在心頭拍動,全身不由自主感到酥麻。


    「你總是讓我摸不著頭緒,這樣很不好。」麵對她,他可以把話說得很殘酷無情,好似殺她如捏死一隻螻蟻般容易,可心裏其實更清楚,他根本就無法將她割舍下,意誌不堅、心口不一的他連自己都唾棄,但他偏就是軟弱的仍深深受她吸引,大掌也不由自主地撫向她柔嫩的頰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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