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此言落地,跪著的三人頓時便躁動起來。


    吳書同尚且鎮定些,那王、李二人顯然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個不住聳肩,一個扭來扭去,抬頭偷眼瞧著貴妃,見貴妃娘娘垂眸不言,並未看向這邊,又低下頭去。


    片刻,那姓王的管事忽然出聲,“迴……迴貴妃娘娘的話,梨落院中一切事宜,皆是吳總管主持,奴才、奴才隻是聽命行事,旁的一概不知。”


    他此言既出,算是打破了三人的攻守同盟。


    李姓太監不甘落後,也忙不迭說道,“正是正是,奴才二人都是聽吳總管的吩咐,什麽克扣用度、偷換草藥……奴才都被蒙在鼓裏啊!”


    吳書同又驚又怒,向兩人怒斥,“你們兩個,不要在貴妃娘娘麵前含血噴人!咱家什麽時候做過這些事?!”


    王管事乜斜著眼睛看著他,“吳總管,貴妃娘娘在上,您還是老實交代吧。打從園子裏起了疫病,這梨落院被選為病患休養之所,你便當著我們二人的麵說什麽造化來了,該你吳大總管發財。你昧著良心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我們也勸過你,你何曾肯聽上一句半句!倒還梗著脖子,跟我們兩個跳腳叫罵。”


    李管事也附和道,“是啊,吳總管,這些事都是你領著頭幹的。貴妃娘娘既然都知道了,你就老實招了吧。既敢做就敢當,橫豎當初隻你一人發財,如今你也一人擔當去,統不與咱們相幹。”


    吳書同眼見這兩人不約而同的咬上了自己,心裏明白,他們這是想在孟貴妃麵前邀功表忠,博那兩個寬宥的機會,不由勃然大怒,喝罵道,“我把你們兩個奸賊!我幾時做過這些事來著?!你們一盆髒水潑的倒是好!倘或貴妃娘娘查明,此事竟與我毫不相幹,我定然與你們這兩個狗雜種沒完!”


    他這一番話,明著是自我剖白,暗中卻隱含威脅恫嚇。


    似是想到了他背後的主子,王李二人臉上閃過一抹懼色,一起噤聲。


    吳書同頗有幾分得色,說道,“貴妃娘娘,您可萬萬不要聽信讒言,被這兩個狗東西給愚弄了,免得壞了您的名聲。”


    但聽孟嫣笑了一聲,淡淡說道,“這事,倒也簡單,隻消查一查梨落院中現存的草藥種類名目,便知分曉。還有院中這些養病的宮人,皆是人證,本宮可一一摘問他們口中的供詞。便無這些事,本宮曾仔細叮嚀囑咐,此次疫病非同小可,需嚴格管束病患的吐瀉之物。然而這一路行來,院中肮髒不堪,樹根下頭、花壇裏麵,四處可見汙穢之物,且惡臭氣息衝天。足見你們是將本宮的話,當了耳旁風。僅憑這一點,本宮便可治你們一個辦事不利之罪。本宮往日的手腕,你們該聽過幾分。”


    話至此處,她蓄意停頓,果然見那王李兩人臉上微微變色,方才又笑道,“隻是本宮想著,如今正當艱難時刻,你們沒有功勞也總算有些苦勞,所以才說預備從寬處置兩人。然而梨落院一事傳的沸沸揚揚,連皇上昨兒都還問了幾句,將本宮也牽累進來。如本宮竟無處置,皇上跟前也沒法交代。”


    聞聽了這一席話,王李二人再無顧忌,登時你爭我搶,恨不得多長幾張嘴,將這些日子以來梨落院中吳書同如何作弊養奸、如何將草藥偷梁換柱、如何貪汙銀兩、又如何逼迫宮人做繡活、榨取宮人血汗等事倒了個幹淨。


    吳書同一雙眼睛瞪如銅鈴,恨不得噴出火來,哆嗦著道,“你、你們……竟敢這樣咬我……得好處時,你們倒是一個個奮力向前,如今賣起我來,就翻臉不認了!”


    王李兩個心中都道,你有梁妃護著,自然無事。我們兩個可沒有什麽靠山,命如草芥,何必白白替你送命!


    孟嫣悠悠問道,“吳書同,你這算是認了麽?”


    吳書同臉色一白,便如鬥敗了的公雞,蔫兒在地下。


    孟嫣又道,“梨落院的事,本宮其實早已查明。但憑這些,本宮不能寬恕爾等。”


    王李兩人登時急了,忙忙的又在心裏來迴扒拉著還有什麽能倒的。


    片刻,王管事忽然吞吞吐吐道,“貴、貴妃娘娘,奴才有一事稟告……”


    孟嫣看了他一眼,“若又是貪腐相關事宜,那也不必說了。”


    王管事忙道,“迴娘娘,奴才前兒夜起,瞧見吳管事同一個宮女在一處假山石後頭說話。那宮女低聲說著什麽‘娘娘吩咐了,盡力攪渾這兒的水,都栽給孟貴妃……事成之後,重重有賞!’。奴才聽這嗓音生疏的很,不似上河園裏的宮女,本想走過去瞧瞧,卻被吳管事察覺,走出來嗬斥了奴才一頓,將奴才趕走。”


    那姓李的太監,眼見他全豁了出去,揭發此事,不甘落後,也忙忙說道,“奴才於三日前也曾見,吳管事私下將一包銀兩交予一名圓臉宮女,說什麽孝敬主子,一切放心等話。奴才心裏琢磨著,吳管事孝敬的怕不是貴妃娘娘。”


    這二人,可算將此事倒了出來!


    孟嫣盯著吳書同,微微一笑,“吳書同,你還有何話可說?”


    吳書同麵色古怪,一聲兒不吭,嘴巴倒是咕嚕咕嚕的動了幾下。


    孟嫣心頭一動,厲聲道,“董三寶,捏著他的下巴!”


    董三寶一步上前,大手一揮,如孟嫣所說,捏住了吳書同的下巴,逼迫他張開了口。


    饒是他動作急速,吳書同的口角依舊流下了一絲鮮血。


    董三寶仔細看了一眼,向孟嫣迴道,“娘娘放心,隻破了些皮,舌頭沒斷。”


    孟嫣心中懸著的石頭落了地,淺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為了她,竟肯咬斷舌頭。然而即便如此,你也算壞了她的事。她的行事作風,你該比本宮更加熟悉。”說著,她盯著吳書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也不要指望,她能救你的命。遠水難解近渴,僅憑你在梨落院種種所為,本宮今日便能杖殺了你。”


    吳書同口不能言,雙眼中卻流瀉出一抹濃烈的恐懼。


    孟嫣便向董三寶吩咐,“放開他。”


    董三寶應命放手,卻依舊站在吳書同的身側,防著他再度咬舌。


    吳書同粗喘了兩聲,兩眼赤紅的盯著孟嫣,“貴妃娘娘,您想要什麽,奴才心知肚明。但奴才若招供出來,您可否保全奴才及奴才一家的性命?”


    他麵色冷肅,口吻淩厲,但因適才咬傷了舌頭,說話便有些大舌頭,聽在人耳中尤其滑稽可笑。


    “本宮,素來不喜誰來與本宮討價還價。”


    孟嫣麵色清冷道,卻又話鋒一轉,“然而,本宮也不是尖刻冷酷之人,你若當真有什麽難言之隱,本宮也不是不能體恤。”


    吳書同聽著,便耷拉了腦袋,再不言語。


    孟嫣心裏明白,大庭廣眾,許多話他自是不能宣之於眾,便吩咐道,“將這廝帶下去,慢慢問話。”


    話落,底下當即走出兩個太監,將吳書同拖了下去。


    拿下了吳書同,孟嫣隻覺一身鬆快,她此行最大的目的已經達成,餘下的不過是小事。


    她掃了一眼王、李二人,隻見他二人如雨打的鵪鶉,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紅唇一彎,“吳書同在此間貪贓舞弊,壓榨宮人,王、李二人雖非首惡,卻也是助紂為虐。念爾等是懼於吳書同淫威,情有可原,死罪可免。判罰二人杖刑一百,即日起免去管事一職,改去淨房當差。”


    所謂淨房,即民間的茅廁。


    在淨房當差,自然就是每日刷恭桶、運送 排泄物出宮這等醃臢活計,算是這皇城之中最低下的差事。


    王、李二人都已混到管事了,如今又倒迴頭去淨房當差,這個中滋味兒當真是……一言難盡!


    然而遇上這等事,能保全性命,已是萬幸,也不能再要求其他。


    兩人想通了這一點,倒也心平氣和,上來給貴妃娘娘磕頭謝恩,便退出堂外,自行領罰。


    孟嫣起身,當堂朗聲道,“從今往後,不獨這梨落院,再讓本宮聽見,有人倚仗權勢,克扣手下用度,壓榨盤剝下等宮人,一律嚴懲不貸!”


    言罷,她便吩咐董三寶留在這梨落院,暫且充當管事,將院中所缺用度一並補齊,“往後,再有什麽風吹草動,徑直報與本宮。本宮倒要瞧瞧,還有誰敢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生事!”


    正說著,外頭守門的宮人忽進來報道,“稟告娘娘,梨落院裏患病的宮人得聞消息,要與娘娘磕頭謝恩,如今都在院中等候。”


    孟嫣淡淡一笑,頷首準見。


    傳話出去,須臾就聽一陣雜遝腳步聲響,十來名宮人湧入堂上,一起跪了,齊齊磕頭,高聲叩謝貴妃的救命之恩。


    方才出去的月容同另一個年歲大些的宮女跪在前頭,神色激動道,“貴妃娘娘肯為奴婢等做主,奴婢等對娘娘感恩戴德,結草銜環難報娘娘大恩!”


    孟嫣含笑受了,忽而問道,“這日之前,你們心裏其實都恨著本宮的,是麽?”


    眾人一陣默然,既不敢答話,卻也不曾否認。


    月容適才與貴妃說過幾句話,知道她性子和善,又是個頗有幾分膽量的,索性直言,“迴娘娘的話,的確如此。奴婢們得了這個病,原本已心如死灰,忽然聽聞娘娘賞賜梨落院給患病的宮人養病,大夥心裏原本是感激的。但進了這院子,缺吃少穿不說,連每日送來的湯藥也不對勁。奴婢識得些草藥,認出來竟大多是樹皮、草根充數的。奴婢與管事們據理力爭,管事們竟說這都是貴妃娘娘的吩咐,還說什麽奴婢命賤,不配吃藥養病!後來,更鬧出逼迫奴婢們做繡活貼補用度的事來。梨落院裏便傳言……傳言……”


    說到此處,月容卻有些不敢說了,抬首望去,卻見貴妃娘娘的雙眸盈盈,含著幾分溫柔的笑意,那膽氣便又壯了起來,咬牙道,“傳言,貴妃娘娘做這些事,不過是為了在太後娘娘、皇上麵前賣弄賢惠,其實全不在乎奴婢們的死活。更有言傳,這克扣下來的用度,都被貴妃娘娘私吞了!”


    月容這話說完,侍立在孟嫣身側的芸香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禁不住斥道,“你們當真是眼瞎,貴妃娘娘深得皇上寵愛,又出身勳貴之家,怎會稀罕這點銀子,幹出這等事來!如此黑白顛倒,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月容繼續說道,“這位姐姐罵的是,當時大夥以為貴妃娘娘將奴婢們弄到這裏,隻是想拿奴婢們的性命當塊踏腳石,本來有的活命希望瞬間成了泡影,心裏當真都恨著貴妃娘娘。但今日,貴妃娘娘不避疫病,親自到這裏替奴婢們主持公道。奴婢們才明白,娘娘是真的關心大夥,是真的要為大夥治病。奴婢們不過是下等宮人,微不足道,但都念著貴妃娘娘的大恩大德!”


    餘下的人,也都七嘴八舌起來。


    “說的是啊,這宮裏有幾個主子,能像貴妃娘娘這樣把咱們這些宮女太監們當人看待的?貴妃娘娘,當真是菩薩心腸!不,是觀音菩薩下凡了!”


    “能服侍貴妃娘娘半天,奴婢死也知足了。”


    “奴婢雖蠢笨,但願為貴妃娘娘做牛做馬。”


    “以後如能出宮,奴婢一定要為娘娘立一塊長生牌位,天天給娘娘磕頭燒香!”


    孟嫣聽他們雜七雜八說了半日,方才笑著出言,“行了,大夥的心意,本宮都知道了。此間事宜,原是小人作祟,你們被蒙在鼓中,又幹係自身性命,心生怨懟,也是人之常情,本宮不怪你們。”


    說著,她正想再問問這些宮人病症等事,便聽外麵的宮女急急說道,“夏侯禦醫,娘娘正在裏麵問話,你等奴婢通傳……”


    那宮女話未完,便見一身材頎長、著一領水清色綢緞長衫的俊秀男子大步走上堂來。


    夏侯宇登堂入室,向著孟嫣俯首參拜,“微臣,見過貴妃娘娘!”


    孟嫣望去,隻見夏侯宇額上青筋跳起,兩手握拳,臂上肌肉緊繃,仿佛在壓抑忍耐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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