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慈和宮,站在玉石台階上,皇上好久都沒有出聲,跟隨的內侍鵪鶉似的低頭聳肩,不敢出一聲。


    太子上前,輕輕喊了聲,“父皇。”


    對方淡淡地嗯了聲,“你身子不好,迴宮歇著吧。”


    太子默了一瞬,道:“父皇,臣願請旨與北戎戰。”


    皇上一震,迴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說實話,平日裏他很少與這個兒子見麵,一方麵是憐惜對方體弱,另一方麵,他心裏有點抵觸。


    他與袁後少年結發,情意甚篤。所以,立了嫡長子為太子。


    然而,圖門關一戰,袁後怨他對同宗下手,加上身子骨本來就不好,抑鬱難以紓解,漸漸失了君心。而宮裏的新人則越來越多,夫妻倆最終成了陌路。


    袁後死後,他對太子也漸漸少了關愛。


    小袁後入宮,是袁家幫助太子固權,可惜太子身體不好,讓不少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嗬斥道:“胡鬧!這件事朕自有決斷,你好好養著身體就好。”


    “父皇。”太子道:“如今北戎狼子野心,不願意履行十年之約,視我天朝如無物。孰可忍孰不可忍!天朝臣民亦不可忍。兒臣雖體弱,卻不墮淩雲之誌。兒臣願領兵出征,與北戎戰,奪我圖門三城。”他說得激憤,目光灼灼,就是一向蒼白的臉也浮上了紅暈。


    皇上卻沉了臉,淡淡地道:“朕知道了。”轉身,“迴吧。”說完,一甩袍袖徑直走了。


    太子站在原地,掩住口咳嗽起來。


    “殿下!”左右忙著來扶。


    他推開,忍住喉頭的癢意,眼尾微微泛紅,一抹冷光幽然。


    *****


    七王府,德妃麵前得臉的嬤嬤正將一摞子畫像放在案幾上,讓人一張一張地展開,嘴裏不停地介紹,“……這是梁左卿幼女,年方十六,德容俱佳,善女紅,性柔和……”偷眼瞥了下宗曜的臉色,又展開另一幅,“這是駱將軍嫡次女,性格疏朗,明豔可人……還有,這是楊大人孫女兒,年齡是小了點,不過,此女容貌絕佳,膚白如雪,溫柔端淑……還有這個,這個……”


    她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卻不料,十幾張畫卷解說下來,宗曜神情寡淡,似乎根本沒有一點觸動,她不由得有點喪氣,陪著笑道:“爺可看中哪個,奴婢也好迴去給娘娘迴話。”


    宗曜淡淡地道:“嬤嬤辛苦了,把這些畫像都放這吧,待我閑了再慢慢挑選。”


    嬤嬤麵露喜色,又道:“殿下自然要細細挑選。不過,娘娘說了,就圈出來的那幾個還是討殿下一句話才好。”


    宗曜不耐煩地道:“我會與娘娘說。”說完,拂袖而起,“嬤嬤累了,喝口茶便可以迴宮了。”


    “殿下……”嬤嬤眼睜睜地看著,又急又無奈,跺了跺腳,隻能迴宮複命去了。


    ******


    暮色漸漸籠罩下來,屋簷下的琉璃宮燈發出幽幽的光,府裏幾乎沒幾個人走動,安靜得有點寂寥。


    而書房裏沒有點燈,宗曜就那麽安靜地坐在那,不言不動。


    自從李霽開失蹤,他每每都是這麽安靜地坐著,仿佛對方將他的喜怒哀樂都一並都帶走了。即使還是那樣的溫潤謙和,卻沒了生氣。


    十三看著這樣的主子不禁心疼,悄聲進來點亮了燈。


    宗曜突然道:“你說,她會不會害怕?”


    十三默了下,道:“應該不會吧,小李公子是個很耐得住的人。”


    宗曜搖頭,道:“你不知道的,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她裝模作樣的時候很多。”


    他看向書案上的一幅字,那是李霽開不久前才寫的,“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自己那時存了旖旎心思,教她讀認。


    教了三五遍,依然讀得磕磕巴巴,得意洋洋地解釋道:“……這是個姑娘家肯定和人約會,結果被人家騙了,關起來不給她出來了。嘖嘖,你說這姑娘有多沒腦子,男人說的話能信?寧願信母豬上樹也不能信男人一張嘴……”注意到自己沉了臉,忙圓場,“當然像殿下這樣的,還有,呃,我這樣的,肯定是好人,妥妥的好男人,哈哈……”


    宗曜一肚子的旖旎被她弄得七零八落,氣道:“抄寫十遍。還有,這釋義,就是這文字的意思也給我好好讀一讀,背一背。嗯,明白了?”根本無視她哀怨的小眼神。


    李霽開隻能耷拉著腦袋到旁邊,慢吞吞地磨墨,蘸筆尖,還時不時瞥過來幾眼。


    他也不理她,心情愉悅地拿了本書在看。


    李霽開的目光往旁邊的果盤碟子上溜,趁著不注意,飛快地伸手摸了塊塞到嘴裏,腮幫微微鼓起。再伸手去摸,啪的一聲,書卷打在手背上。


    她撇了撇嘴,揉揉手背裝模作樣地去寫字去了。


    宗曜轉過身繼續看書,瞥見落在地麵上的影子張牙舞爪。驀地迴頭,正好撞上對方對著他做掐脖子的動作。


    對方愕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收迴手在臉啪了下,自言自語地,“蚊子。”


    宗曜本著臉,唇角卻不由自主地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如今,卻隻有自己形隻影單,再也不見那人歡脫的身影。


    再低頭看這字,字體間隙結構要麽恣意,要麽不夠嚴謹,一如她性格那般的隨意灑脫,不拘一格。他伸手慢慢摩挲著落款,在“開”上停留很久。心裏那個洞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似乎再也填補不上了。


    他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溺下去。


    夜色漸漸沉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殿下,出事了!”


    門被拉開,一名侍衛道:“北戎驛館突然衝進了一批不明身份的人,見人就殺,到處放火!嘴裏還喊著,讓北戎狗滾出去!還我圖門三城!……”


    宗曜霍然起身,掠上了房頂往北戎驛館方向看去,果然見火光熊熊,照亮了半邊天,到處都是人,亂糟糟的,還有喊殺聲此起彼伏,“……當今無為,殺光北戎狗,還我圖門三城!雪國恥,報家恨!……”


    有京畿衛出動,甲胄明亮,人聲鼎沸,還有人不斷加入,肆無忌憚地打砸放火,來勢洶洶,整個盛京城都亂了起來。


    宗曜的心沉了下去。


    北戎提出的條件不過才半日時光,竟然傳到了市井之中,明顯的是有人挑撥滋事,借著北戎毀約一事挑起百姓的積怨和怒火,如果不及時製止事態將一發不可收拾。


    “殿下!”不知何時,孟先生和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站在了他的身邊,遙遙望向火光之處。


    宗曜皺眉,道:“餘先生對於此事怎麽看?”


    中年男人目光明亮,沉吟著道:“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後麵操縱,目的就是挑起民憤。您說過,皇上對於北戎毀約並沒有及時表態,很可能不想與北戎兵戎相見,也就是說要舍了圖門三城與百姓。”


    孟先生恨道:“真是豈有此理!”


    宗曜沉默著。


    餘先生道:“靖北王不在了,朝中沒人能挑起如此重擔,更何況皇上多年來奉行無為而治,顧慮太多。”


    宗曜突然道:“先生知不知道當年皇上為什麽要向北戎求和?明明靖北王已經勢如破竹。”


    餘先生輕咳了聲,道:“殿下應該知道皇上並不是元太子。”


    宗曜點頭,道:“元太子是嫡長,據說文才武略都是個中翹楚,與北戎戰時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可惜,在一次戰鬥中失蹤了,後來尋迴屍體已經麵目全非。今上才被立為太子,繼承了大統。”


    餘先生神色凝重,道:“也有傳聞說元太子並沒有死,而是被擄囚禁於北戎。靖北王之所以直逼北戎王庭,就是要迎迴先太子。所以……”他沒有再說下去。


    幾個人卻都明白了。


    當年,今上已經登基為帝,不會願意迎迴元太子,即使是他同胞哥哥。所以,靖北王不可能繼續北進,所以,圖門三城失守。


    那麽太後這麽多年纏綿病榻,對今上態度冷淡也可以一窺。


    一時間,幾個人都沒有說話,每個人心底都生了一絲寒意。


    餘先生眺望著遠處,看紛亂的宮道小巷,慢慢地道:“若是餘某沒有猜錯,宮裏肯定亂成一團,隻是不知道先進宮的是哪位殿下?是不是和幕後人預謀的一致。”


    孟先生急了,道:“那現在還等什麽?殿下趕緊進宮啊!太子那樣……若是給陳家得了先……”


    不約而同地,兩人都看向宗曜,目光熠熠,有焦灼有興奮也有期待,更是欲欲躍試。


    宗曜沉默有頃,道:“再等等吧,父皇並不是那麽昏聵。太子也不是表麵上那麽羸弱無能。這場亂局,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不過,”他頓了下,“我們也不能過於被動,先讓人守著唯馨宮,這邊將府裏看緊了,不要讓賊人得了空。其他的,調幾個人隨我去宮裏,也不用太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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