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霽開繼續吃。


    宗曜慢吞吞地道:“昨兒做什麽去了?”


    李霽開手頓了下,放下筷子規規矩矩地坐好。“爺,我見著了一個人。”


    “誰?”


    李霽開將昊陽挾持她並且威逼她的事一一說了出來,隻是隱瞞了姁姁的存在。


    她道:“小的不明白他為什麽非得讓小的跟他去北戎?僅僅因為我像畫像上那個人?”


    宗曜臉色微沉,道:“他是北戎使臣唿偣答的侄子,圖門關十年盟約即將到期,北戎派出的使團已經在來盛京的路上,他則是提前來的。據說這個人文韜武略都是上乘,很得唿偣答的器重。”


    李霽開鬱悶,“早知道我就不訛他了,誰知道他這麽小氣,老是不依不饒。”


    宗曜道:“他吃了虧,自然不肯放過你。不過,現在隻有他才能證明你不是兇手,如你所說,他不會輕易給你作證。”


    李霽開耷拉著腦袋,道:“可是我不想跟他去北戎啊。”“爺,”她一雙大眼睛巴巴地看著他,“你會不會不管我了?”


    宗曜睨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她哆嗦了下,糾結再三,從貼身襯衣裏掏出那張五百兩的銀票,遞到他麵前,小聲地道:“爺,我錯了。”


    宗曜看著銀票,眯眼,微搓牙,“還有麽?”


    李霽開又掏摸出一支蔫了吧唧的紫花,“這是我摘的,差點沒被蛇咬著。”


    宗曜深吸氣,再吐氣,“還有呢?”“


    沒了沒了,真沒了。”李霽開賭咒發誓地,“我肚子裏這點東西哪夠爺看的。其實吧,爺,我知道宗爺是誤會了,我這樣的能蹦躂到現在都是爺給護著呢,小的心裏明白著呢,知道這兒不是我能呆的。就是吧,”她吭哧著,“他給了,白要白不要……”


    宗曜難得沒有發飆,隻是淡淡地看著她,看得對方心裏發毛。


    “爺,您,這麽看著,我有點怕。”她怯怯地。


    宗曜深吸了口氣,“阿開,你是不是真的特別想離開這裏?”


    李霽開扯開笑臉,“沒有,爺想多了。”


    “說實話。”宗曜道:“你說實話我不怪你。”


    李霽開頓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道:“說實話,小的雖然容易嘚瑟,但是這兒畢竟不是小的能呆的地方。小的是鄉下人,過不了這裏的日子。小的夢想就是揣著銀子迴去置辦兩畝地,有吃有喝的,黑寶能頓頓吃上骨頭就滿足了。”


    “你不是說要做天下第一富人麽?”


    李霽開訕笑,“那是醉話不算數的。”


    “阿開,”宗曜慢慢地道:“如果我能給你這些,你會怎麽迴報我?”


    “呃。”李霽開看著對方愣住了。


    對方定定地看著她,眸色幽深墨沉如海,看不清裏麵的情緒。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宗曜道:“我的兩個哥哥都防著我,我的母妃和舅舅都在肖想不該想的,而我,隻想守住自己和身邊的人。你知道麽?我很慶幸高僧給我批命,說我在雙十之前不可動紅鸞,要不是因為這個箴言,我的後院不知道已經塞進了多少不同的女人。”他輕籲了口氣,“這些年在書院的時間是我最清靜的日子。”頓了下,“除了那件事,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我也不會遇到你。”


    李霽開深表同情,一入侯門深似海啊。


    她腹誹,如果不是因為遇見你,小爺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的小黑豬啊,我的破廟啊,我的黑寶啊。


    “阿開,”宗曜鄭重地道:“你留在我的身邊,我給你想要的。”


    李霽開小心翼翼地,“爺要我做什麽?”


    “什麽都不要做,你就做你自己。”


    李霽開傻眼,“這麽簡單?”


    宗曜點頭,將最後一個包子夾給她,“吃吧,這件事我會解決。記住,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李霽開聽著這話有些冒冷汗,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宗曜不再和她說,起身,“我讓人看住了連俊平,他應該知道點什麽。”


    提起這個,李霽開就生氣,“連呆子這是吃裏扒外,背信棄義。”


    宗曜挑眉,“長進了啊。”


    李霽開嘿嘿著。


    連俊平依然住在原來的校舍,硬邦邦的床板上方方正正地疊著一床薄被子,床頭置放著一個書筪,因為年代久了,顏色被磨掉了大半,斑斑駁駁的。


    還有一個桌子,一把椅子,房間裏再無其他可入眼的。


    此時,他正坐在桌前握著一本書在看,聽到腳步聲抬起眼,然後不慌不忙地給宗曜行禮,“小生連某見過七殿下。”


    宗曜居高臨下的,目光鋒利又陰冷,審視地,像是一點一點地剮著他的肌膚。他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


    最終,宗曜道:“起吧。”


    “謝七殿下。”對方起身,避開李霽開要咬人似的目光。


    宗曜環顧一周,道:“連公子從小是寄居在叔父家?”


    連俊平道:“是,家父早亡,家母獨自一人將小生養大。後來進了學,叔父覺得小生可教,便請山長收留了小生。”


    宗曜道:“能得山長首肯的人必然不是一般人物,連俊平,在這個書院裏你最是刻苦。”


    “謝七殿下誇獎。”


    李霽開哼了聲道:“不過是個謊話連篇的小人而已,還說讀什麽聖賢書,都讀狗肚子裏去了。”


    連俊平的眼角抽動了下,沒有吭聲。


    宗曜緩緩地道:“你放心,我來這裏沒有人知道,你有什麽不能說的不妨說給本殿下聽聽。”


    對方低頭沉默良久,抬頭道:“七殿下,您保我一時,能保我一世麽?”


    宗曜皺了下眉。


    連俊平慘淡一笑,道:“您看,您也不敢承諾。我這樣的,身無所長,寄人籬下,有什麽能自己做得了主呢?”


    李霽開氣憤地道:“那你就平白誣陷我麽?”


    連俊平反問道:“現在你不是還好好站在這兒麽?其實,我說的無論是真假,隻要殿下護著你,你就不會有事。反而是我,”他深吸了口氣,“如果我不說那樣的話,我會賠上所有,我的寡母,還有我自己多年的努力。”


    李霽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宗曜沉聲道:“這就是你說謊話的理由?你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該明白什麽是有所為和不可為。”


    連俊平顫了一顫,道:“有些是不得不為之。書院上下誰都知道李開是七殿下的人,即使有天大的事也會有人護著。而我隻是一個芥末般的小人物,空有青雲誌卻無登雲梯。還有羅夫子,生死不過就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間。七殿下,您說您讓我如何選擇?”


    “這麽說,你不會說出是誰指使的?”


    “小生有不得已的理由。”連俊平默了一默。


    宗曜冷笑,“那人許你的,本殿下也可許你。”


    連俊平沉默不語。


    宗曜轉身,對方突然道:“殿下,小生想和李開說幾句話行麽?”


    宗曜頓了下,出了房門,隻留下李霽開和對方。


    李霽開睨著他,不耐煩地道:“你要說什麽?”


    連俊平苦笑,道:“你這是恨上我了是麽?”


    李霽開嗤了聲。


    連俊平走到她的麵前,他的身形削瘦,僅比她高個眉尖,他道:“你來自鄉野,是個大字不識粗鄙不堪的潑皮。而我自小謹聽母親教誨,飽讀詩書,自律上進,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叔父若不是看在我可能得中的麵上絕對不會資助我後來的進學,更不會專門送了我進了書院。你失去的,可能你並不在乎,而我失去的可能就是我的一輩子。”他聲音輕輕的,卻帶著莫名的情緒,“你明明一無是處,卻可以活得恣意張揚,高朗,阮二,還有七殿下對你都是另眼相看。即使遇到這樣的事,依然有人護著你。李開,你憑什麽呢?”


    李霽開挑眉。


    對方更逼近了點,眼底有著紅絲,“李開,你這樣的人為什麽要來書院呢?這個地方不適合你。”


    “我有過人之處你不服氣?”李霽開冷笑。


    “是啊,你有過人之處,別人不能企及的你卻輕鬆得到了。不過,李開,”他嘴角微挑,帶著詭異,“我們都是螻蟻般的小人物,從來由不得自己,甚至,有一天會死的不明不白。羅夫子是,我是,你也是。”他慢慢傾身過來,靠上她的肩膀,最後一句話像是耳語似的。


    李霽開本能地推他,卻是一手的黏腥,低頭一看,隻見對方的胸口插著一柄短刃,血汩汩地冒出。


    “連呆子!”她驚叫起來。


    宗曜衝了進來,一眼看到房間裏的情形楞了一瞬,站住了。


    “爺,快叫人!快救人啊!”李霽開抱著連俊平的身體大喊。


    十三飛快地壓住對方的傷口,往他嘴裏塞了一粒藥丸。


    “爺,救他……”李霽開張皇失措。


    宗曜站在那,好久沒有動,神色淡漠,良久,道:“阿開,有所舍便有所得,舍得才能有得。”


    李霽開呆在原地,對方的得和舍她聽不太明白,但是她從對方的神情和語氣中卻清楚地知道,對於一個上位者來說,小人物的性命真的如螻蟻般不值一提。


    如果說,連俊平抱著一死的決心將她再次拉進這個漩渦,而對於宗曜來說,對方的死或許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卻也會給李霽開的脫罪提供機會。


    李霽開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多善良的人,她經曆過人情冷暖,經曆過死亡,也見到過小人物的命如草芥。然而,她接受不了這樣對生命那般隨意又任意的宰割。


    兩世為人,她有她做人的底線。


    “我們都是螻蟻般的小人物,從來由不得自己,甚至,有一天會死的不明不白。羅夫子是,我是,你也是。”連俊平最後的話響在耳邊,她迴頭,看到對方逐漸放大的瞳孔,慘白的臉,還有嘴角勾起的那抹笑。


    她有些冷,那種從心底蔓延出來的寒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選草根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色三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色三分並收藏天選草根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