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二人便消停了。


    雲胡也想起自己把衣衫不整的夫君踹下床的窘迫之舉,羞得臉頰緋紅一片。


    謝見君最喜看他這副靦腆模樣,當即將棉被蓋過頭頂。


    正月裏的冬日寒風料峭,臘梅迎霜傲雪而開,屋中卻已滿是溫暖明媚的春意。


    


    此次去黃楊縣,會試和殿試都趕不及,原本答應要提點季子那小子備考也食了言,謝見君宵衣旰食忙了幾日,將曆年來兩場考試的考題,依靠著自己的見解整理了一番,臨行前托滿崽交給季子,權當是他失信於人的補償。


    擔心自己一走,小夫郎做生意遭人為難,謝見君還特地去拜訪了師文宣,以及季宴禮,如今上京城中,他能信任且托付的人隻有他們倆了,至於宋沅禮那兒,並不用他操心,青哥兒說要帶著長睿迴衢州老家待一段日子。


    凡所顧慮的事情都有了著落,二月初五,謝見君隨使團出京,前往千裏之外的黃楊縣。


    第252章


    去黃楊縣是一路北上, 使團人多繁冗,行進得慢,少說也要走上個月餘, 尤其如今還是在冬日, 雪一層一層地漫天蓋下來, 滿地銀霜。


    謝見君同宋沅禮二人坐在馬車裏, 守著暖爐烤火。


    火舌舔舐木柴的聲音劈啪作響, 宋沅禮從兜裏摸出兩個毛栗子, 隨手丟在爐板上,“昨個兒我爹來信,說我們老宋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主事兒,居然能去邊境見見世麵。”


    謝見君捧著手爐倚在窗牖上, 聞聲笑了笑,“你是戶部的人, 此番前去與西戎合談互市事宜, 少不得你...”


    “才不是哩。”宋沅禮撇撇嘴反駁道:“這尚書大人告假那麽久都沒迴來, 如今你又被派去黃楊縣出使, 戶部可謂是右丞一人說了算,他是三皇子的人,自然會覺得我在跟前礙事,巴不得把我支走呢。”


    他自顧自地嘲弄著, 話鋒一轉又說出來也好,省的窩在那烏煙瘴氣的地方,整日裏勾心鬥角, 虛與委蛇,“這人人都說京官多麽多麽風光無限, 偏我覺得,在常德縣做個芝麻官縣令才舒坦呢...”


    謝見君又何嚐不是這個心思?迴了上京便念起甘州的好處來,那地方雖窮困,日子過得也苦了些,但好在隨心自在,從去年九月初到現在,不過小半年光景,他操心操得眼底都有細紋了。


    倆人齊齊吐出一聲歎息,半晌都沒心情再閑聊。


    一聲嘶鳴,車夫驟然扯緊韁繩,勒令行進中的馬緩緩停駐。


    “左丞大人...”門外傳來內侍尖細陰柔的聲音。


    謝見君輕挑起厚重的帷帳,寒風卷著碎雪唿嘯而過,前來遞話的內侍緊了緊身上的棉衣,躬身衝他行了個禮,“大人,睿王殿下請您過去一趟,說有要緊事要同您相商。”


    他說的睿王殿下,指的是七皇子,如今因出使才得以冊封親王,比三皇子晚了好些年。


    “勞您給殿下通傳一聲,本官這就過去。”謝見君應著內侍的話,迴身接過宋沅禮遞來的灰毛披風,係在頸間。


    車夫已經將車凳搬下來,見他露麵,忙搭手上前扶他,“大人,雪地濕滑,您且得小心著呢。”


    謝見君笑眯眯地道了聲謝,而後隨一旁撐傘的內侍,往睿王的座駕方向走。


    雪粒子還在簌簌地落,剛走出幾步,他肩上便掩了白蒙蒙的一片,腳下的雪泥更是沒過了半個鞋麵,涼意從腳底竄上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睿王似是已經等他許久,聽著踩雪的咯吱聲就已經掀開門簾,“謝卿,外麵冷,你大病初愈,快些上來暖暖身子。”


    “謝殿下抬愛。”謝見君拍淨了肩頭沾染的飛雪,才撩起衣擺,恭恭敬敬地坐進馬車裏。


    凜冽淒淒的風雪並未侵蝕這輛馬車,他被撲麵而來的暖意,熏蒸得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是自那年秋之後,他同這位睿王殿下,也就是七皇子頭一迴單獨相處。當年在三皇子的箭下救了這不受寵的小皇子,又冒著大不敬的風險,提點了兩句箭術,教其若想要自保,得為自己尋求庇護。


    本是一時惻隱之心作祟,不成想這些年,聽話的小皇子在太子的蔭庇下,平平安安地長大了,還長成了如今英英玉立,可獨當一麵的穩重模樣,謝見君心頭有股子奇異的欣慰。


    若當年之事放在今日,未必...他想了想,未必自己會是獨善其身的那一位,興許還得搭把手,師文宣到現在都時常調侃他愛管閑事。


    “謝卿,孤有些害怕。”剛行過冠禮的睿王殿下今年也不過舞象之年,便被委以重任,難免心有惴惴。臨行前太子曾托人給他帶話,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就尋謝見君來跟前,於公於私,這人都會幫他。


    謝見君望著眼前這個同滿崽一般,稚氣未褪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他沉吟片刻,“殿下莫要擔心,您已授封親王,又曾多次得陛下之令,在地方上行賑災事宜,其材優幹濟,當行出色,非凡夫俗子可敵,而當今隻是同西戎會晤,商談互市之事,想必對您來說,不過輕而易舉....”


    “不是的...”睿王急急忙忙地打斷他,神色瞧上去有些難堪,“尋常在外賑災,都是太子哥哥和師大人的部下提點孤如何去做,這迴...這迴太子哥哥被禁閉在東宮,鞭長莫及,遂告訴孤,可以尋你...”他支支吾吾,像小貓兒似的小心翼翼地去偷瞄謝見君。


    謝見君難得沉默,常年混跡官場的警覺性讓他沒法輕易去相信一個人,哪怕對方是個十七八歲,看起來純粹無害的少年,但理性上,他又覺得,太子雖為兄長,但生在皇家,護佑同父異母的弟弟平安長到這般年紀,已是仁至義盡,沒必要事無巨細地給自己培養一個對手,同為皇子,大家都有競爭皇位的機會,他需要的是個幫手。


    “謝卿?”一語話畢,沒等來迴應,睿王歪著腦袋看他。


    “殿下有何顧慮盡管開口,我等必竭心盡力為您分憂。”謝見君含含糊糊地打官腔,不想在自己沒摸清狀況之前先行表態。


    “真的嗎?”少年原本沮喪的眼眸中忽而亮起一盞燈,“謝卿,你會幫我嗎?”


    謝見君頷首,“輔佐您與西戎王達成互市協議,是微臣職責所在。”


    “那太好了!太子哥哥說,孤此行把事情辦妥,迴上京領旨封賞時,父皇會酌情提一提母妃的位份,若母妃能列一宮主位,貴妃娘娘便不會再為難她了!”


    小少年興奮地比劃著,“說不定太子哥哥的處境也會變得好些,孤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順順利利地登上皇位,太子哥哥肯定會是個好皇帝,孤不喜歡三....”


    “咳咳咳...”謝見君掩嘴輕咳,打斷了他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殿下,還請您慎言。”


    小少年一朝得意忘形,迴過神來驚覺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找補道:“對對對,師大人說了,出門在外要慎言、慎言、”


    “臣為殿下斟茶。”謝見君不動聲色地把話頭揭了過去,仿若方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拎起暖爐上的紫砂壺,將麵前的杯盞斟至八分滿後,雙手呈上,“殿下,請用茶。”


    “好、好、”小少年接過茶盞,心不在焉地淺啄了兩口,謝見君見狀,便借口退下。


    往後幾日,睿王時常召他進馬車,但再沒提過太子這茬,隻是挑著無關緊要的家常閑聊,偶時還會過問關於西戎的事情,像是故意與他拉近關係似的,謝見君權當自己被派出來帶孩子,不冷不熱地應付這位七皇子殿下。


    


    使團往北行進了幾日,京中會試的日子到了。


    因著季子身份特殊,不得入貢院與普通學子同考,便被安排在城外當年季宴禮參加會試的地方。


    狐狸少年的傳聞還未散去,眼看著會試將至,京中百姓茶餘飯後又聊了起來。


    身為懸疑事件的當事人,滿崽可算老實了,他雖答應季子要去送考,但不敢太張揚,一路都窩在馬車裏不冒頭。


    到了考場外,他拍著季子的肩膀,象征性地鼓舞了兩句,囑咐人將當年從崇福寺求來的平安福收好後,便悄默聲地又貓迴了城裏,這三場考試,每一場都要經曆三天兩夜,他可不會傻憨憨地蹲守這麽長時間。


    會試過後,季子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出關那日更神色憔悴胡子拉碴,前來接他的滿崽幾乎都不敢相認,若不是他直勾勾地奔著馬車而來,上了馬車當著眾人的麵倒頭就睡,滿崽還真以為這是哪來的流浪漢呢。


    等待放榜的日子一如既往地難熬,得雲胡三番兩次的叮囑,滿崽一直憋著沒問他考得如何,還是季子自個兒沒忍住,孔雀開屏似的說自己不僅不會落榜,沒準還能一舉拿下會元。


    “你就貧吧,天上的牛都要被你吹掉了。”滿崽翻了個白眼,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說辭。


    季子厚著臉皮湊上前來,“我說真的,阿兄看過我默下來的答卷,說讓我安心準備四月的殿試呢。”


    倆人貼得極近,滿崽視線一抬,便直直地撞進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中。


    被這般溫柔且熾熱的眸光望著,滿崽耳梢一陣發燙,他羽睫輕顫,慌忙別過臉去,仿若藏不住的一抹真心,迫不及待地想要撕開偽裝,破土而出。


    “滿崽...”季子湊得愈發近了幾分,“若是我榮登新科三甲,打馬遊街時,你能給我丟個香囊嗎?我保證隻接你一人的。”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細看之下,還有些許的緊張與試探。


    滿崽哽了哽,想說自己繡工欠佳,別說是香囊,連縫製個裝平安符的荷包都費勁,還是別丟出去惹人笑話了,又想說現在甘盈齋的生意火熱,他抽不開身去看遊街,但想來想去,到末了他卻什麽都沒說。


    季子沒得來答案也不見失望,他似是早就習慣了一般,將剝去了外皮,摘掉了白色橘絡的橘瓣兒遞給滿崽,“嚐嚐,是甜的...”


    滿崽被突如其來的心虛打敗,手中的橘子莫名變得燙手起來,“你、你安心準備考試,這杏榜還未放呢,先惦記著如何風光了,若真有那一日....”他頓了頓,低聲嘟囔道:“一個香囊而已,瞧不起誰呢。”


    沒人知道他說這話時心裏在想什麽,季子眉梢微翹,肉眼可見得高興起來,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滿崽,你等我一會兒,我再去給你拿個橘子,阿兄這趟從嶺南定的橘子可甜了!”


    “書呆子…“滿崽將餘下的橘子瓣兒一股腦都填進嘴裏,“你就隻會說這玩意甜嗎?”


    第253章


    三月伊始, 謝見君北上黃楊縣已是一個月。


    適逢春闈放榜,沉寂了一整個冬日的上京城,久違地熱鬧起來。


    這迴, 滿崽鄭重其事地拒絕了季子前去禮部蹲榜的邀請, 有“狐狸少年”的前車之鑒, 他可不想再成為京中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沒了滿崽做伴兒, 季子也無了興致, 幹脆窩在家中等府中仆役送消息迴來, 既是阿兄已經篤定了他能中,那便八九不離十,不過就是名次的前後罷了。


    這一等可不打緊,誰能料到比蹲榜仆役來得更快的,居然是送喜報的府役, 季子前些天在滿崽跟前誇下的海口一語成真,此番會試, 果真撈了個會元的名頭。


    可惜他沒露麵, 苦苦等著榜下捉婿的富紳豪商們既沒逮到會元, 也沒蹲到傳說中的狐狸少年。


    此時的滿崽還不知道會試的結果, 敲鑼打鼓的熱鬧聲隔著一條街響起時,他一把丟下手中的東西,起身往屋外走,正與從甘盈齋迴來的昌多撞到一起。


    “我聽說季家的小公子中了!”昌多路過經過季府門前時, 從大夥兒口中得了消息後,馬不停蹄地前來報信兒,“還是會元呢!”


    滿崽神色一怔, 猶自嘟囔了一句,“倒還當真讓他說中了, 這書呆子的嘴開過光吧....”


    “你不去瞧瞧?如今季府門前可熱鬧了!”昌多故意逗他,“據說不少達官貴人都在打聽子的婚事呢...”


    “打聽唄,尋常人家如他這般年紀,早已經定親了,他也是時候替自己著急了...”滿崽一臉的滿不在意,“我並非他家中人,人家關上門來談婚論嫁,我這做外人的,難不成還能攔著?”


    昌多笑了笑,“我看呐,咱們這府裏,除了庭院中的那座假山,就屬你的嘴最硬了。”他說完,轉身就跑,一溜煙兒的功夫,人影都不見了,徒留剛迴過神來的滿崽,氣急敗壞地猛跺了兩下腳,嚷嚷著要收拾他。


    “會元怎麽了?我阿兄也是會元...”滿崽嘀嘀咕咕,猶豫著要不要去給季子道喜,餘光中瞥見方才自己隨手丟在笸籮裏的東西,邁出去的腳步又退縮了迴來,“沒準、沒準人家不稀罕呢...”


    “小叔叔!”散學迴來的大福一路小跑著鑽進他懷裏。


    “哎!”滿崽斂了心頭那點不得勁,重新掛上了笑意,見大福噘著嘴,滿臉都寫著不高興,便問道:“哎呦呦,誰招惹我們家大福了?瞧這小嘴兒噘的,都能掛油壺了!”


    大福被打趣也不吭聲,猶自在他懷中蹭來蹭去,討著撒嬌。


    緊隨而來的明文看不過眼,主動開口,“這幾日不知為何,城中巡街的守衛換了好幾撥,小公子今日興致勃勃地同那守衛打招唿,還遞了甜果子過去,哪知守衛冷著臉,愛答不理,對他遞過去的東西也不接,還給、還給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想起那些人討嫌的嘴臉,明文越說越覺得生氣,“實在是太過分了!”


    滿崽本以為大福是在學堂裏同小夥伴鬧了別扭,聞言了然地點點頭,他半蹲下身子,將大福從自己懷中扒拉出來,捏了捏他臉頰上的小奶膘,“大福不難過哦,興許是人家不喜歡呢?咱們也不能強迫人家對不對?”


    大福緊抿著嘴,一副受了好大委屈的可憐模樣。他最是喜歡這些穿著盔甲,腰間挎著長刀的叔伯們了!阿爹說過,他們是上京城中最勇敢的人,有他們數十年如一日的保護,上京城才能長治久安,百姓才能安居樂業,他們可都是大英豪!但今日,大英豪不僅不理他,還將討厭他明晃晃地擺在了臉上,他不明白...


    “我不喜歡這些人,小叔叔,你知道先前那些和善的叔伯都去哪兒了嗎?”


    “這...”滿崽被問住了,仔細迴想起來,這城中的確最近多了好些生麵孔,他時常在街上逛,自是比大福要了解一點,“小叔叔也不知道,大抵是那些和善的叔伯表現上佳,被調去更好的地方了。”他半哄半糊弄道。


    大福悶悶地“哦”了一聲,沒再繼續追問什麽。


    晚些,雲胡從甘盈齋迴來,剛下馬車,就被蹲點的滿崽拉去一旁,將此事完完整整地同他說道了一番。


    得知城中守衛大換血,雲胡沉思片刻,“從明日起,我讓陸正明去接送大福上下學...近些天,城中亂糟糟的,你莫要四處亂跑了。”


    這下子輪到滿崽悶悶不樂了,雲胡此話的意思,是讓他在家跟著學管賬,還得硬著頭皮去應酬前來拜訪的別有用心的官眷們。


    “好吧。”他肉眼可見地萎靡了下來,連晚飯都沒心思吃,窩在屋中接著倒騰笸籮裏的東西。


    


    春分已至,暖潮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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