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今安來南州後,鬱枳的日子要過得有趣得多。偶爾同他出去,四處探些店子,共同寫些食譜與美食評鑒書,以此捎迴薑木齋。時不時也能聽他講些州衙之中,南州城發生的趣事兒。


    約莫半月過去,他不知在州衙中做出了何等“豐功偉績”,竟然博得了刺史明大人的青睞賞識,兩人迅速成為了能夠把酒言歡、談論天下大事的忘年之交。


    因而好幾次休沐時,他居然堂而皇之成為了明府的座上客。因著他說話做事頗有禮數,性子又極為討喜,連一向刻薄的明老夫人也對他青眼有加。


    每每見著他光明正大坐在明府正廳之中,同姨父高談闊論時,鬱枳心中不免暗自咋舌,心道他不愧為侯府世家之子,生來便是能在官場之上遊刃有餘之人。


    當然,明大人也是人精,不過瞧見他二人私下說過幾句話,便逼問出了她與楚今安交情頗深之事。


    今日正值休沐,明大人半途得了急信,著急忙慌出了門。倒是留下了楚今安,托鬱枳替他盡地主之誼。


    她也不打算同楚今安出去逛了,因著外祖母今日身子不太舒服,茹娘又去了莊子理賬,她便需要寸步不離地陪在一側服侍。


    因而她便邀著楚今安,同去外祖母院中,也當多個陪聊的,為祖母解解悶兒。


    楚今安自然欣喜無比,隻是走在半途中,又開始絮絮叨叨,擔心這擔心那兒的。


    “阿鬱,你說外祖母會不會不喜我,今日來得急,也未為她老人家備些見麵禮,瞧著這身衣服也不太妥當……”


    鬱枳聽地有些無語,她扶額,道:


    “從前倒也沒發現,你如此注重這些小細節。不用此般拘束,我外祖母也不在意這些的。”


    楚今安麵上微微發熱,他這不是想給阿鬱外祖母留下點兒好印象嘛。俗話說,要想得到小女娘的心悅,就必須先獲取她親朋好友的信任和認可。


    “總之……若外祖母日若跟你說,我不知禮數,你可得多幫我辯解些。”


    半晌,鬱枳以為他已經不再糾結這些無用之事。沒想到,卻又聽見小郎君扭扭捏捏,悶聲吐出來這麽一句話,差點讓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且將心穩穩當當地放進肚子裏!”


    外祖母如今記憶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今日見了楚今安,明日便想不起來他是誰。


    “喏,到了。”


    她說話之間,便已經走進外祖母住的靜蘭庭。庭中一如往日般靜謐祥和。午後,外祖母便格外喜歡躺在榆樹之下,盛著茂密樹蔭小憩。


    香樂便頑皮地在大樹地下跳來跳去,像是將地上斑斑點點的光暈,當做了心愛的玩具。


    桑桑同另一個小侍女,共坐在同一條長凳上,各執一把團扇為外祖母驅蚊散熱。


    如此場景,倒像是與俗世隔絕,連時辰也慢了下來。


    殷老夫人實則隻是假寐,早早便聽見院門口,青石板上傳來陣陣腳步聲,她眼底慢慢浮現出笑意來,想著,今日應當是小鬱枳來陪她。


    隻是抬眼,便瞧見自家小外孫女兒,引著位小郎君慢慢走來。


    不等她眼底錯愕和好奇消散,那小公子見著她,兀地臉上綻開笑顏走了過來,頗為自然地便半蹲在她跟前,隨即又甜著一張嘴叫道:


    “今安見過外祖母,問外祖母安。”


    一口一句外祖母,熟稔又自然,倒是把殷老夫人和鬱枳都搞得有些猝不及防。


    待反應過來,鬱枳不免嘖嘖稱讚,這社交能力,妥妥的e型人格,實戰學霸。


    “外祖母,這位是楚今安,州衙的通判官,姨父的座上賓,我與他交情也甚好。”


    為免嚇到外祖母,鬱枳趕緊走過去,細聲解釋道。


    “哦……今安?”


    殷老夫人眨了眨眼,仔細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鬱枳。心裏有了些計量,但未做聲。隻是臉上仍掛著同晚輩的慈愛笑意。


    “外祖母,今日來得突然,也未備下薄禮,望外祖母海涵。”


    “無礙,我都此般年紀了,還收你們這些小輩的禮作甚?


    “外祖母,我第一眼便覺得,阿鬱同你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且瞧著都是人美心善之人。”


    “你這話,說得確然不假。我年輕時,便也真的同小鬱枳一般模樣。”


    殷老夫人輕笑兩聲,被他哄得心情頗為愉悅。


    瞧著這小公子,也愈發貼己順眼起來。便又同他親切地聊了好一會兒。


    不過她也此般歲數了,閱曆自當勝過這些年輕人,又怎能看不出這小公子,懷揣著何等心意?


    瞧著小鬱枳卻無意,或許說是情竇未開。


    自己已然年邁,此般身體,亦無法予以孫女親長照料。若是能在逝世前瞧見幾個孫輩都有所歸屬,也算了卻心中牽掛。


    隻是,姻緣婚配之事,還是應當小輩們自行決定。


    倏爾,殷老夫人拉過一旁鬱枳的手,一雙眼睛定定地瞧著楚今安,語氣中帶著幾分慎重。


    “我家小鬱枳,從小便與雙親天人兩隔,幸得故人撫育,她平安長大已是不易。”


    楚今安聞言,唿吸都放慢了幾分,他換上一臉正色,目光澄澈未曾閃躲,認真地繼續聽老夫人說話。


    “我也盼著,日後她能覓得良人,不僅能與她相知相愛,更能於她彼此扶持,如此也算了卻我心中殘願。”


    這迴,老夫人眼睛溫柔地看向鬱枳。


    大半天下來,鬱枳一直待在旁邊逗著香樂玩兒,時不時聽兩人閑談,自己連半句話也插不進嘴。


    猛地聽見外祖母說這樣一番話,心中頓時有些不是滋味。她半蹲下來,將臉也放在外祖母有些幹癟的手上,輕聲道:


    “外祖母,我還未及笄呢。外祖母椿齡無盡,日後福澤綿長。莫不是我每日督促著您吃藥,您嫌了我,想快些打發我出去?且嫁人又有何好處,孫女想一直伴在您身側。”


    “你呀你呀!今安,你瞧,這小娘子此般花言巧語,伶牙俐齒,同我也能說出這些頑皮話。我當真還不知哪家的郎君能鎮得住你。”


    殷老夫人雖此般說著,可眼裏全然是笑意和寵溺,一雙手輕柔地撫摸著小女娘的發絲。


    楚今安耳根微微有些泛紅,頗為急促和青澀的應殷老夫人的話,道:


    “阿鬱是我見過,最為善良,最為心靈手巧的女娘。不靠郎君,也能自成一番事業。”


    話音落地,小院之中眾人都出奇一致地沉默下來。


    楚今安此時到是鈍感十足,仍舊一臉認真,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自然也會有許多男子傾慕於阿鬱,我……”


    隻是話還未脫口,一隻手便慌慌張張地捂上了他的嘴,中斷他一番赤誠的話語。


    “外祖母,天色不早了,我們先不打擾您休息了,今安還有急事兒要處理,我先送他出府!”


    鬱枳鬆開手,使勁兒朝有些懵圈的楚今安眨眨眼。隨後也不管他知曉自己意思沒,拖著他的手臂便往外走,臉上還掛著頗有些尷尬的笑。


    楚今安雖不知阿鬱為何突然捂住自己的嘴,但現下被小女娘這般挽著手,不免有些羞澀。高大的身軀便順從著她往後走,但慌忙之中也沒忘記,朝著外祖母揮手道別。嘴裏道:


    “外祖母,改日今安再來探望您!”


    留下麵上帶著笑意的殷老夫人,不知所以然還在撲蝶的香樂,和目瞪口呆的桑桑。


    鬱枳一路拉著楚今安的袖擺,直至尋到一處安靜無人的地方,才停了下來。隻是她心中略有些緊張。若她沒想錯,方才今安未說完之話,定是要朝她表意。


    她收迴手,但仍背對著楚今安。


    日已西斜,兩側種著些不知為何的花束,因著忽然而至的涼風一吹,花瓣便從枝頭打著旋兒飛落。


    一隻手,忽然掠過她頭頂,輕輕一觸,似小心翼翼,又似滿心珍重。


    鬱枳轉身,便瞧見小郎君指尖捏著花瓣,還懸在離她頭頂不遠之處。


    一時之間,夢迴葉縣百花宴之日,桃花紛飛之下,她眼見著懷歲聿滿眼溫柔,同舒禾於樹下相會的場景來。


    “阿鬱,可是有話同我講?”小郎君麵如冠玉,雙眸熠熠生輝,神色間滿是少年郎的溫柔。


    楚今安很好,但她自知除去知己之間的惺惺相惜,此外對著眼前的小郎君,卻全然無心動。


    “今安,我似乎已知曉你的心意,可我……”


    “阿鬱。”


    楚今安嘴角笑意微微僵滯住,隨即打斷鬱枳。他抿了抿唇,盯著她的眼睛,又頗為認真地道:


    “我知曉你此刻對我無意。我亦不願因此令你煩擾,可是,此般情感,亦非我所能控製。阿鬱,若你並不討厭我,便讓我爭取一次罷。”


    鬱枳聞言,眼底微頓,見他臉上一片赤誠,但還是開口道:


    “我怕你隻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若日後你我之間,不成眷侶,反倒生出更多間隙,屆時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阿鬱,我豈是那種會強求姻緣,盲目求愛之人?若日後你對我實難生出男女之情,我自然也不會執著。”


    “隻是,若你現下心無歸屬,且不要推開我。我們就像朋友一般相處,如何?”


    鬱枳與他四目相接,又豈能看不出他麵上雖然平靜,實則心底卻不知有多緊張。她心中有些恍惚,原來今安與她是不同的,他之喜歡,光明正大,灑脫自然。


    良久,她心中有些釋然。麵上露出有些悵然的笑意,眼底帶著幾分無奈,道:


    “既如此,我們日後便還是以朋友之誼相處。”


    今安之心意也好,她那迷茫困惑不得解脫的心思也罷。眼下,也該讓自己活得輕鬆些,勿要再為這些事情而困擾了。


    楚今安聞言,眼中迸出驚喜和歡愉來,朝著鬱枳,真心實意地露出笑意來。


    二人四目相接,麵上皆為豁然,心思卻各異。隻是今後,他們的相處隻會更加坦蕩,彼此也不用再有所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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