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兮捂著不住泛疼的心口,吃力地站起身,心想是她離開這本就不該加入的戰場的時候了。


    「你不許走。」霸刀不偏不倚架在她纖細的脖子上,若她稍有妄動,立即見血。


    「……你想殺了我報仇?」炙熱的風迎麵吹來,容易教人焦躁,但君若兮猶氣定神閑,眉目低斂,語氣清冷,宛如性命並未遭受威脅似。


    「莫非你認為自己不該死?」練絕痛恨自己方才不小心著了道,雙眼蒙上石灰粉,無法看清這教他恨了五年的女人的模樣,僅能在心裏不斷揣測她是否仍用那張足以迷惑天下男子心智的絕美臉孔繼續欺騙世人。


    「我可沒這麽說。」放眼望去盡是殘破的死屍,但她未感到任何恐懼,一派雲淡風輕地道。


    「聽起來你似乎還存有一點良知,但就不知說的是真是假。」練絕告誡自己,這個女人素來口蜜腹劍,所說的每一句、每一字萬萬都不可聽信。


    君若兮淡淡一笑,並未說服他相信自己是善良可信的,因為她本來就不是!


    「你為什麽會來?」他想知道原因,再來決定要不要取她首級。


    「或許是想來看你怎麽死在眾人手中。」她不理會胸口不斷傳來的痛楚,挑釁說道,一點都不怕火上加油。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她的話太過放肆、太過挑釁,讓他火氣升騰,考慮是要砍下她美麗的腦袋,或活活掐死她,以消心頭憤恨。


    「我知道你這輩子最渴望的事,就是殺了我。」她低喘了口氣,看來心口受的傷,不是說要忽略就忽略得了。


    「既然如此,你還敢這般挑釁?是有勇無謀,抑或認為我終究不敢動你一根寒毛?畢竟動了你,等於是無視武林盟主——君傲天的權威,等於是與整個武林為敵。不過你或許沒想過,我這條命算是撿迴來的,爛命一條,值不了幾文錢,根本就不在乎是否會被整個武林的人追殺。」他譏嘲道,她的背後有龐大勢力,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他就是不把君傲天與整個武林的人放在眼裏。


    「依你的性子,的確是不會把我爹放在眼裏。」練絕的性情剛烈,是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願卑躬屈膝。


    「所以你還不老實說自己究竟為何會出現在此?莫非今日這一切全是你安排的?」仔細想想很有可能,隻是他不懂她為何要費事先派一群人追殺他,再出現救他,她究竟在圖謀什麽?他不認為自己身上有啥東西值得她貪圖。


    銳利的刀鋒為得真相,劃破君若兮頸部柔嫩的肌膚,要她明白他若動起手來,絕對不會留情,她若識相,最好老實交代清楚。


    「這麽多武林英雄豪傑,可不是我這小女子指使得了,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君若兮語帶嘲諷,在她眼裏,這群聽命行事的武林人士,不過是急功近利之輩,不值一提。


    「是你太過謙虛,你的能耐我最清楚,隻消使一下美人計,裙下之臣便有如過江之鯽,你要他們往東,他們可不敢往西,今日你要他們追殺我,又有何困難。」當年他傻傻地在她身邊打轉,視她為掌中寶,小心嗬護愛憐,完全看不穿她的黑心,他猜想這些年定有更多男人前仆後繼步上他的後塵。


    盡管對她恨之入骨,但一想到她在那些男人懷中吐氣如蘭,吟哦承歡,他胸口似被烙鐵燙著,恨不得殺了每一個沾染到她的男人,當然她也該死!


    「這麽好的主意,我怎麽會笨得沒想到?謝謝你的提醒,下迴我會記得試試美人計是否真那麽有效。」他的暗示讓她臉色丕變,本就蒼白的嬌容變得更加死白,可她隱忍不動怒,揚笑說著教人瞠目結舌的話語。


    「君若兮!」練絕怒喝,這女人不知羞恥到令他難以置信的地步,他若在此時掐死她,也算是為武林除去一大禍害,好事一樁。


    「什麽事?」即使心口的傷折磨著她,可君若兮的聲音卻可以甜到快沁出蜜來,好似沒受傷般。


    「你!」他要殺了這個光憑簡單幾句話就可以把他氣死的女人!


    「你不是有話要說?怎麽又不說了?」嬌柔的嗓音更加無辜,存心要氣死他。


    「我警告你最好適可而止,不要再惹火燒身。」君若兮對他來說暫時還有用處,不用急著殺了她,不過他鐵青著臉警告道,她若再繼續玩火,可是會把自己燒得體無完膚。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她繼續扮無辜,澄淨的眼眸靈活溜轉,腦袋瓜苦思脫身的辦法,依她所受的內傷,想順利自他刀下逃脫,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別想再把我當傻子耍弄,走!」他低喝了聲,雙眼剛剛被撒上石灰,不能用水清洗,否則將永遠失明,得找油來洗去才行。


    「你的刀還亮晃晃地架在我脖子上,要我走去哪兒?」她佯裝抱怨,心下想的是或許自己可以趁此機會脫逃也說不定。


    「我要你暫時充當我的雙眼,至於我手中的霸刀頂多是把你劃傷,暫時還不會要了你的命,甭擔心。」此地不宜久留,誰曉得逃走的那群人會不會帶更多人迴來,還是先行離開再說。


    「你不擔心我會把你帶向死亡之地?」她冷冷一笑。


    「就算我被你引到死亡之地,相信我,你也得跟我一塊兒陪葬,雖然和你死在一塊兒這件事讓人感到不愉快,不過我會勉強自己接受。」她最好清楚知道,眼下他們倆的命連係在一起,他生,她生;他死,她死,絕不會有第三種情況發生。


    「我也不想和你一起死。」君若兮輕蹙眉,不甘示弱地迴道。


    「看來咱倆已達成共識,既然如此,你就乖乖帶路,別耍花招,免得黃泉路上我要和你算的帳又多上一筆。」他沈聲說道。


    「看來別無選擇的我唯有暫時充當你的眼了。」她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彷佛已是妥協,可話語一結束,立即強忍著疼痛,提氣往反方向跑。


    練絕剛一察覺到她逃跑,本來要抹向她脖子的霸刀遲疑了會兒,轉了個方向砍向她的腳。


    「啊!」破風聲自身後傳來,受了內傷的君若兮想要閃躲卻為時已晚,她的右腳被銳利的刀鋒砍中,立即見血,教她吃痛倒下。


    「若不把我的警告當一迴事,吃虧的人會是你。」練絕準確無誤地來到她身畔,臉色陰沉嚇人,一字字咬牙下達最後的警告。


    「……」君若兮捂著不斷淌血的右腿,看著居高臨下,即使看不見她模樣,仍很用力瞪著的練絕。


    「這全是你自找的,記住,你再耍花樣,下一刀會落在哪兒,我也不知道。」猙獰暴怒的臉孔朝她逼近。


    君若兮暗罵自己蠢,都怪她太急於自他身邊離去,才會忽略他的能耐,望著幾乎要見骨的傷處,不禁一歎,她到底在做什麽?居然會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她感到身心俱疲,不想逃了,隻想什麽都不做地躺在沙灘上。


    「站起來。」練絕命道。


    「我的右腿被你的刀砍得鮮血淋漓,根本就站不起來了。」她累到沒心思用話激他,直接道出事實。


    「你又在說謊?」練絕不願信她,可心裏有一道聲音很肯定地告訴自己,他的刀的確是砍中她,且力道不輕,所以她站不起來、走不動是很有可能的。


    「我都已經落到這般地步了,哪還有說謊的閑情逸致?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是真的走不動了,你到別處另找他人充當你的眼吧。」她拉下蒙麵的黑色布巾綁縛在右腿傷處,再點周圍的穴道止血。


    練絕沉默了,考慮是否要堅持己見帶她一起走,或是接受她的建議,另找他人充當他的眼。


    經此一役,他們倆皆已傷痕累累,帶著她離開,隻會增加他的負擔,可好不容易遇見她,若就這麽丟下她,這仇想要再報,將會難上加難。


    帶她走?扔下她?


    熱辣的太陽燒烤著頭頂,心情鬱悶的練絕猶豫不決,遲遲無法下決定。


    「練絕,你走吧。」君若兮替他做了決定。


    「上來。」她的決定,他非常不喜歡,因為固執、因為不肯就這樣輕饒她,於是他背過身蹲了下來,一點都不在意她是否會故技重施,又出其不意捅他一刀,或許他就如眾人所言那般,真的瘋了。


    「什麽?」君若兮愣愣地瞪著他寬廣結實卻帶著傷痕的背脊,不懂。


    「我叫你上來。」練絕不悅地低咆,上來兩個字,他說得很清楚不是嗎?她是哪個字聽不懂?


    「你……會後悔……」她輕輕一歎,放棄抗拒,順從地趴上他的背脊,在心裏補充了句:我也會後悔。


    「我若後悔,再尋你晦氣便成,用不著你操心。」他惡聲惡氣地背起輕若羽毛的君若兮。


    「可不是……」她的臉頰舒服地枕在他的肩窩,朱唇微微揚起一抹淺笑。


    「你還不快指路,真想和我死在一塊兒?」背負著她的練絕仍舊沒好臉色,口氣粗暴。


    「一點都不想。」她輕哼了聲,辛辣迴嘴,開始充當他的眼,為他來個仙人指路。


    距離海邊十裏,處於僻靜、鮮有外地人出現的小村落中,有一間極小又老舊的「揚升客棧」。


    向來門可羅雀的「揚升客棧」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兩名外地客投宿——長相兇神惡煞的男瞎子和美若天仙的女瘸子,掌櫃兼店小二既懼又喜,畏懼的是兩人渾身是傷,似乎惹了大麻煩,他可不願這間小小客棧被卷入什麽莫名的事件裏;欣喜的是,已經近半旬沒來客,女瘸子一來就先給了一錠銀子,說若他服侍得姑娘開心,待他們離去時,他將得到更多。


    店小二勾起嘴角,為了那白花花的銀子,他可以拋下所有恐懼,滿懷熱忱地服侍他們。


    男瞎子一進到客棧便要了間房,再粗聲粗氣地叫他送進一碗菜籽油,掌櫃兼店小二將菜籽油送進房離開後,右手拄著下巴,出神想著女瘸子那教人難以忘懷的美貌。


    不甚大的房間內,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聞,已經用菜籽油清洗掉眼睛內石灰粉及拔掉插在右胸膛箭矢的練絕正惡狠狠地瞪著坐在對麵,一臉無事、絕美依舊的君若兮。


    君若兮優雅地捧著清淡若水的茶輕輕啜飲,彷佛身處華美舒適的亭台樓閣,而非窄小簡陋,門板床榻還遭白蟻蛀蝕好幾個洞的破舊客棧。


    練絕瞪大雙眼,胸臆間怒火狂燃,見她猶氣定神閑,宛如不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心頭的火燒得更旺了,他的雙手緊握成拳,強忍著不上前掐住她美麗纖細的脖子,邊搖晃邊大聲對她咆哮,用力吼出這五年來的怨恨與不滿。


    事經五年,再見到他,她怎能如此平靜?怎麽能如此美麗?她應該要羞愧到躲在哪個洞裏,沒臉麵對他不是嗎?


    更教他氣憤的是,她那該死的容貌,該死的一舉一動依舊深深蠱惑他,讓他沒辦法二話不說,一刀砍下她的腦袋。


    「這茶淡得像水,完全嚐不出茶味,一點都不甘甜。」君若兮打破沉默抱怨道,徹底漠視身體的內傷,及外表的其他傷口。


    「你以為你是投宿在京城的大酒樓嗎?況且要真那麽難喝,你不也喝完一整杯了,還有啥好抱怨的?」同樣漠視傷口的練絕沒好氣地譏她。


    這個女人像是生來氣死他的,說出口的每個字都能讓他氣得牙癢癢,直覺告訴他,她是故意找麻煩,想看自己究竟能容忍她多久。


    「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忍受不斷擴散的痛楚,淡淡一笑,伸手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難喝的茶水,優雅啜飲。


    君若兮藉由喝茶的動作,透過杯緣悄悄打量怒火中燒的練絕,其實內心正惴惴不安,並未如表麵上表現的平靜。


    她心知肚明,五年前自己刺了練絕一刀,此事絕對不會船過水無痕,就這麽了了,換作她是練絕,斷然會眉頭也不皺一下地殺了惡意欺騙自己的人。心高氣傲的練絕因她承受背叛苦痛,練功練到差點走火入魔,整個人時常陷於狂亂,她虧欠他太多、太多了,依她猜,此刻的他定是正在盤算該要她怎麽償還這些債,才會暫且按兵不動。


    「我隻看到你惹人厭的地方,倒是看不出你有半點委屈。」練絕不痛快的冷哼了聲,她的過於平靜,像根針深深紮刺著他,讓他想要激怒她,讓她同自己一樣狂怒叫囂。


    「你是頭一個說我是惹人厭的人,通常大家見到我都還滿喜歡我的。」她輕輕一笑,偏偏不發火。


    「那是他們瞎了眼,才會看不清你的真麵目。」他怎會不知她天下無雙的外貌有多吸引人,會有多少男人受到迷惑,因為他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從前你的眼力不好,像瞎了眼,我直到現在才曉得,真是失敬。」她極力不因傷口的痛楚蹙眉,笑吟吟地諷刺道。五年前那一刺,他們倆算是撕破了臉,她已沒必要再在他麵前扮演柔情似水、溫柔婉約的君若兮,因為真正的她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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