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 今個兒太冷了, 咱們還去崇福寺嗎?”


    被強行喚醒的小夫郎微睜了睜眼,抓過他凍得通紅的手塞進被窩裏,低聲地呢喃著,“再睡一刻鍾,不急....”


    “你若實在困乏, 便不去折騰這一趟了,左右滿崽和子也能幫著去燒柱香供奉一下。”謝見君散了一身寒氣, 爬上床榻又將人結結實實地摟進臂彎裏。


    雲胡被抱得有些熱, 抬手輕推了他兩下, “這禮佛貴在心誠, 哪裏還能托旁人代勞?一年到頭去不得一次半次,大年初一總不能落下。”,說著,他便要掙脫開起身, 適逢窗外劈裏啪啦鞭炮聲乍起,倆人嚇得一激靈,齊齊都褪了困意。


    “小兔崽子..”謝見君撫了撫胸口, 壓下心頭砰砰砰的亂跳,“一天天的趕不及這三個小子有精神頭, 昨日守歲到子時,還能起這麽早。”


    “是你貪懶,還怪人家勤快。”雲胡打趣了他一聲,摸過手邊的冬衣,慢騰騰地往身上套。


    王嬸子曉得他們今早要去崇福寺,昨夜便提早找出了兔毛織的圍脖,此時被謝見君拿來,圍在小夫郎的脖頸間,毛茸茸的,襯得人伶俐秀氣。


    “滿崽,你確定今個兒不去崇福寺了?”等李大河套馬的時辰,謝見君招唿著院中玄青夾襖加身,悶著頭忙活堆雪獅的人。


    “季子好不容易休沐,不須得去府學點卯,我要帶他去看雜耍和戲台班子,晚些再去春華樓嚐嚐大師傅最近剛琢磨出來的新菜!”滿崽頭也不迴地吆喝道,昨日守歲時便約好了今天的行程,他斷斷是不能食言的。


    “出門在外小心自個兒的安危。”謝見君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隨手解下腰間的荷包丟給他,順勢又把好大兒也一並塞了過去,“帶大福一道兒上街逛逛。”


    滿崽被丟慣了,登時就扔下手裏堆了一半的雪獅,撇撇嘴抱起大福就進了屋,徒留季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庭院中,乖乖巧巧地作保證,“阿兄和雲胡嫂嫂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好滿崽和大福,最晚日落前,我三人一準就迴家。”


    謝見君伸手撣去落在他肩頭的雪粒子,“那倆小搗蛋鬼可要拜托你了。”


    這一通耽誤,兩人出門時已過了辰時,冬陽倦倦,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雲胡本就犯困,加之馬車裏的火爐熱騰騰的,他依靠在謝見君身上,迷迷瞪瞪地到了崇福寺山腳下時,還睡眼惺忪。


    “這麽快就到了...”他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手裏立時就塞進來個手爐,暖意從掌心緩緩地蔓延開來。


    “我瞧著石階上的雪都被僧人們提早清掃過了,不過走起路來還是得謹慎些。”謝見君給他係好毛氅,將人小心翼翼地抱下馬車。


    彼時來崇福寺祈福的百姓們甚多,知府大人一露麵,便有好些人趕著熱鬧,湊上前來寒暄。


    “謝大人,多虧了您和商會,俺們今年在安濟院住得可熨帖了,一入冬先得了兩件暖和冬衣,用的都是今年剛下的新棉花哩。”


    “可不是嘛,我家老頭子腿疾,若不是惠民醫所的大夫,這條腿恐怕就保不住了。”


    “大人,大人,我們一家五口住進廉租屋了,那屋子結實得很,冬日裏竟是一點風都透不進來!今年跟著您享福了!”


    大夥兒圍坐成一團,笑嗬嗬地嘮著閑話,親近地仿若一家人似得。


    謝見君溫溫和和地給予著迴應,遇著有穿得喜氣洋洋的孩童們拜年行禮,他還從袖口中掏出幾個塞了零錢的紅紙包,挨個給分了分。


    雲胡原是眾人紮堆那會兒,便想要躲去一旁,誰知一雙手被牢牢地圈在自家夫君寬厚溫熱的掌心裏,仔細地護在身後,一直到人群逐漸散去,手心裏了熱汗,也不曾被放開過。


    “我自己無事的。”他輕咬了下唇,麵上盡顯羞赧之意。


    “今日天冷,還讓你在外凍了許久,我實在過意不去。”謝見君往掌心裏哈了兩口熱氣,將他微涼的手搓熱了,才牽著他一步步登上石階。


    大雄寶殿中跪滿了前來祈福之人,二人立在門口,稍等了片刻。


    “你想求什麽?”閑來無事,謝見君低聲問身旁的小夫郎。


    雲胡扯著他的衣袖,左右四下張望了一眼後,湊到他耳邊,極輕地道了句:“求子..”


    謝見君神色一怔,繼而溫溫柔柔地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也去菩薩跟前拜拜,求他讓你得償所願”,哪怕他向來不信這鬼神之說,但眼下為了哄小夫郎開心,做這點小事兒亦是心甘情願的。


    “已經如願了。”,雲胡明眸微翹,彎成了一泓清潭。


    謝見君心裏驟然咯噔一下,他下意識地看向小夫郎平坦的小腹,好半天,磕磕巴巴道:“什、什麽時候的事情?”


    “我也剛知道不久,前些日子請馮大夫過來搭脈,說是有兩個月了。”


    適逢殿中空出幾處蒲團,雲胡剛說完這話,便垂眸將樂傻得不知道先邁那條腿的人拽進門去。


    “兩個月..差不多是你剛從曹溪迴來那會兒。”謝見君暗戳戳地算時間,“難不成是夜裏那迴?還是雨聲鼎沸之時..”


    雲胡臉皮薄,被打趣得頭都不敢抬,隻故作鎮靜地雙手合十,默默誦經。


    “我想起來了,應該是上次糖炒栗...哎呦..”謝見君話還未說完,腰間嫩肉就被人掐了一把,他吃痛地驚唿出聲,立時招來殿中百姓們探究的眸光。


    “佛祖麵前,你能少說兩句嗎?”雲胡咬牙切齒地說道,他被眾人齊齊望過來的視線,燒得渾身滾燙,跪立難安,恨不得自個兒一頭鑽進地縫裏。


    謝見君斂了笑意,“我有點事,去去就來,你若是拜完了,就在這兒等著,別到處亂跑。”


    雲胡正愁他在這兒招人耳目,聞之,忙不迭地點點頭。


    約摸著等了一盞茶的功夫,謝見君去而複返,撈起跪得腿有些麻的小夫郎,扶著他往門外走,“這會兒下山上山的行人太多了,我方才去尋寺裏的住持,借了一間禪房,咱們去禪房休息須臾,待人少些了再下山也無妨。”


    “也好,我實在困極了。”雲胡說著又打了聲哈欠,眼眸中漾起瀲灩的水光。


    他的確乏了,前腳剛進禪房,腦袋一沾枕頭,鼾聲便飛了出來,連謝見君給他解外衫掖被角,也沒有察覺。


    這一覺踏踏實實地睡到了晌午。


    醒來時,禪房裏亮堂堂的,謝見君正守在床前閉目養神。


    他麵容生得清潤如玉,微耷的長睫垂下淡淡的陰翳,即使是睡著了,眉宇間仍有一道淺淺的溝壑,那是一年多來纏繞在心頭未曾消減的憂慮,雲胡半撐著身子,抬手將他散至胸前的碎發攏至耳後。


    許是累了,謝見君睡得極深,胸膛伴著沉重的唿吸聲上下起伏,小夫郎一時起了狡黠之心,手指沿著沉闔的雙眸,一路撫至下頜的青茬,末了落入半闊的掌心裏。


    下一刻,原本在睡夢中的人,忽而緊緊地扣住了他的手。


    “你你你你、你何時醒來的?怎麽也不吭聲!”雲胡嚇了好大一跳。


    就見眼前人莞爾一笑,疏朗俊秀的臉頰流露出一抹玩味,“我想看看,到底是誰家的小夫郎這般稚氣?”


    雲胡自知受了捉弄,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下。


    要擱尋常時候,謝見君定是要拉著人逗趣上一時半刻才作罷,但如今念及小夫郎有了身子,自然吩咐什麽差事兒,便老老實實地做什麽,讓端茶絕不倒水,讓穿衣絕不套鞋。


    這不小祖宗說乏了,要迴家,他也殷勤地鞍前馬後伺候著,若不是顧忌著給小雲掌櫃留點麵子,他巴不得一路都抱著他走呢。


    那住持送二人出崇福寺時,正碰著石階上一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前來朝拜。


    隆冬正月,她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麻衣,冰涼的雪水濡濕她身前的衣裳,她卻毫無察覺。


    往大雄寶殿的路泥濘難行,她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虔誠地向神佛禮拜。


    雲胡禁不住駐足,多瞧了兩眼。


    “這位女施主的家中孩兒,前年高燒驚厥,中了偏枯,至今還臥床不起..”住持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默誦了一聲阿彌陀佛。“女施主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山來給孩子拜佛祈福,兩年來無論風雨,都不曾間斷過...貧僧得了閑空,也會陪她誦經祈福,盼著她心誠能打動佛祖顯靈,施恩於孩子,讓他早日能恢複如常。”


    雲胡最是聽不得這話,當即就紅了眼眶,“到底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謝見君雖自詡不信神靈,此時也難得沉默下來,倘若有朝一日,神明成為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想,他也會這麽做。


    


    “自打昌多在甘盈齋作賬房先生開始,我便無聊死了。”春華樓裏,滿崽支著臉頰,神色蔫蔫兒地同季子抱怨著,“還以為你來甘州,就能成日裏陪我玩了,可是阿兄不許我打擾你溫習功課。”


    “這幾日學府休沐,你想去哪裏,我都陪著你去。”季子將挑幹淨魚刺的肉,推及到他麵前,“以後下學,待把阿兄布置的課業完成,我也能騰出空來...”


    “快拉倒吧...”滿崽擺擺手,捏起塊米糕,懶散地填進嘴裏,“你有那閑空,還不如在家裏休息休息呢...我是曉得我阿兄性子的,你別看他平時跟誰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樣,你若真觸著他的逆鱗,書不好好念,字不好好寫,一準得挨念叨。”


    季子苦笑,心裏暗忖還真讓滿崽說對了,謝見君待他之嚴格程度,一點不亞於府學裏不知他身份的古板夫子,好幾次在書房講學時,他因著心有旁騖走了神,可都挨了手板。


    “那、那、”,他磕磕絆絆半天,也沒能想出個兩全的好法子來。


    見滿崽唇邊沾了米糕的碎末,他下意識地抬手,冷不丁觸碰到柔軟的唇瓣,季子似是被針刺了一般,猛地縮迴手。


    “你怎麽了,奇奇怪怪的,如何還臉紅了?”滿崽不解。總覺得一年不見,麵前這人愈發小心翼翼了起來。


    “是、是這屋裏的火盆燒得太旺了!”季子慌亂地躲開他的視線,殘存著溫熱氣息的手指不住地磋磨著衣角,仿若要將其撕開似的。


    “的確是有些熱。”滿崽不覺有異,自顧自地順著話茬接道。


    似是當真覺得熱了,他扯了扯緊扣在一起的衣襟,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頸。


    季子倏地一陣口幹舌燥,他連忙低下頭去,一直到吃完飯,起身離座,都不敢再抬眸。


    第215章


    “咱們一會兒溜達到清雅閣聽書吧?”滿崽被投喂得有些撐肚子, 他打了個飽嗝,朝著不遠處的茶肆,衝季子揚了揚下巴。


    “今個兒就不去了吧。”季子道。他起早出門前, 答應了謝見君必然會趕在日落前迴家, 倘若未能遵守承諾, 自己恐怕要失信於人了。


    “可是我還沒玩盡興呢。”滿崽微微斂目, 語氣裏盛滿了不高興, “這太陽還沒落山, 尋常我同昌多出來玩,即便是戌時迴家,阿兄也不會生氣的。”


    “我陪你堆雪獅,玩投壺或者射箭都可以,咱們迴去吧。”季子好聲好氣地勸導。他們倆本就身份有異, 偏又是大晚上流連在外,更容易招人說閑話, 他倒是不在意, 可總得顧忌著滿崽這啥也不懂的小呆子。


    滿崽權當是他乏了, 蹙著眉頭將他上下打量了幾眼, 輕嘖道,“要不你明日起,便跟著我上先生的早課吧,我瞧你這身子骨實在不行, 得好好鍛煉鍛煉了。”


    季子哭笑不得,想來他在上京時,縱馬騎射可謂是頭角崢嶸, 如今到了滿崽這兒,自己卻變成了個手無縛雞之力, 走兩步就累的死腦筋,書呆子。


    但隻要能哄著這小祖宗趕緊迴家去,即便被誤解,他也無奈地認了,“對對、是我許久不曾走過這麽多路,身子有些疲累了。”


    滿崽一副我就知道定然是這樣的了然模樣,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阿兄說了,讀書身健方為福,你呐,平日多出門走走,曬曬太陽,別總悶在屋裏捧著個書看起來沒個盡頭,都把自個兒學傻了....”


    季子一麵聽著嘮叨,一麵催促著,到底還是慢了一步,他二人進門時,謝見君正抱著大福從臥房中出來。


    “今個兒去哪兒玩了?怎麽這個時候迴來?”


    原以為比早起約定的時間晚了些,會惹阿兄不高興,他乍一聽這話時,不由得咬緊嘴唇,剛要開口解釋,就被滿崽搶了先去,“在城南看了兩場皮影戲,又去春華樓坐了坐,我本還想著等下去清雅閣聽書,可是子說他走累了,索性就迴家來了。”


    謝見君聞之,側目看了眼季子,早起這小子信誓旦旦地跟他作保證那會兒,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依著滿崽愛湊熱鬧的性子,今日大年初一,街上到處都是搭台子唱戲玩雜耍,不玩到盡興,是決計不可能收心迴來的,他本以為至少要過了戌時,才能見著這兩小隻呢。


    “夜裏寒涼,早些迴來也好,我讓王嬸熬了雞湯,你們過來喝一碗,暖暖身子。”說著,他率先往灶房走。


    “怎麽突然趕在這個時候熬雞湯了。”滿崽跟在後麵,不明所以地嘟囔了一句。


    “爹爹有小寶寶了..”大福忽而出聲,驚得兩小隻都停駐了腳步。


    “阿兄,是真的嗎?”,滿崽一把扯住自家阿兄,驚詫地問道,險些將人拽一趔趄。


    “是真的,雲胡又有身孕了,馮大夫說已經兩個月了...”謝見君穩住身形,不輕不重地彈了下小少年的額前,“ 小兔崽子,冒冒失失的。”


    得了準信的滿崽,轉頭一個蹦高跳到季子的身上,八爪章魚似的環著他脖頸,烏溜溜的圓眸中盛滿了喜意,“你聽著沒?我可是又要做小叔叔了!”


    季子身子僵得跟木頭似的,他一麵怕滿崽跌下來想伸手去扶,一麵當著大家長的麵兒,又不敢輕舉妄動,隻得幹巴巴地站在原處,艱難地扯出一抹笑,“恭、恭喜你了!”


    好在滿崽一瞬的驚喜之後,便跳了下來,“阿兄,等讓雲胡給我生個小哥兒玩玩,我瞧著旁人家的小哥兒乖乖軟軟的,可喜人了。”


    謝見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見你也是個小哥兒,怎地從來沒有乖順的時候?跟隻猴子似的,不管不顧...”


    “我、我、”滿崽莫名被噎了一嘴,迴過神來,他上前搶過張著手討要抱抱的大福,丟下一句“我再也不要理會阿兄了”的氣話,掉頭跑走了。


    “滿...”季子下意識想去追,要走時才想起謝見君還在這兒,他迴眸躬身做了個禮,得了應準後,便忙不迭朝著滿崽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臥房裏,


    雲胡側倚在窗前,望著方才還熱熱鬧鬧,現在已經空蕩蕩的庭院,低聲嗔怪道:“明知那小崽子氣性大,偏愛逗他,這不把人逗急了,一等還得你費勁去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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