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不用麻煩了。”謝見君迴。頭著方才,他見雲胡攤前沒有人關顧,擔心小夫郎心裏失落,便找來小三子,掏錢請他們吃糖水罐頭,就連小三子同雲胡說的話,都是他一字一句教的。


    如今看來,倒是也有些成效。


    這有唱衰的鐵公雞,自是就有好奇心盛,願意花上個兩文錢來嚐嚐鮮的人。


    “給我來一盞吧,今個兒賣了一上午的菜,口裏正幹著呢!”一菜農打扮的幹瘦漢子從布兜裏摸出兩個銅板扣在桌上,隨後蹲在路邊,端著碗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這果肉熬煮得恰到火候,吃起來軟軟滑滑,又是拿冰塊煨著,入口清涼,迴味甘甜。


    他吃完一碗,意猶未盡地抹了把嘴,眸光不住地往陶罐上掃,少頃,猛地一跺腳,似是咬緊了牙關下定了決心,“小哥兒,再給我打包一小罐,我帶迴去給家裏娃娃也嚐嚐!”


    “哎哎..”雲胡趕忙捆了麻繩,遞上前去。送走菜農,他手裏攥著十來個銅板,眸底的喜意再遮掩不住。


    十二文錢的一小罐,嫌少有人光顧,小丁塊的試吃不夠塞牙縫,兩文錢一小碗反倒是最為合適。


    一時之間,早就動了心思,隻是舍不得多餘花這銀錢的婦人哥兒們,齊齊圍了過來,爽快地掏錢給自家孩子解解饞蟲。


    忙忙活活了小半個時辰,竟是比一整個早上都賣得好,幾人原本哭喪著的臉上都見了笑,好歹是沒白在太陽地裏挨這麽久的曬,總算是有點成果了,但雲胡心中的歡喜過後,又兀自發起愁來,他們此番來白頭縣,並非想做零賣的營生,總不能一直兩文錢一小碗這麽個賣法。


    “走開走開,擠在這兒作甚?!”一家丁裝扮的小廝虎著臉擠開了人堆,大搖大擺地走至攤前,伸手便要去掀覆在陶罐上的蓋子,“這賣的是什麽吃食?”


    “是蘋果果肉煮的糖水罐頭,兩文錢一碗。”周時雁蹙了蹙眉頭,有些沒好氣地張羅道。


    小廝輕“嘖”了一聲,也沒說要,也沒說不要。


    有百姓瞧著他的穿著打扮,認出了這小廝是城中孫員外的家丁,私底下三三兩兩地議論起來。


    那小廝跋扈慣了,亦或是覺得自己背靠大樹好乘涼,對諸人的小聲議論全然不當迴事,隻辨識清了攤子上賣的吃食,便小跑著直奔一丈開外的馬車。


    他微微躬身站在馬車上,原本囂張的臉色早已換上了諂媚,“葉管事兒,打聽清楚了,那地兒賣的是糖水罐頭,兩文錢一小碗,小的瞧著不少人吃呢。”


    “去..”馬車窗戶裏丟出來兩個銅板,略有些滄桑的聲音響起,“去買一碗。”


    “得嘞!”小廝又顛顛地返迴攤子前,這次大夥兒都識相地紛紛讓開了一條路。他將銅板大喇喇地往桌上一丟,也不管其咕嚕咕嚕滾到地上去,掐著腰,高聲使喚著雲胡,“你這小哥兒,趕緊給我們葉管事兒盛一碗這罐頭,動作麻利點!”


    王喜哪裏肯見自家掌櫃的受這憋屈,當即就眼疾手快地送上前去,小廝瞧不著的地方,他偷摸撇了撇嘴,暗自嘀咕道,“什麽狗院外,哪來的宵小,知不知道我們老板是誰?!說出來都得嚇死你!”


    “你這上嘴唇碰下嘴唇,叨叨什麽呢?”小廝聽著身後有動靜,轉頭麵露輕蔑睨了他一眼。


    “沒什麽沒什麽!”王喜連忙扯了扯嘴角,掛上一抹笑,“客官,您請拿好,好吃下迴就再來照顧生意!”


    小廝冷哼了一聲,才端著碗離開。


    “哎,這碗不能拿走的...”王喜在後麵期期艾艾,雲胡擺擺手,朝著一丈外的馬車揚了揚下巴,“莫急,一等就準送迴來了。”


    “葉管事兒,東西買來了,您請慢用。”小廝舉高了雙臂,將小白瓷碗送進了馬車裏。


    那葉管事兒因著定不準孫老太爺八十大壽上的膳後甘食,愁得滿嘴都起了燎泡,也沒心思細品,接過碗來,看也不看地就往嘴裏送。


    這蘋果罐頭一入口,他整個人就愣住了。


    不同於新鮮的果肉,這碗裏的果子一瞧就是煮過的,嚼著綿軟溫潤,輕輕一抿,舌尖都沾著糯糯的沙瓤,他又舀起一勺剔透鮮亮的湯汁,抵在唇邊呷了一口,清甜幹洌的汁水順著喉嚨直抵肺腑,透得滿心底都是陣陣的涼意,連裹在燥熱裏的暑氣都一並驅散了個幹淨。


    “葉管事兒,這罐頭味道如何?可還趁您的心意?”小廝狗腿子似的墊著腳尖,時刻觀望他的神色,自己不知不自覺地口中也分泌出唾液來。


    葉管事兒咂摸咂摸嘴,他這些時日被小公子苦夏和老太爺生辰,折騰得茶飯不思,方才這一碗甘食下肚,反而勾起了他的食欲。


    等等...他驀然怔住,剛剛出門時,乳母來報,說小公子哭鬧,把送進臥房裏開胃的山楂茯苓糕給摔了,砸得滿地都是碎瓷片,還說不過幾日光景,小公子人就瘦了一大圈,主母急壞了,下了最後通牒,讓他務必找到能滿足口欲的吃食,否則就讓他收拾鋪蓋滾蛋。


    眼下他望著碗中水涔涔的果肉罐頭,忽而就來了主意。


    “旺財!旺財!”他撩開竹,“去買幾罐他們家的這個甘食,送迴府裏,讓乳母端去小公子跟前試試!”


    旺財倏地繃直了身子,接過葉管事兒扔出來的銀錠子,忙不迭又跑迴攤子前,端的一副主人家的做派,“打包幾罐,即刻送去城南孫員外府上!誤了時辰,有你們好看的!”


    話畢,待王喜稱了銀錢,倒找了銅板後,他一溜煙地消失在人堆裏,似是篤定了沒有哪家商戶敢在白頭縣,得罪他們孫老太爺。


    餘下的雲胡和周時雁麵麵相覷,城南孫員外是誰?府上又在哪兒?


    好在排隊買東西的人有幾個熱心腸,七嘴八舌地給雲胡指了指位置。


    乍然一瞧,離著攤子也不算遠,雲胡便勞煩李盛源跑趟腿,將陶罐送了過去。


    這邊,葉管事兒吩咐完就讓馬夫駕車往鳳溪樓去,他今日出門,原是鳳溪樓的掌櫃過來傳話,說他們家的廚子做了記新甘食給老太爺慶壽。


    馬車在長街上行駛了二刻鍾,到鳳溪樓門前時,齊掌櫃早已等候多時。


    “哎呦,葉管事兒,可把您老人家給盼來了,小的敢打包票,這次的甘食,老太爺一準得滿意不可!”


    葉管事兒聽了這話,臉上沒見著有多高興,原因無他,這已經是齊掌櫃送過來,又被打迴去的第八份菜單了。


    他跟隨著進了鳳溪樓,第一眼就看著擺在大堂中間的八仙桌上的白玉酥酪,興頭就下了一半,“齊掌櫃,這就是你給老太爺準備的?”


    齊掌櫃這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半截子,“葉管事兒,我們家廚子近日來愁得頭發都掉光了,實在揣測不出老太爺的心意呐,要不,您發發善心,給我們出個主意?”


    葉管事兒眉頭擰成一道溝壑,他端起桌上的白玉酥酪,草草地嚐了兩口,總覺得食之寡淡,味同嚼蠟。


    按理說,鳳溪樓是白頭縣最為出挑的酒樓,這做出來的吃食,再怎麽難吃,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他仔細地抿了抿嘴,倏地腦袋裏又蹦出來西市上吃過的糖水罐頭,當即拔腿就往外走,“齊掌櫃,用膳之後的那記甘食先不論了,讓你家廚子備好宴席上的菜品,我這還有事兒,先走一步,咱們改日再敘!”


    “誒?誒?”齊掌櫃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整的有些懵,待他反應過來,門前的馬車早已經沒了影兒,“怎麽還說走就走了呢?這事兒還沒個著落呢?”


    第176章


    葉管事兒哪還能顧得上齊掌櫃?老太爺的壽宴, 就如同一把懸在頭頂上,隨時會掉下來的利刃,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


    別看誰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喚一聲“管事兒”, 但真要主上吩咐下來的差事辦不好, 他一樣得灰頭土臉地走人。


    “旺財, 我讓你送迴府中的罐頭, 可辦妥了?”往西市趕的路上, 他挑起馬車的珠簾, 問道小廝。


    “您且放心,已經安排好了,保不齊小公子現下都已經吃上了。”旺財笑得一臉諂媚,迴話時愈發卑躬屈膝。


    “嗯..”葉管事兒繃著臉應了一聲,沒再說旁的, 然眼見著馬車顛顛兒地穿過巷子口,拐進西市, 那原本熱熱鬧鬧擺攤兒的地方, 此時卻空無一人, 他登時一慌, 心也跟著空了。


    “旺財!旺財!”


    “來了來了!葉管事兒,您有何吩咐?”旺財原有些困頓,整眯著眼靠著車架打盹兒,冷不丁聽見動靜, 他連忙坐起身來,還因著路上顛簸,差點滾下車去。


    “快去給我打聽打聽, 那賣糖水罐頭的一行人去哪兒!”


    旺財跳下馬車,直直地奔著街上的行人而去, 須臾就帶了消息,“葉管事兒,他們收攤了,聽說明日還會在此地,繼續賣罐頭呢。”


    葉管事兒聞之,鬆了口氣,挑起的竹簾被放下,再開口時,聲音已沉穩了許多,“走吧,先迴府裏。”


    馬車掉了個頭,朝著城南孫府疾馳而去。


    “哎呦,葉管事兒,可把您老人家給盼迴來了! ”前腳剛進門,後腳小少爺的乳母便找了過來。


    “琴娘,我正要去尋你呢,旺財送迴來的甘食,可還合小少爺的口味?”葉管事兒試探著問道。


    “合得很!合得很!”琴娘揚著手中的繡帕,樂得直點頭,眼尾的褶子都跟著冒了出來。


    “小少爺吃了一整碗呢,若不是夫人擔心這東西寒涼,傷了肺腑,一準都攔不住,咱們二爺晌午同吳知縣應酬完,方才迴來也吃了一盞,說是清涼著呢,渾身酒勁都消退了幾分,可比那解酒茶吃著管用多了..”


    “這就好!”葉管事兒大喜,“連一向最挑嘴的二爺都如此認可,我瞧這東西保準錯不了!”


    “對了,管事兒,瞧我這記性,光跟您說這個,忘了正經事...夫人讓我知會您一聲,說是讓問問這甘食出自哪家鋪子,明日再著人多備下些。”乳母傳話。


    “還用等到明日?”葉管事兒撈起衣擺,轉身大步跨過青石門坎兒,“我瞧著這夥人都像是生麵孔,定然是從別地兒過來跑商的商戶....旺財!去打聽打聽他們一行人住的是哪家客棧,讓車夫套馬,咱們這就去跑一趟,看來這老太爺壽宴上的甜品有著落了!”


    剛進門就要走,旺財來不及喘口氣,喝口水潤潤嗓子,就有又使喚著去找馬夫了。


    這邊,


    雲胡在西市擺了一整日的攤子,從早起的無人問津,到晌午過後的門庭若市,這一朝一夕的巨變,可把他給忙壞了。


    趁著王喜去樓下點菜的功夫,他閑來無事,便坐在桌前撥弄算盤。


    今日零零散散加起來,總共賣掉了五十罐,因著頭著剛開始定價就是十二文一罐,二文錢一碗,這些全算在一起,將將有六百文。


    但說實在的,照著甘盈齋鋪子單日的售賣數目可差遠了,就這,他們還得去掉夥計們的吃喝住宿,去掉從客棧老板這兒借用桌椅餐盤的租金,實際到手的銀錢,根本寥寥無幾。


    雲胡不禁犯起了愁,他們折騰這一趟,大老遠跑來白頭縣,想做的可不是零賣的營生。


    “主夫,您歇下了嗎?”門外冷不丁傳來周時雁的低喚。


    “還沒呢...”雲胡應聲,起身拉開屋門。


    “主夫,我方才出去跟客棧的小廝閑聊,聽來一件事兒!”周時雁左右張望了兩眼,見著沒人,才進了臥房。


    “何事?跟咱們有關嗎?”雲胡問。


    “勉強算是跟咱們有關係吧...“周時雁斟酌道,“您還記得入城時,跟咱們又是要錢又是要東西的衙役嗎?”


    雲胡腦袋裏立時蹦出來幾個模糊不清的麵容,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我聽小廝說,他們昨夜結伴去怡翠樓吃酒,喝得酩酊大醉之時,被人用麻袋套住腦袋,暴打了一頓呢!”周時雁眉梢微彎,言語間不難聽出一絲絲的幸災樂禍。


    “被打了?”雲胡詫異,“誰這麽膽大,居然敢對衙役動手?”


    “那幾個衙役現在也想知道,是誰家的打手,吃了熊心豹子膽....不過,小廝說,他們挨家挨戶查了一整天,到現在還沒個進展呢,怕是找不到人了。”周時雁道,“誰讓這些衙役欺人太甚,扒著咱們吸血也就罷了,連年過半百的老農都不放過,活該被打...”


    “噓!”雲胡手指抵在唇邊,及時製止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這可是在人家白頭縣的地盤上,一言一行都得謹慎,萬一被人聽了去,亦或是落下什麽話柄,甘盈齋的營生可就到頭了。


    周時雁自知說錯了話,雙手緊捂著嘴,再不敢出聲,都怪她一時高興,失了分寸,可不能給鋪子招惹來什麽麻煩。


    她不提,雲胡反倒是惦記上了,雖說看那幾個衙役蠻橫無理的行事作風,必然是招怨許久,一朝遭人報複也能說得過去,但他總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就仿若,此事跟自己有關係似的。


    “掌櫃的...”王喜來叩門。


    當是以為來喚自己下樓用飯,雲胡將要迴話,便聽他繼續道,“掌櫃的,城南孫員外家的管事兒找您,說有要緊事,想同您商量呢。”


    “孫員外?”雲胡和周時雁二人視線短暫碰了一瞬,從對方的眼眸裏皆看到了茫然。


    他對這孫員外唯一的印象,就是今個兒有些囂張的府內家丁,除此之外,旁人連麵都沒見著,更不知道,這管事兒突然找上門是要作何。


    但人既然來了,豈有不見的道理?


    “王喜,你引他去二樓找間包廂,先歇歇腳,我這就過去。”說著,等門口腳步聲漸行漸遠,雲胡去裏屋換了身幹淨衣裳,囑咐同樣累了一天的周時雁迴屋裏休息,不用在跟前伺候,而後才不緊不慢地推門下了樓。


    


    謝見君早在晌午那會兒,就已經注意到員外府的馬車,現下見它又停在客棧門口,便招來陸正明問了問,“這孫員外是什麽人?”


    “白頭縣本地人,中規中矩的商戶,家裏做布匹生意的,聽說買賣做得極大,手底下的布莊遍布南北,前些年府上還考出個進士,後來從上京外放到地方上做了從四品的同知,就為這個,那吳知縣都對他們家禮讓三分,隻是這家人行事低調,與吳知縣隻是明麵上的交好,並無深交....”陸正明將自己打探來的消息,一字一句地說於謝見君,末了,似是想起什麽來,忙不迭地添補道,


    “聽說過兩日是老太爺的八十大壽,今個兒孫老太爺家的二公子,在蒼響閣宴請了吳知縣,邀他到時候過門賀壽....”


    “八十大壽呐...”謝見君低喃,“難不成是去找雲胡的?”


    “若是尋夫人,那可當真是極好的!”陸正明在一旁抱拳附和。


    “誰知道呢。”謝見君笑了笑,推開麵前的窗欞,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正正好能瞧見二樓臨街包廂裏影影綽綽的身形。


    果真是去找雲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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