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上天關的門與窗


    夏日的夜晚本就燥熱,再加上腦海裏那些時不時往外蹦的許多個疑問,讓雲素更加難以入眠,他在床鋪上輾轉反側,索性就由著那些念頭一個接一個的跳出來。


    他迷迷糊糊的遊離在那些念頭中,他聞到柳絮田地裏的酒香,是詩緒半醉半醒的甜甜笑著將酒杯遞在他唇邊,他一邊說著自己的道理婉拒她,一邊將目光挪向那位發絲中插著發簪的女人。


    他看著自己惱火的在與妹妹爭論時緊緊盯著自己的玉婉,每當他對朱雀有一丁點的不敬與冒犯,她就會像一顆炸彈一樣炸開,她很生氣覺得他對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自知,因為她是個很注重尊卑長幼的人。


    他咄咄逼人的將朱雀壓到角落,看著玉婉氣憤不已的起身朝他走來,走到他跟前時又站在了夜色下紅木宮門前,玉蘿袖提著燈籠,而她臉上的憤怒變成了溫和智慧。


    她與她試圖相容,卻怎麽也無法相容,那張一樣的臉便越來越猙獰,然後整座墳墓突然翻轉,整塊紅木大門從天上掉下,雲素猛地驚醒,發現天已經亮了。


    雲素洗漱過後匆匆迴到大堂,繼續琢磨著桌上那卷卷宗。


    既然是案子,並且已經結案,那麽犯人去哪了?而且在現在的世界裏,莫說一日不迴家,就算幾天幾夜不迴家也都是極其正常的事,官府隻會讓你去青樓裏找找是不是哪個醉鬼,又或是偷了家裏的地契在哪個賭坊裏賭。以這樣的環境製度,怎麽可能將一日不見的便列為失蹤?


    加上玉婉,這份名單上一共有十人。


    雲素不了解他們,無法推論他們之間有什麽共同點,若這是有人特意為之,他也不知道這些人在失蹤期間是否失去了些什麽,無法以此推敲那人為何這麽做。


    白綾早早醒來,她帶著吃的從府外迴來,給了一份給雲素。


    雲素接過,一言不發的吃著思考著。


    不多久,府裏又進來了一個人,是玉言道最信任的親衛常十六,他就是玉言道給雲素安排的幫手。


    常十六朝二人行禮說道:“見過雲公子。同在一個屋簷下,少爺對她有任何舉動都會很明顯,所以很多事隻能由我們這些下屬去做。”


    雲素將嘴裏的食物慢慢嚼細咽下,隨後說道:“我明白,我現在需要一張九蒼城的細致地圖,還想要知道卷宗上這十個人的具體信息。”


    常十六告退說道:“屬下這就去辦。”


    常十六能成為玉家大公子的親衛,自然是個做事很有效率的人,他很快就把名單與地圖送到府內。


    這份名單很詳細,不僅囊括了除玉婉之外九個人在九蒼詳細的住址,還有是否是朝天伺記錄在冊的仙人,是否曾觸犯玄知律而被記錄在冊等等。


    玉婉在玉家同樣有玉言道相匹配的地位,其中沒有她的資料很正常,不過雲素還是有些驚訝於他的迅速,說道:“如此詳細的資料,就算提前準備也要很久才對。”


    常十六說道:“少爺之前也在追尋這樁案子,找了許多人,也備了不少資料。”


    原來玉言道發覺玉婉不對的時間比卷宗上的還要久。雲素問道:“玉公子是何時開始調查她的?”


    常十六說道:“那位玉婉小姐知元六年迴來,迴來時一身修為散盡,任誰都會覺得不對。隻不過這麽些年她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久而久之就連公子也不再懷疑她,誰曾想雲公子來了。”


    雲素說道:“我明白了。”


    常十六退下,雲素拿起筆墨在地圖上描繪起來,將他找來的那些信息一一標注。


    他將常十六找到的信息扔給垂頭看著衣袂出神的白綾,出聲說道:“綾,查案比發呆有意思,看地板不如看我,我長得比地板好看。”


    白綾輕聲糾正他說道:“我沒在看地板。”


    雲素將九個人的位置與時間在地圖上標注好,最後再將玉婉的位置點下,他退後將視野拉遠放大,仔細的看向整張地圖。


    白綾看著那些信息說道:“在他們的供述中,他們僅僅是在城中走動,做著平日裏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們說自己什麽也沒失去,甚至連自己失蹤了都不知道,這該如何查起?”


    雲素搖了搖頭說道:“他們不可能什麽也沒失去,他們至少都失去了一個東西,而且還是同一個東西。”


    白綾看向他,也看向那張地圖,她想了很久,始終想不明白他們到底丟了什麽,問道:“是什麽?”


    雲素說道:“時間。”


    他接著說:“不要忘記了,這不僅僅是一樁俗世裏的失蹤案,它同樣是在修行界裏。”


    仙人們都有各種手段,其中不乏有學識淵博的能人,他們能將某一時間發生的事情通過相同境界的生息與其相同術從而將現場大致還原。


    隻是修行界很少有案子需要辦理,因為除了各大聖地本身的規矩,各國的律法基本上隻對凡人有用,雖然玄知有朝天伺這樣監管玄知仙人的組織,用來維持修行界的基本秩序,但其力量最多也隻能管控遲曉,且無法插手各地各家族之間的事。


    而且每年仙人非正常死亡的次數也遠遠大於凡人,且大多都是死在某個密地,又或者是在挑戰中身死。


    若這牽扯到時間,那麽這將會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因為在如今除卻後土黃天人間通用的修行境界中,隻有到了朝夕境日月開始輪轉之後,才能掌控一絲絲時間的力量。


    白綾蹙眉說道:“你是說,這其實是一樁盜竊案?而且偷的是時間。”


    雲素一向對修行境界孤陋寡聞,看見她此刻無比凝重的神情,不由問道:“是什麽境界才能有這種力量?”


    白綾說道:“你知道在如今五片上天出現之前,人間隻有黃天後土人世間三大聖地吧。”


    雲素有些尷尬的說道:“其實,就連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是很懂。”


    看著他罕見的露出窘迫神情,白綾心裏感到好笑,索性就將自己知道的一切耐心的教給他說道:“黃天是所有仙人修行的先行者,他們最開始和你一樣,對所有都一無所知,隻能通過天地生息運行的規律去修行。”


    雲素坐下來,認真的聽著她講。她娓娓說道:“這種修行使得他們極其依賴天地,又因為天地本身就是一種大勢,所以他們動起手來常常威勢無邊無際。這種修行雖好,但他們的境界越高,對天地的依賴也就越大。”


    對修行界的曆史白綾略感惆悵,說道:“有一天他們踏出某一步,徹底掌控天地間某一個規則之後,就會被天地吞噬,成為這道規則的之一。因為一個人的意誌再大,也無法與天地自然的意誌比擬。”


    雲素想起黃石的話語,說道:“所以黃天最後一境,是自在。”


    白綾點點頭,說道:“你也沒你說的那麽一無所知。他們之間有一些人接受不了這種未來,也不甘心止步,於是離開黃天,再將自身境界全部毀掉,一切重新開始。”


    她接著說道:“這一次,他們摒棄天地,專修天地之間。他們看日月看山川看萬物,將其一個個畫在初境中,再各自總結其中的道理變成意與術。”


    “可是天地之間也有難處,落到天地之間便再難逾越天地。所以後土最後一境,羽化。”


    此行要去的便是後土第一人後土娘娘留下的道藏,所以她用力的咬著這兩個字。而雲素第一時間想起了詩緒那道褪,問道:“褪去舊身,破繭成蟲?”


    白綾看向他,心底再次懷疑他的一無所知,說道:“沒錯,褪去天地之間,超脫天地之外。”


    她說了黃天說了後土,接下來要說的當然就是人世間,她這次卻不說了,而是問雲素說道:“你真不懂?”


    雲素認真的說道:“是有一些人告訴過我一些東西,但我從未到任何地方求學過,對仙人的所有事都是一知半解。”


    白綾問他說道:“那你的那些術那些意呢?”


    雲素無奈的說道:“我從來隻有意,沒有術,唯一用過的兩道術也都是別人用的時候看到了學到的,而且我的意,都是我自己悟的。”


    白綾還是不信,繼續問他道:“那你那些打架時的念頭呢?我看過你和玉言道交手,那絕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該有的應對姿態。”


    雲素屬實說道:“那不是打架是殺人,打架隻需要勝負,而殺人是需要對方死。我離開家的時候遇到一群匪徒,他們就很擅長殺人,我仗著修為和他們打了一架之後就學會了怎麽殺人。”


    白綾看著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一道不通,萬道皆通。看來你在生息一道上無法進步,實在是上天做的一件很公平的事。”


    雲素感覺她的深深無語,說道:“你不會是想說,上天給我關了一扇門,卻給我打開了無數道窗吧。”


    他平靜的說道:“可惜這扇門是庭院的門,留給我的是裏屋的窗。哪怕我再聰慧,再有悟性,別人也能一指頭把我戳死。”


    他不僅平靜的說著現在的困境,更平靜的說著以後的麻煩,說道:“而在這之後,哪怕我那頗有天賦的意韻之道在某日成長為一座大山,它也會壓得我那微弱的生息喘不過氣來,甚至無法發出一聲與之同調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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