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一緊,她茫然抬眼,卻是宗曜沉凝的臉,幾乎是被對方圈在懷裏她被拉了出去,門在她的身後關上了。


    直到站在自己的庭院裏,她才像是醒過了神。


    宗曜溫和又平靜,仿佛剛才的事不曾發生,他道:“你怕了麽?”


    李霽開沒說話,半晌道:“他是被我害死的。”


    “與你無關,確切的說是被我害死的。”宗曜道:“你明白嗎,有很多人在盯著我,無論是明裏還是暗裏,把你拉下水也就是想要踩踩的的底線。”


    李霽開道:“也就是說,無論我留下還是離開,他們都不會放過我?”一旦認清這一點,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楞楞地坐在那好久都沒有出聲。


    宗曜頓了下,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李霽開突然看不清麵前這個人,溫煦謙和,腹黑冷酷,還是率性自傲,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是不是從始至終,自己都是他斛中的棋子?


    她低下了眼。


    宗曜知道她一時難以消化這些,輕拍了拍她的手臂,起身走了出去。


    良久,她聽到校舍那邊傳來嘈雜的人聲,還有嗬斥聲,很顯然,連俊平的死被人發現了。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理了理衣襟走了出去。


    庭院裏,宗曜還是那般風輕雲淡的模樣,薛名暉陰沉的臉,朱大人不時擦擦冷汗。


    薛名暉盯住李霽開,“李開,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犯下命案!來人,將李開押下。”


    兩名侍衛應了聲,上前一步。


    “慢著。”宗曜挑眉,“四哥是不是太心急了?連公子的死與李開何幹?”


    對方冷笑,“連俊平是唯一可以證明他有殺人嫌疑的證人,突然死了,你說誰會想他死?”


    “仵作驗過了,連俊平是自殺。”


    “自殺?他為什麽要自殺?是被人脅迫還是其他?”薛名暉盯著宗曜的臉,努力想要看出點什麽,“七弟將這人拘在內院,說是看管,到底在何處看管誰又能說得清楚?”


    宗曜道:“四哥這是懷疑我?”


    薛名暉突然笑了,道:“我隻是就事論事。”輕頷首,有人將一份案卷呈了上來。


    “七弟,這是李開的犯下的另一宗案子,有被害人和目擊證人的證詞和手印,李開這是畏罪潛逃。我倒是不太明白,七弟向來不與人交往,怎麽這麽護著這個李開?難道七弟和他原本就認識?”薛名暉似笑非笑地。


    李霽開的心沉了下去。


    對方之所以翻出鶴嘴鎮的案子,應該是懷疑了什麽。


    宗曜受傷在鶴嘴鎮呆了近一個月,甚至還被人追殺,如果他用心去查應該能查到蛛絲馬跡。還有,追殺宗曜的纏紅指會不會就是他的人?


    那阿紅呢?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心急如焚,下意識地看向宗曜。


    宗曜慢條斯理地道:“沒想到四哥竟然如此關注我,四哥,人與人之間是講究緣分的。比如你我都見慣了那些錦繡蜜舌,難得能見到一個赤忱幾近蠢笨的人,閑暇時逗逗也是個樂子不是?”


    薛名暉笑了,頗有深意地看了眼李霽開,湊近他的耳邊,道:“七弟,這是禁得久了,弄點小菜嚐嚐滋味?你若是喜歡,哥哥可以給你尋兩個絕色的。”


    宗曜臉色微變,冷聲道:“四哥慎言。”


    薛名暉卻自以為窺得了其中的端倪,笑著,心頭的懷疑消散了許多。


    李霽開耳力頗好,將對方的話聽了七七八八。她從小混跡市井,也是青樓的常客,自然明白其中的齷齪。眸色冷了一冷,低眼遮掩了去。


    正說著話,外麵走進幾個人來,為首的俊朗不凡,風度翩翩,正是昊陽。


    薛名暉楞了下,“唿偣昊陽?”


    對方目光在李霽開的臉上溜了下,含笑抱拳,道:“四殿下,在下就聽聞看雲書院得百年傳承,世間大儒帝師皆出於此,便特此登門請教,冒昧前來不知道可是打擾了幾位?”


    薛名暉哈哈大笑,很熟稔的樣子,道:“昊公子過謙了。——七弟,這是唿偣答使臣的內侄昊陽,是個難得的人才。”


    宗曜微眯眼,眼底閃過絲冷厲,隨即麵上溫煦如春風般,客氣地,“昊公子遠道而來,乃是書院的榮幸。”


    “哪裏哪裏,”昊陽恭謹地道:“七殿下謙謙如美玉在側,昊陽慚愧。”


    李霽開見到昊陽十分驚訝,她沒有想到對方竟然不請自來,心裏不由地生起了幾分希翼,眼巴巴地看著對方,心裏一個勁兒地吆喝,看我,看我看我。


    昊陽視若無睹。


    宗曜即使知道她的想法,見李霽開那個眼巴巴的模樣莫名生了幾分鬱氣,很隨意地擋在她的麵前,一邊命人上茶,一邊道:“都下去吧。”


    朱大人領著人走了幹淨,李霽開磨蹭著也走了。轉過長廊,見沒人注意自己,她又偷偷地溜了迴來。


    花廳裏,三人分主賓坐下,談笑很是融洽。


    薛名暉訝異道:“昊公子是說來書院讀書?”


    昊陽道:“看雲書院的大名在下在北戎時便向往已久,這次不辭萬裏跟著叔父來天朝,就是想聆聽各位大儒的授課,若是得一二指導,便是在下的榮幸。”


    薛名暉拍掌道:“昊公子不知道,我這七弟可是博覽群書,才高八鬥的人物。就是父皇也誇他腹有經綸,這不,將史書的編撰也交給了他。”言辭中是誇讚,卻不難聽出諷刺。


    昊陽謙遜地道:“如此,以後多請七殿下指點一二了。”


    “昊公子客氣了。”宗曜道:“以史為鑒,警心規行,我不能像四哥常伴父皇左右得父皇教導,編撰史書也算是為父皇分憂一二。”


    薛名暉輕哼了聲。


    李霽開費勁地聽了半天,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由地心煩意亂。迴頭看見遠遠地一個小廝端了茶盤往正廳走,她眼珠轉了轉,悄悄地跟在對方的後麵。


    小廝突然覺得有什麽落在後背上,冰涼滑膩,還扭動著,他嚇了一跳,僵在那不敢動。


    那物似乎往他的後頸裏鑽,他忙不迭地將茶盤放到欄杆下的台子上,調轉身子去查看。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從廊頂無聲地垂下來,動作極快地揭開茶盞蓋子,灑了點什麽,又迅速地縮了迴去。


    小廝疑惑地抬頭看看,整理下衣襟端起茶盤便往正廳去了。


    茶盞放到三人的麵前,宗曜道:“寒舍簡陋,一杯薄茶,昊公子請用。”


    “七殿下客氣了。”


    昊陽眼角餘光瞥見李霽開的影子,唇角勾了下,輕咳一聲道:“今兒來,還有一件事。七殿下,您身邊是不是有個叫李開的人?”


    宗曜略頓了下,“怎麽了?”


    昊陽輕咳了聲,將一個吊墜放在桌上,“他丟了東西。”


    那吊墜的繩因為年頭久了,呈暗紫色,掛著個指頭大小的小白石頭。


    宗曜眯眼,他認識這是李霽開從蜘蛛洞裏的棺木裏掏摸出來的。


    薛名暉頗有興味地看著。


    宗曜輕搓牙,道:“讓李開來。”


    速度極快地,李霽開低眉垂眼地站到幾個人的麵前。


    昊陽微笑道:“李小公子,我們又見麵了。”


    李霽開瞥見那吊墜,頭懵得一下,本能地摸了摸脖子,果然不見了。


    當時這個白石頭她看著喜歡,便下了狠心花錢嵌了做了個墜子,一直貼身掛著。


    這麽說,對方是趁著自己昏迷的時候將吊墜取了去?她後背冒出層冷汗。


    薛名暉道:“昊公子怎麽會有他的東西?”


    昊陽不好意思地道:“讓殿下笑話了,前天下午在下在山下迷了路,正好遇見李小公子,便麻煩他帶了一程。”


    “後來呢?”


    “後來,我請他坐了坐。當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薛名暉臉色不好看。


    如果依著他所說,前天下午羅夫子遇害的時候,李霽開根本不在場。既然對方不在場,那麽連俊平的死也無從說起。


    宗曜的眸子深了些。


    昊陽道:“這墜子應該是李小公子珍愛之物吧?”


    李霽開對上他帶了戲謔的眼神,再看看他端起的茶盅,笑得客氣,“謝謝昊公子。”她將謝謝兩個字在牙齒上磨了又磨。


    昊陽笑,端起茶一飲而盡。


    宗名暉沉住氣,淺啜著。


    宗曜也端起了茶。


    李霽開一個激靈,道:“幾位貴人慢聊,小的給您續杯熱茶。”說著麻利地將茶杯收了,端了下去。


    薛名暉陰陽怪氣地道:“怪不得這小子得人另眼相看,確實是個機靈的。”


    宗曜笑笑。


    幾個人不著邊際地又說了幾句話,昊陽的臉色有些不對,皺起眉頭,一隻手按住腹部像是強忍著什麽。


    薛名暉詫異道:“昊公子,你這是怎麽了?”


    “突然有點不適……”昊陽捂著肚子,那裏咕嚕嚕發出一陣響聲,他有點尷尬,“不好意思,在下先告辭了。”話音未落,人已經奔了出去。


    “這是?”薛名暉詫異,皺了皺眉,也覺得小腹有點隱隱的痛,他吃了一驚,“薛名曜,你這茶裏放了什麽?”


    宗曜慍道:“你胡說什麽?”


    “你這茶……薛名曜,你等著……”薛名暉臉色難看,站起來急急地走了。


    宗曜咬著牙喝了聲,“李開!”


    李霽開應聲而現,她臉上堆著笑,將一杯茶遞給對方,“爺,您的茶。”


    “你在茶裏做什麽了?”


    “沒做什麽,就是,就是下了點巴豆,”李霽開撇嘴,“給那個北戎狗一點教訓,誰讓他算計我。還有那個什麽四殿下,看著就不爽!”


    宗曜扶額,“你真是膽大妄為,”頓了下,“下次下手幹淨利落點,別留痕跡,省得爺給你收拾爛攤子。”


    “呃……”李霽開眼睛一亮,齜牙笑,“知道了。爺,放心,小的以後絕對做利落了。”


    角落裏的十三一頭黑線,這寵得也太過了點。


    “還有,”宗曜指著那吊墜陰惻惻地,“這是怎麽迴事?”


    “小的是真的不知道。”李霽開想起就膈應。


    宗曜瞪她半晌,“離他遠點。”


    “我都能離多遠就多遠了。”李霽開委屈,又疑惑地,“他為什麽突然願意幫我證明了?”


    宗曜搖頭,道:“有了他的話,羅夫子和連俊平的死就與你沒任何關係了。”


    李霽開鬆了口氣,又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


    “阿開,”宗曜聲音低沉,“你放心,爺會護著你,一直都會護著你。”


    李霽開咧嘴一笑,道:“小的知道。”


    她聰明又精明,知道自己不小心卷入了儲君之爭,如今說什麽都遲了。看看羅夫子、連俊平的下場就知道,她這樣的小人物的命在這些貴人們的手裏不過是撚死一隻螞蟻而已。


    她還不想死。


    人都說富貴險中求,她不相信自己是活了兩世的人,又是從未來而來,會被這些古人玩死?


    宗曜靜靜地看著她,也將她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一直以來,他從來就是他,而這個少年或許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少年了。


    從連俊平的死,他就知道他生生“殺死”了那個雖然市儈精明卻鮮活陽光的少年。


    輕歎口氣,不由地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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