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女控訴了一番,便伏在地下痛哭起來。


    眾人神色大變,噤聲不言,隻瞧著孟嫣的臉色。


    孟嫣冷笑了一聲,向芸香道,“方才你還攔著本宮,瞧瞧,本宮若不來,還不知道這兒竟這般熱鬧!”


    芸香訕訕一笑,“娘娘明察秋毫,是奴婢愚鈍了。”


    那吳總管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竟自地下爬起,抬腿朝那宮女腰裏狠踹了一腳,口中罵道,“我把你這個賤婢,娘娘跟前還敢這樣滿嘴胡言亂語!咱家什麽時候給你們吃過腐壞的飯菜!”


    那宮女不防挨了這一腳,抱著肚子縮成一團,痛苦呻吟不已。


    孟嫣見這太監在自己麵前竟還敢動手打人,心頭慍怒,當即喝道,“大膽的奴才,本宮還未開口,你竟敢隨意抬手打人,當真是蔑視本宮!”


    吳總管忙又跪了,陪笑道,“貴妃娘娘,奴才隻是看這賤婢在您麵前也敢搬弄是非,謊話連篇。奴才是恐您受了小人的欺哄,心中氣不過,所以才動手教訓一下這個婢子……隻是,教訓一下……”


    孟嫣看吳總管此刻似已複了常態,再不似方才那般驚慌失措,六神無主,料知此人必是個油滑之輩,淡淡一笑,“如此說來,吳公公倒還是為著本宮著想?”


    吳總管訕笑不已,“娘娘說的是,娘娘說的是。”說著,又急忙道,“娘娘有所不知,這上河園不比皇城,平日皇上娘娘們不來,少人管束,底下的人就都養成了一副刁鑽的脾氣,往常便耍奸躲懶。如今園子裏鬧了疫病,這些個賤骨頭,倒越發倚病訛詐,挑衣揀食。您大駕都到這院子了,這賤婢還敢當麵扯謊,可見是沒將您放在眼中!奴才看著她來氣,這才動手。”


    那宮女緩過氣兒來,向孟嫣哭訴道,“貴妃娘娘,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欺騙您……奴婢等……在這裏當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啊!原本,得了這個病,奴婢早已不存僥幸,隻是一心等死了。忽聽娘娘開恩降旨,差了太醫為奴婢治病……奴婢們……心中都把貴妃娘娘當菩薩一般的感恩戴德。誰知進了這梨落院……一日三餐入不得口不說……還要被吳總管克扣各種用度……娘娘來前兒,吳總管還說,養著奴婢們這些人浪費糧食,要奴婢們做繡活來貼補用度……娘娘,奴婢們都已病的動彈不得了,哪裏還有力氣做針線?奴婢實在忍不下去,這才跑了出來,衝撞了 娘娘……”


    吳總管的臉擰成一團,衝著那宮女大罵,“你胡說!”又轉向孟嫣,“娘娘,您可萬萬不要聽這婢子的話!她是怕您責罰她,所以編派出這些話來!”


    孟嫣也不瞧他,隻朗聲道,“是非曲直,本宮自能決斷,不必你們左一句、右一句的搬弄。”說著,便吩咐左右,“帶上這宮女,隨本宮進去。”


    撂下這句話,她邁步想進那梨落院。


    吳總管大急,竟跑到了前頭,張開手阻攔她去路,擠眉弄眼的笑道,“貴妃娘娘,這地兒醃臢,裏麵又住著許多病人,怕過了病氣給娘娘……”


    孟嫣柳眉一豎,還未開口,一旁跟隨侍奉的董三寶一步上前,大喝道,“狗東西,好大的膽量,竟敢阻攔貴妃娘娘的去路!娘娘要去何處,是你能指摘的?!”


    說著,便將那吳總管推到一旁。


    孟嫣再不看他一眼,邁步入內。


    進得院中,一股汙穢惡臭撲麵而來。


    孟嫣那秀麗的眉頭輕輕蹙起,心中先有幾分疑惑,但隨即明白過來,不由暗暗歎了口氣。


    她早料到底下辦事的人,必定會有些陽奉陰違之舉,但沒料到竟是過分如斯!


    走了兩步,院中卻是一片寂靜,適才那些哭爹喊娘的叫罵聲,倏地便無影無蹤,唯有陣陣蟬鳴,不絕於耳。


    孟嫣隻覺著,那一扇扇窗戶後麵,似有無數目光望著自己,有企盼,有渴求,亦有憎恨。


    她隻當不知,緩步進了正堂,徑自在上首的一張太師椅上坐了,向那吳總管淡淡問道,“此間管事,除卻你之外,還有兩人,都在何處?”


    那吳總管擦了擦額上的汗,沒口子道,“都在後麵做事,奴才這就去喊!”


    說著,抬腿要跑。


    孟嫣叫住了他,淡淡言道,“不必勞煩吳公公大駕了,還是本宮這裏差遣個人去吧。”說著,朝董三寶示意。


    董三寶應命,拔步出門而去。


    那名跟隨而來的宮女,兩條腿不住發抖,依靠著人勉強站立。


    孟嫣仔細觀她麵目,隻見是個大約十六七的女孩子,倒是眉清目秀,雖病容殘損,眉眼口鼻之間,也頗有幾分可觀之處,隻是兩眼下頭一片青紫,病氣仿佛直衝頭頂。


    她心中盤算著,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那宮女不防貴妃忽然問話,愣了一下,方才低聲迴道,“迴娘娘,奴婢今年十六。”


    孟嫣頷首,又問,“叫什麽?”


    “……月容。”


    孟嫣聽著,淺淺一笑,“好名字。你過來,本宮看看你的脈象。”


    她此言一出,那叫月容的宮女登時便怔了,甚而連縮在一邊的吳總管也怔了。


    芸香大急,勸道,“娘娘,使不得,這宮女可是染了疫病的,若是病氣撲了娘娘,那可如何是好?”


    孟嫣卻道,“無妨,這病理本宮心裏還有些數。”便點手叫月容上前。


    上一世的經驗,此次疫病,隻經由糞口傳播,這樣說說話,倒還不會染上。


    但她還從未真正見過一個病患,也未親手把過脈,所知不過是醫案記錄,想要尋到對症的藥方,還是要親自看過病人才好。


    月容拖著步子,緩緩走上前來,怯怯的看了貴妃一眼,將手伸了出來。


    貴妃娘娘會為她看病?


    宮裏怎會有這樣親和的主子!


    莫不是借著看病的由頭,想拿她出氣吧。


    帶她的姑姑,是個曾在先帝後宮當過差的老宮女,對她說起過,這宮裏的主子們,大多脾氣乖戾,心裏一不痛快,就拿著宮女太監出氣。那法子千奇百怪,什麽花樣都有,當奴才的吃了虧,無處伸冤,隻好忍著。


    隻為這個,送了命的也不算稀奇。


    這貴妃娘娘,是因著方才自己冒犯了她,所以生氣了麽?


    雖說她一直在上河園伺候,但往日也曾聽聞過孟貴妃的事跡……


    孟嫣看了一眼那手腕,枯黃細瘦,肌膚毫無光澤,一個少女的腕子,倒像一截幹枯的樹枝,不由輕輕歎了一聲,“可憐的孩子。”


    芸香連忙搭了一塊帕子在月容手腕上,孟嫣抬手,無根纖纖玉指,搭在了她手腕上。


    一屋子人,皆屏息凝神,屋中一片寂靜。


    片刻,孟嫣抬起手,卻又道,“換右手。”


    月容一呆,這貴妃娘娘還當真在為自己把脈麽?


    一旁的吳總管也傻了眼,這貴妃娘娘怎麽和傳聞中的一點兒不一樣啊?


    他麵色一沉,眼珠子在眼眶裏不住的轉動。


    如此下去,讓孟貴妃拉攏了人心,他可要怎麽向皇城裏的那位交代?


    少頃,孟嫣收迴手去,吩咐芸香收了帕子,又看了那月容的舌苔眼瞼,心中有了些分曉,向月容笑道,“下去歇著吧,有話問你,再過來。”


    月容有些傻了,不由問道,“貴妃娘娘……當真隻是為奴婢診病麽?”


    孟嫣抬眸一笑,“那不然呢?”


    看著貴妃那燦若朝陽的笑容,月容鼻子一酸,沒有多言,便退了下去。


    打從她進宮以來,還沒有誰像貴妃娘娘這樣,把她當作人來看待的。


    正當此時,董三寶已將餘下的兩名管事傳了過來。


    兩人上堂,齊齊向貴妃磕頭跪拜。


    那吳總管吃的身材肥壯,這兩人倒是瘦如劈柴,尖嘴猴腮。三人站在一塊,甚是滑稽可笑。


    孟嫣先不問他們,隻看著董三寶。


    董三寶明白貴妃的意思,拱手迴道,“啟稟娘娘,奴才過去時,這二人都在堂屋裏看賬冊,似乎並無異樣。”


    孟嫣便收了目光,問這兩人名姓。


    二人迴了,一個姓李,一個姓王。


    孟嫣淡淡道,“本宮這兩日聽聞,有人檢舉你們,克扣梨落院病患的用度,將太醫院送來的草藥調包,以次充好,換下來的藥材偷送出宮賣掉。更不用說,梨落院一日三餐頓頓皆用膳房的泔水充數,落下的銀錢也被你們私吞了。可有此事?”


    三人一聽,嚇得麵無人色,齊齊矢口否認。


    那吳總管更說道,“貴妃娘娘,您可不能聽那月容瞎說八道啊。那婢子……是跟奴才有仇!她屢次三番糟蹋飯菜,被奴才訓誡,昨兒又偷盜銀兩,被奴才拿住,罰了一頓鞭子,懷恨在心,所以誣陷奴才!”


    孟嫣笑了一聲,“方才你還隻說她亂倒飯菜,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鑽出她偷盜銀錢的事來了。本宮若是再遲些問話,是不是還能跑出她殺人放火的案子來?吳書同,你是打量本宮好糊弄麽?”


    吳書同吃了一驚,原來貴妃娘娘知道他叫什麽。


    他不過是個小小院子的管事,名字怎會傳入貴妃娘娘的耳朵裏?


    她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這位孟貴妃,看來也並非如皇城裏傳的那般,是個繡花枕頭包啊……


    他忙低了頭,滿肚子找話,口裏支支吾吾道,“娘娘,奴才……奴才……您大駕光臨,奴才嚇了一跳,就給渾忘了。”


    孟嫣點了點頭,“哦,這般說來,還是本宮的錯了?”


    吳書同忙道不敢。


    孟嫣微微冷笑,“本宮看你沒什麽不敢,梨落院裏到底什麽情形,本宮其實早已清楚,念著你們也是宮中的老人,暫且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們願意自首,自行交代的,本宮便寬恕了你們這一迴,還留你們在宮裏。若不然,就按著宮規處置,杖責一百,逐出宮去!”


    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言語。


    在此之前,這三人就已串通好了,如若有日東窗事發,就一口咬死了不承認,料來這些針頭線腦的事壓根沒個憑據——換掉的草藥,早已賣了;至於克扣的用度,更是無處找尋。


    半晌,吳書同期期艾艾道,“貴妃娘娘……不是奴才冒犯……您要治奴才們的罪……總也得有個實。如此處置,總不能……嘿嘿,不能叫人心服。”


    孟嫣眉梢微微揚起,笑道,“這世上,總有你這樣自以為是的聰明人。”


    說著,她便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一旁的芸香,“念給他們聽。”


    芸香亦不知此是何物,接過去打開一瞧,不覺一怔。


    冊子裏記載的,竟然是這梨落院每日實際用度,大致必要熏房的艾草、病患服用的湯藥、小至一日三餐菜色如何,巨細無遺盡皆記錄其中。


    她不由側首看了孟嫣一眼,隻見娘娘的麗容之上隻有一抹淡漠的笑意,背脊上便漫起了一股寒氣。


    她日夜陪伴娘娘身側,娘娘什麽時候留意到這些的?


    她竟全不知曉!


    這位自幼服侍長大的主子,如今是越發看不透了。


    芸香平複了心神,清了清喉嚨,將冊子所記一一念了出來。


    孟嫣笑盈盈的瞧著吳書同的臉色,問道,“吳書同,還要念下去麽?再這麽著下去,你那遠親主子的臉麵,可就顧不得了。”


    芸香更覺詫異,低低問道,“娘娘,您……”


    孟嫣但笑不語,這吳書同雖隻是個小小的梨落院管事,卻是梁妃的遠房親戚!


    白玉心近來將園中人事扒拉了一遍,可就發現了這個意外之喜。


    也難怪,她才攬了這件事,梨落院便一塌糊塗,園中還風言風語,盛傳她孟嫣以權謀私,借根除疫病之由,在太後皇帝麵前包攬大權,行私吞銀兩,中飽私囊之實!


    梁妃,梁府,是想借刀殺人,用此事敗壞她的名聲。


    倘或她沒有洞察先機,這梨落院裏甚而出了人命,疫病也並未根除,反倒擴散開來,那豈不是她的罪愆,那些禦史言官更有參她的理由了!


    梁妃,好狠辣的手段,還真不愧是上輩子打了半生交道的人。


    吳書同跪在地下,臉上好似開了顏料鋪,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嘴張了幾張,到底沒能說出話來。


    孟嫣看著地下的三人,悠悠吐出一句,“本宮隻預備寬赦兩人,你們三個仔細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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