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隻有嘉柔公主在,不成想到了地方竟發現三歲多的小世子也在,正抱著蹴鞠在廊下踢來跑去,見他二人過來,也隻是好奇地望了一眼,便垂下眼眸繼續玩自己懷中的球。


    雲胡把大福擱放在地上,帶著他一並朝公主行禮。


    “這孩子都長這麽大了?快些到跟前來,讓本宮瞧瞧。”嘉柔微微起身,衝大福招了招手。


    “去吧。”雲胡輕點了下頭,大福這才撣淨了身上的雪,往公主身邊走。


    “你小時候,本宮還抱過你呢。”嘉柔撚起一塊水晶糕,遞放在大福掌心裏,“還記得這個嗎?”她輕搖了搖手,係在纖細手腕上的小木劍也跟著晃了晃。


    大福瞧得眼眸直發亮,忍不住上手去摸。


    “謝瑭,不可冒犯。”雲胡趕緊喝住,這公主乃是千金之軀,哪能輕易觸碰。


    “沒事...”嘉柔莞爾,解下腕間的細繩,“既是從一而終都喜歡,本宮便送你了,小家夥,這是本宮心愛之物,務必要好好收著。”


    雲胡連大氣都不敢出,這可是嘉柔公主同小常將軍當年的定情之物!


    大福重重地點了點頭,仔細將那小木劍收進布袋裏,還學著他阿爹,朝公主做了個揖,“謝瑭謝過公主殿下舍愛。”


    他禮行得規規矩矩,話也說的一本正經,一看就是家中人好生教養過,嘉柔瞧著就喜歡,又給他遞了兩塊糕點後,便將小世子叫來,說讓二人一道兒去廊下踢蹴鞠。


    孩子一走,禪房裏清靜下來。


    雲胡雙手捧著嬤嬤遞過來的茶盞,一時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知道,公主挑在這個時候叫他二人過來,可不僅僅是為了給他兒子送腕飾。


    “庭晚周歲時,本宮收到了謝卿從甘州送來的玉項圈...”嘉柔率先開口。


    “師傅手藝欠佳,不比京中工匠精細,刻出來的項圈粗糙了些,還望公主見諒。”雲胡戰戰兢兢地迴話。


    “這屋中沒外人,你我二人閑聊,不必如此拘謹,本官是瞧著那玉項圈做得精巧,才提了兩嘴。”嘉柔笑道,染著朱紅蔻丹的手指輕撚起一塊糕點,擱放在雲胡麵前的白盞中,“本宮聽聞你在甘州生產時傷了身子,如今恢複得如何”


    “迴公主殿下,雖不如先前,但好在夫君貼心照顧,已是熨帖多了。”雲胡說的是實話,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裏走一遭,更何況生祈安難產,除去柳雲煙專程送來甘州的補品,謝見君還出高價網羅了許多,成日裏讓王嬸子燉煮給他喝,旁人在榻上躺一個月,他硬是被按著躺了兩個多月,身子骨都躺得酥軟了。


    這往後一年,謝見君更是拿他要緊得很,連出個門去甘盈齋,都得裏三層外三層地裹著,一路小心護送過去。


    嘉柔笑了笑,“謝卿是個會體貼人的,不像本宮家中那位將軍,本宮生產時候,他竟嚇得站都站不穩,險些將孩子給丟出去,氣得公爹好一通訓斥。”


    “小常將軍在戰場上殺伐果斷,偏在您跟前失了態,想來那時極為擔心您。”雲胡揣摩她的心思,挑揀著好聽的話說道。


    “應是如此吧。”嘉柔麵上映起一抹嬌羞,似是想到了什麽事兒,連眼神都柔和下來。


    雲胡淺淺抿了一口放得有些涼的茶水,“如今西戎頻頻進犯,有勞常將軍辛苦鎮守邊境了。”


    “本宮今日前來白雲寺,便是為著邊疆將士們祈福,希望戰事早日結束,他們也能過個好年。”嘉柔道,作為將軍家眷,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邊境的艱辛,常知衍一走就是數月,她日日擔心得輾轉難眠,婆母心疼她日漸消瘦,遂勸她出來散心。


    “公主如此胸襟,吾等望塵莫及。”雲胡附和,不動聲色地恭維了兩句。


    嘉柔微微頷首,話鋒一轉,“這說來,本宮還得好生謝謝你夫君,父皇身在宮中,對邊境戰事難免鞭長莫及,若非他勸著父皇準許商戶們自發往西北送糧草,將士們還不知要過多久的苦日子。”


    雲胡一怔,連忙說道:“夫君常言,‘在其位謀其職,食其祿,擔其憂,盡其事。’”這是謝見君同許褚說的,他偶時聽到便學了來,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場。


    嘉柔定定地瞧他,似乎想從他臉上瞧出些什麽。


    屋中沉寂安靜,隻聽著茶水滾開的咕嚕聲,和火舌舔舐幹柴的劈啪聲。


    良久,嘉柔才又開口,“難為謝卿了,本宮聽聞,因著入粟拜爵一事兒,謝卿在朝中受了排擠,還遭了言官彈劾。”


    雲胡驟然抬眸,他就知道謝見君逆天行事沒那麽容易,果不然是出了事兒。


    嘉柔一直觀察著他的神態,見他如此驚訝,便作出一副說錯話的模樣,“瞧本宮多嘴了,看來謝卿不曾同你提過他在朝中處境。”


    雲胡勉強扯出一抹笑,“夫君怕我多想,一直不肯同我說朝中之事,我亦不知他竟這般艱難。”


    “你莫擔心,父皇是向著他的,太子哥哥說遞上去的折子,父皇看都沒看呢,還在早朝時當眾斥責了挑事的禦史。”嘉柔繼續道。


    “是陛下寬宥仁善…”雲胡稍稍鬆了口氣,但一想到伴君如伴虎,他又緊張起來,這皇帝性情喜怒無常,一朝得寵,一朝失寵都是常事兒,哪能依靠這點虛無縹緲的聖恩過活。


    嘉柔俯身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那些彈劾你夫君的折子都被太子哥哥打迴去了,太子哥哥極為賞識謝卿,謝卿想做什麽隻管放開手去做,有他在朝中幫持,你夫君定然無礙。”


    雲胡訥訥地點頭,心中的擔憂未曾消減。


    爐火燒得旺盛,煮開的茶水衝破茶盞,滴落在木炭上,激起滾滾白煙,正猶如他當下焦躁的心緒。


    他聽出嘉柔話中有話,是變著法子在向他暗示些什麽,但謝見君一向有自己的思慮,他做不得他的主。


    “哎呦,這倆孩子玩的可真高興。”嘉柔又恢複了以往的親和,同他嘮起了閑話,“我這兒子,平日裏最喜幹淨,那衣裳上但凡沾到半點灰塵,都得鬧著換下來,今日偏偏轉了性子,竟在雪地上打起滾了。”


    雲胡循著她的話往院中望去,雪已經停了,大福和小世子正你追我趕的打雪仗,清脆如銀鈴的歡笑聲傳進屋裏,讓他心中的不安稍稍平複了些。


    他緩了緩神,剛要開口,就見小世子腳下一滑,徑直摔倒在地上,當即仰麵哇哇大哭起來。


    這可把公主心疼壞了,顧不得籠衣,三步並作兩步出了門,從嬤嬤那兒接過小世子,摟在懷中溫聲溫氣地哄著。


    雲胡見狀,借機帶上手足無措的大福告退。


    公主顧念著自家兒子,命侍從去請大夫,自然也沒心思再同他閑聊,擺擺手就讓二人退下了。


    馬車噠噠噠一路到城門口,雲胡緊繃的身子才緩緩舒展開來。


    城門口亂糟糟的,似是有人再爭執。


    雲胡揭開竹簾,往外探了一眼,見著季晏禮府上的侍從駕著馬車進城,被守城的護衛攔住,非得要看看馬車裏坐的是何人。


    那侍從不知是什麽緣故,隻亮出來季晏禮的腰牌,命護衛放馬車同行,愣是不許他們掀簾子檢查,仿若馬車裏藏著見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雲胡排在靠後的位置,觀望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從腕間褪下來一個玉鐲,讓大黃叼住,隨即朝他做了個手勢。


    護衛們正同季府侍從僵持,忽而麵前閃過一隻大黃狗。


    “來人呐!幫幫忙!公主殿下賞賜的腕飾被狗叼走了!快來人呐!”雲胡從馬車上跳下來,大聲地吆喝道,就連大福也探出腦袋,稚聲稚氣地跟著叫嚷起來。


    守城護衛的眸光都被吸引了過來,他們未必認得雲胡但一定認得謝府的馬車和大福,謝見君不上早朝的那兩日都是親自送大福去百川書院,這小子每次經過他們這些個巡街的護衛時,都會專門撩起竹簾打招唿。


    “去,派幾個人幫著找找…”攔著季府馬車的領頭護衛朝身邊人揚了揚下巴。


    謝見君現下是聖上身邊炙手可熱的大紅人,於公於私,他們都得搭把手。


    很快,一群人圍著城門口同一隻狗較量了起來。


    大黃這狗有靈性得很,一個勁兒地往季府馬車跟前轉悠,讓原本還堅守在馬車上不讓步的護衛也跟著莫名跑動起來。


    不一會兒功夫,城門口便亂作一團。


    那季府侍從見此,趕忙揚鞭,催促馬快些跑過了閘口。


    馬車經過雲胡身邊時,一陣風吹過,挑起竹簾漏出了車上之人的麵容,雲胡瞧著眼生,好像以前從未見過,並非是季晏禮的府裏人。


    待馬車消失在長街上,他將大黃叫了迴來,取下它銜著的鐲子,戴迴到自己手上,裝作一副找到了的模樣。


    “剛才有勞各位大哥幫忙了!”他從袖口掏出個荷包,塞給了領頭的護衛,“一點心意,請各位大哥吃盞酒,今日腕飾丟失一事兒,還望諸位大哥莫要說出去。”


    所謂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護衛推讓了兩下便收下荷包,直言今日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末了還貼心地將雲胡扶上馬車,主動讓開了進城的路。


    雲胡走出老遠,聽見背後傳來護衛的懊悔聲,“方才那輛馬車怎麽不聲不響地過去了,這要是大人追究起來,可如何交代!”


    怎麽交代,不是他考慮的事兒了。


    馬車行至府門口,剛停下,明文急急慌慌地從府裏出來,“主夫,不好了!有人協同一車禮品送來了兩個哥兒,現下正跪在正廳,說無論如何都要給您奉茶,您快去看看吧!”


    第239章


    “奉茶?奉什麽茶?”雲胡茫然, 好端端給他奉茶作甚?


    “哎呦,主夫!”明文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這是要您喝妾室茶呢!他們二人要被主君納入房內了!”


    雲胡心中驟然咯噔一聲, “是主君許他們進門的?”


    “主君今日散班後吃酒去了, 方才給李管事兒遞話說先安排進府邸, 等他迴來安置。”明文道。他在甘州時見謝見君甚是疼愛他夫郎, 還以為他們這位主君與別的漢子不同, 沒成想天下烏鴉一般黑, 漢子果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走,進去瞧瞧!”一聽說是謝見君應準了,雲胡臉色霎時陰沉下來,他一時說不上是生氣還是旁的,隻覺得這心裏難受得厲害, 好似,好似有人拿著鈍刀剜他的心頭肉。


    這不可能, 謝見君怎麽可能會準許那兩個小哥兒進門呢?還明目張膽地說要給他敬茶。


    他腳步不由得加快, 門前又落了一層雪, 他走得有些踉蹌, 進正廳時,額前已沁了汗珠。


    “給大夫人請安。”倆哥兒跪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等來雲胡,當即便俯身衝他行禮。


    “爹爹, 他們是誰呀?”大福在一旁扯扯雲胡的衣袂,天真地問道。


    雲胡抿嘴不言,麵前兩個哥兒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 容貌生的姣好,身形婀娜, 細腰盈盈可握,的確是漢子最好的那口。


    “爹爹…”大福見雲胡不理自己,便又試探著喚了一聲。


    “大福,阿爹給你布置的功課,不是還沒寫?明文你帶他迴房去。”雲胡道,他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那倆哥兒,連同大福說話,也一直目視前方。


    大福雖不知家中發生了何事,但見爹爹臉色極差,哪怕是不情願,也乖乖巧巧地被明文抱走。


    屋中一空,雲胡登時沒了主意,見倆哥兒還跪在地上,便讓其先起來。


    二人對視一眼,還以為這家夫人肯收他們作妾室,一時心中大喜,趕忙起身端過茶盞,就要往雲胡跟前走。


    雲胡看他們走路平緩端正,就知已經提早被教過規矩,遂開口問,“你們從何而來?”這些時日來送禮巴結的官員不在少數,但送人過來,他還是頭一迴見,不管謝見君有沒有應準此事,他想他都應該問一問。


    其中一個哥兒微微作揖,“迴大夫人,妾名喚青卓,今年十六歲,他是蓮城,與妾同為十六歲,我等是鴻臚寺卿宋昀宋大人,特地奉給主君的,”


    鴻臚寺卿...雲胡對這官階還不是摸得很清楚,但知道不如謝見君官大,他便沒那般慌亂了。


    “請大夫人喝茶。”青卓重新跪下,將手中端著的茶盞往雲胡麵前遞,蓮城緊隨其後,“請大夫人準許妾為主君開枝散葉。”


    雲胡饒是再遲鈍,現下也知道這奉茶是怎麽一迴事了,他不想接,也不想給謝見君納妾,更不想有人所謂的開枝散葉。


    “大夫人,主君已過而立之年,膝下卻隻有二子,其中一位還是哥兒..”青卓斟酌道。他要想辦法留在謝府,若被退迴宋昀那兒,指不定又會送給誰家,他托人打聽過了,這謝左丞性情溫順,定不會虧待於他。


    “哥兒又如何?”雲胡最是不愛聽這話,立時駁斥了迴去,“難不成你不是?身為哥兒,如何還瞧不上自己的身份?”謝見君從未嫌棄祈安是個哥兒,平日裏最是疼愛他。自祈安出生起,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是他親力親為,甚少假借他手,在祈安身上花費的心思,比滿崽和大福加起來還要多,前夜這小崽子哭鬧不止,謝見君抱著他哄了一整夜呢!


    青卓自知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趕忙俯下身去,顫顫道:“青卓粗鄙,說錯了話,請大夫人責罰。”


    雲胡瞧他這幅害怕模樣,也沒有繼續發作。


    倒是那個叫蓮城的哥兒,膽子大得很,他見雲胡作勢要走,便跪在他麵前,攔住去路,“大夫人,主君已經準許我等進門,您雖貴為左丞夫人,掌管府內中饋,但也不能違背主君的意願....蓮城,請您喝茶。”


    雲胡拂袖拍掉他端著的茶盞,碎瓷混著茶葉落了一地,在寂靜的正廳中格外刺耳,“別說是主君準許,即便你們已經入了府,也斷沒有威脅我的道理,這茶,你還留著給你們那位主君喝吧!”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剛出正廳,便與吃完酒從外麵迴來的謝見君撞在一起,撲麵而來的脂粉味嗆得他後退一步,心中怒意止不住地翻湧起來。


    “走開..”他一把推開謝見君,悶著頭擦著他身側而過。


    謝見君原有些醉意,被雲胡這中氣十足的怒吼聲驚褪了酒氣,“怎麽了?”他將人拉迴來。


    雲胡不肯看他,也不肯開口,隻一個勁兒地推他,還拿帕子掩住鼻息。


    寧哥兒在他身後指了指正廳位置,謝見君這才發現家中不知何時多了倆人,他錮著拚命掙紮的雲胡不撒手,問寧哥兒發生了何事。


    “主君,那兩位是今日鴻臚寺卿宋昀宋大人,送來的侍妾,李管事兒說您吩咐先將人安排進府邸...”寧哥兒越說,聲音越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戈並收藏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