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京都若霄城後的第三十二天,小皇帝匆匆趕迴了皇宮。


    他沒有迴興慶宮,而是直接去了寧安宮,風塵仆仆的皇帝陛下甚至連黃袍都沒換,還穿著外出雲遊時的普通製式衣服,身披長袍,甚至都沒來得及梳洗,頭發有些蓬亂,顯得有些邋遢。


    在進入寧安宮前,寧安宮中的專職太監進宮去稟報,好大一會兒,才從寧安宮中姍姍走出。


    小太監油頭粉麵,低頭哈腰,對小皇帝很是尊敬。


    隻是卻帶迴來了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呂太後叫小皇帝在門外候著,沒有她的允許,不準進入寧安宮,這倒是出乎了小皇帝的意料。


    母後雖然平日裏也算不得慈祥,但隻要不是睡覺時分,也從來沒有叫小皇帝在宮門外等著的時候。


    “這次這是怎麽了?難道母後在宮中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小皇帝心中腹誹,但始終沒敢問出口,隻得靜靜在門外等著。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日薄西山,小皇帝才被準許進入寧安宮內。


    小皇帝拂袖而入,沒有穿象征皇室特征的龍紋冕服的小皇帝急匆匆而入,在見到母後安安穩穩半躺在床榻上之時,趕緊跪倒在地,高唿母後千歲。


    呂太後抬頭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小皇帝,微微擺手,示意小皇帝站起來,隻是因為小皇帝匍匐在地上,所以並沒有看到呂太後的手勢,仍舊跪在地上。


    呂太後深深歎息一聲,說道:“青蕊啊,你看小皇帝這模樣,哪有個當皇帝的樣子!”


    呂太後似乎有些不滿,再一次歎息一聲,才幽幽說道:“你是皇帝,記住了,以後不論見了誰,都隻有別人給你下跪的份,而你,不能給任何人下跪,包括母後在內,懂了嗎?”


    “兒臣記住了。”小皇帝抬起頭來,看向了呂太後那張略顯滄桑但依舊美豔的臉龐,緩緩說道。


    “站起來吧。”


    “是,母後。”小皇帝緩緩站起,眼睛卻無意間看了一眼坐在呂太後旁邊的女子,正是兵部尚書謝遷的女兒謝青蕊。


    小皇帝隻一瞥,便匆匆移開了眼神。


    卻是謝青蕊率先站了起來,跪倒在地,行禮道:“奴婢見過皇上。”


    小皇帝重新將視線轉移到這個女子身上。


    隻見眼前之人天生麗質白美,不加脂粉,完美的麵部輪廓,膚如軟玉凝脂,眉如遠山之黛,長而濃密的睫毛,直而英挺的鼻尖,薄而小巧的唇,好一副精致絕倫的容貌。


    一雙桃花眼,兩條柳葉眉間一顆赤色美人痣,明眸柔轉百結,如同浮萍隨水飄蕩,萬道流光,烏發如澄潭般散落而下,歪歪的耷拉在右肩上,一條絳紫色發帶隨意係上,無多修飾,卻襯得那張瓊花般的容顏更加爛漫柔美。


    眼前之人,真算得上“傾國傾城”四個字。


    想到自己還在鶴鳴山之時,京城中傳迴來的消息稱,呂太後有意將這個女子選為皇妃,小皇帝微微皺眉,對於選妃這件事,即便是謝青蕊容貌上佳,甚至可以說是不可多見的美人,隻是小皇帝還是想要自己選一下。


    被母後指定的妃子,想必也多多少少要作為母後監視自己的工具吧?


    小皇帝不說讓她站起來,她也不站起來,就那麽跪在地上,許久,小皇帝才反應過來,但又不能表現的過於抗拒,小皇帝輕聲道:“請起吧。”


    “謝皇上。”謝青蕊緩緩站起,沒有再去坐下,而是端正站在了呂太後的身旁。


    呂太後看了小皇帝一眼,好看的眉毛輕輕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滿意,隨即眼光變得銳利了一些,說道:“皇帝怎麽這身打扮就來我寧安宮了?”


    “稟母後,兒臣剛剛從鶴鳴山趕迴來,還未來得及換衣服。”


    “這麽急匆匆就趕到我寧安宮來,甚至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了?難不成皇帝找本宮是有什麽要緊事?”


    “兒臣聽說母後要為兒臣納妃之事,特來……”


    “特來阻攔?”還未等下小皇帝說完,呂太後便打斷了他的話,呂太後一直微微閉著的雙眼瞬間睜開,在燃燒著燭光的寧安宮中閃爍著別樣的光芒,對於這個小皇帝,呂太後一向是不怎麽縱容的。


    或許是她對權利的渴望,又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來小皇帝表現出來的仁慈之心,這在帝王家,是萬萬不能有的。


    呂太後對權利的癡迷程度不輸任何人,但小皇帝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母後要為他尋這一門親?


    如果想要監視他,那便應該將自己陣營中大臣的女兒嫁入宮中來,豈不是更方便些?


    可眼前這個謝青蕊的底細,小皇帝幾乎一無所知,但對她的父親——兵部尚書謝遷的底細,小皇帝還是略知一二的。


    謝遷是典型的中立派,但剛正不阿,屬於那種誰當皇帝都可以,但隻要是正當手段當上皇帝,他就會擁戴的那種。


    但他眼裏容不得沙子,隻要是有人造反,他也會奮起阻擋之。


    隻是為什麽母後選擇這樣一個人做皇妃?意義何在呢?


    難道母後想要重新發展自己的勢力,想要擺脫首輔若有若無的支配?


    啊!這個猜想幾乎嚇了小皇帝一跳,這是個極大的爆炸性事件,對於荊楚朝廷來說,呂太後一直與首輔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兩人出自一家,首輔是呂太後的親叔叔。


    這點整個朝堂的人幾乎都知道,正因為如此,整個朝堂都掌控在了呂家的手中。


    呂太後把持後宮,首輔鎮守廟堂,這幾乎成了這些年來的常態,滿朝文武對於這種將皇家架空的行為,是敢怒不敢言。


    後來,便除了極少數幾位仍然是堅定的保皇派之外,幾乎所有在朝堂上能說得上話的大臣,都投奔了呂氏門下。


    畢竟呂氏權傾朝野,對於這個國家的掌控已經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想要扳倒呂氏,難如登天。


    小皇帝想到這裏,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有兩種可能。


    一:謝家已經投奔了呂太後,成為呂氏家族又一員大將,那麽在朝堂中,六部的尚書除了無關緊要的工部仍然屬於小皇帝的勢力外,其餘的五部已經全部落入呂氏的手中。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二:呂太後與首輔之間出現了嫌隙,呂太後想著發展自己的勢力。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呂太後為什麽要將謝遷之女謝青蕊推到自己的身邊,畢竟如果謝青蕊真的成了貴妃,與她相處時間最久的人,似乎是他這個皇帝而不是呂太後,那呂太後豈不是將這個強大的外援勢力推給了自己?


    小皇帝心中想著,卻始終沒什麽眉目。


    突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另一個極其大膽又令人難以置信的想法:難道呂太後要扶持自己,成為一個保皇派!


    “不,這不可能!”小皇帝的內心極其掙紮,對於這件事情的始末始終沒有一個定論。


    可無論如何,這件事看起來對自己來說都是十分有利的。


    呂太後見小皇帝許久未說話,率先開口說道:“皇帝怎麽穿了這身衣服在皇宮內院來迴走動,若要被有心人看了去,又要嚼舌根子,成何體統!”


    “是,母後,兒臣一定注意。”


    呂太後眯著眼,看著身前的小皇帝,開口說道:“皇帝啊,在你去鶴鳴山之前,本宮同你說過,要與你尋一門親事,你也不小了,但這後宮一直空著也不是個事,我看啊,青蕊這孩子就不錯,人也乖巧,又是兵部尚書之女,地位頗高,配得上皇家的身份。”


    “可是,母後……”


    “不必多言,明日早朝,將這事在諸位大臣麵前宣布了。”小皇帝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小皇帝抬頭看了一眼呂太後。


    隨後又偷看了謝青蕊一眼,他的神情溫和而冷淡,並沒有表現出什麽特殊來,但小皇帝似乎從她那雙好看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絲的失望在裏麵。


    呂太後已經從剛剛睜大眼睛的神態重新恢複到了眯著眼的樣子,她擺擺手,示意謝青蕊重新幫她按摩肩膀。


    謝青蕊很懂事,青蔥手指輕輕按壓著呂太後的肩膀,呂太後似乎很受用這樣的按摩,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小皇帝偷偷望了呂太後一眼,輕輕歎息,卻不敢發出聲音來,他微微皺眉,看了眼前這一幕,知道如果謝青蕊成為貴妃,那她也可能會成為母後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新的釘子,而且這個將來的“枕邊人”,想必不會那麽好拔除。


    他得想個辦法才行。


    但眼下並沒有什麽好辦法,索性答應下來,迴頭再找太傅大人商量吧。


    想想這整個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能夠被自己信任的人寥寥無幾,除去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能夠在朝堂之上震懾一下其他人的,也就隻有太傅大人了,隻是可惜,太傅大人不問朝政,隻是作為皇帝的護衛和老師存在著。


    之所以能夠震懾百官,是因為他的另一個身份——荊楚王朝的武道第一人。


    這個身份相當了得,誰也不想被一掌拍死不是,隻是身為太傅,身為荊楚王朝最厲害的人物,他不會去做一些暗殺的事情,除了保護皇帝的安全外,太傅大人已經沒什麽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但這絲毫不影響朝中文武百官對他的忌憚,誰不怕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不是?


    小皇帝思慮良久,才拱手說道:“納妃之事,但憑母後定奪。”


    呂太後似乎沒想到小皇帝這麽快就答應下來,有些驚訝,抬眼看了小皇帝一眼,但也沒再說什麽,重新閉上了眼睛,輕輕擺擺手,說道:“退下吧。”


    小皇帝拱手作揖,剛要退下,呂太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青蕊,你也退下吧,這麽晚了,不願出宮就去後麵儲秀宮住下,皇帝,你帶她去吧。”


    “是。”兩人同時應了一聲。


    說著,呂太後閉上了雙眼,似乎有些累了,很快便傳出了均勻的唿吸聲,想必呂太後已經睡了。


    兩人輕輕退出,知道呂太後對聲音極其敏感,尤其是在她睡覺之時,是最怕有人打擾到她的,小皇帝和謝青蕊兩人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躡手躡腳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宮門。


    門外月光如練,初春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過宮中密密的樹枝,靜靜地瀉在寧安宮的青石板地麵上,將地麵點綴的斑駁陸離。


    今晚的月光似乎隱藏著一絲憂愁,心事卻是如此的沉重,淡淡地,靜靜地。


    兩人各懷心事,小皇帝在前麵走著,謝青蕊緊緊的跟在身後。


    兩人都沒有說什麽話。


    有冷風吹了過來,初春的夜晚,還有些涼,謝青蕊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謝青蕊衣著單薄,似乎白日裏來的時候天氣並沒有現在這般冷清,隻是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寧安宮中待了整整一日。


    從未在皇宮中待到如此之晚的謝青蕊好像從來沒有感受過皇宮中的冷。


    這皇宮中多是樹木,再加上不像普通人家那般人員密集,每到傍晚時分又有炊煙冒出,再加上宮中自帶的嚴肅與冷清,所以相比於宮外來說,宮中的夜晚似乎更加寒冷一些。


    小皇帝從小跟隨太傅大人錘煉身體打熬體魄,這點寒冷對他來說倒是不算什麽,但身為女子的謝青蕊,並無半點武藝在身,再加上長年待字閨中,晚上一般是不出門的,所以對於夜晚的寒冷,抵禦能力相對弱一些。


    小皇帝輕輕轉身,將身上那件並不昂貴,相反有些廉價的長袍解下,披在了謝青蕊的身上。


    謝青蕊誠惶誠恐,慌忙跪倒在地,一時間竟也忘記了要說些什麽,隻是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小皇帝趕忙將她從地上拉起,輕輕的為她披上了長袍,動作輕柔自然,就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披上袍子,小皇帝很細心的將長袍前的帶子係上了。


    謝青蕊抬眸望了一眼小皇帝,這個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卻已經處在了權力中心,正在經曆權力這場風暴的男子。


    實際上小皇帝長得並不難看,相反,小皇帝相當帥氣,臉部輪廓分明,眼睛明亮而有神,嘴唇有些厚,但恰到好處,隻是眉宇間總是皺起。


    “想必他也有很多心事吧?”謝青蕊心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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