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去起兩罐,送給那個掌櫃的,讓他嚐嚐鮮。”雲胡吩咐道,那客棧老板大方且不拘小節,讓他們用地窖,也沒收錢,如此,給幾罐糖水罐頭送個人情,倒是不為過。


    “主夫,我想左右這客棧也是管吃住的,咱們要不要先探探那掌櫃的口風?”周時雁試探地問起,“我趕早市時,去集上先行打聽過了,沒人聽說過咱們甘盈齋,更沒人知道這在府城裏都已經賣得熱火朝天的糖水罐頭是啥東西....”


    雲胡來這兒之前便有心理準備,眼下咬著筷子,思忖了片刻後,“你給客棧老板送糖水罐頭的時候,借口問兩句,倒不用刻意去挑起這個話茬子,權當是閑聊,順道兒再打探打探這縣裏的情況,咱們對白頭縣一概不熟悉,問問當地人最為合適。”


    周時雁也正有此心思,用過早飯後,她便抱著糖水罐頭,下樓去找上了客棧掌櫃。


    那掌櫃的瞧著周時雁這小娘子生得俊俏,又是個善談的開朗性子,忍不住多聊了幾句,得知他們一行人過來,是想要賣帶過來的糖水罐頭,他欲言又止,好半天沒再接上話茬子。


    “李大哥,有話,您不妨直說,這支支吾吾的,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周時雁機靈,一會兒功夫就改了稱唿,借著拉進了二人原本生疏的關係。


    掌櫃的被這聲“李大哥”喚得身心通暢,索性便敞開了心扉,扒拉著碗中水靈靈的果肉,同她說道:


    “妹子,我也不跟你繞彎彎,你說你們這罐頭,一小罐就要十二文,可是你看這白頭縣,窮得叮當響,哪裏有百姓舍得花這銀錢?門口那個小販,推來一車蘋果,得賣上小半個月,有時皮都癟了,還沒人光顧,更別說你這糖水罐頭了,肯定不好賣!”


    第174章


    “你、你這人怎麽說話哩!”周時雁性子急, 聽了這話,當下就垮了臉,“我們家的糖水罐頭在府城賣得可好了, 每日開門, 這門前都排著長龍, 有時客人來得晚, 尚且買不到呢!”


    掌櫃的自認這樣不撞南牆不迴頭的商戶見得多了, 對周時雁的辯解, 也不過就是逢迎兩句好聽的話,便借著自己還有旁的要緊事兒處理的由頭,離開了。


    周時雁吃了癟,一時氣不過,上樓將這客棧老板的話, 原封不動地說給了雲胡。


    “這等唱衰的話,你聽得還少?”雲胡招唿她過來坐下, 將李盛源方才買迴來的翡翠玉團分出兩塊, 推至她麵前, “聽說那掌櫃的, 是白頭縣本地人,盤踞此處開客棧數年之久,算是對當地的情況了解甚多,能說出此番話, 也是實實在在的肺腑之言,你若句句都去計較,不累嗎?”


    周時雁斂下羽睫, 盯著麵前淺黃的綠豆涼糕,默不作聲。他們一行人沒頭沒腦地跑來這不熟悉的白頭縣, 本就有些貿貿然,剛才與那李掌櫃探聽了一二,她這心裏更是忐忑,沒由來地也默許了那些喪氣話。


    雲胡打眼一瞧,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安撫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又咽迴了肚裏,“萬事總是開頭難,當初甘盈齋剛開張時,不一樣也是瞎子摸石頭過河?瞻前顧後,畏手畏腳,就什麽事兒也做不成了。”


    “是,主夫您說的對。”周時雁敷衍地搪塞著,探手去摸那盤中的翡翠玉團,這東西捏起來濕滑軟彈,入口卻細潤緊密,仔細咂摸咂摸,還能品出些許的清爽。


    “好吃嗎?”雲胡問。


    周時雁點點頭,“柔柔糯糯的,吃起來略帶果幹的微酸,但一抿嘴還是甜津津。”


    “這一小盞,就是二十文錢。”雲胡輕點了點盤沿兒,不緊不慢地說道。


    “二十文?”周時雁驚唿出聲,一刹那以為自己聽錯了,“能有人買嗎?那李掌櫃前腳說白頭縣窮得叮當響,這後腳就有糕點鋪子賣二十文錢的甜品,這也太扯了,難不成將綠豆涼糕換個名字,就能賣出天價?”


    “如何沒有人買?”雲胡挑眉反問,“這記翡翠玉團,三香齋每日隻賣五十份,不等鋪子開張,便早早地都讓城中貴人占了去,也就是李先生去的巧,才買到一些...”


    周時雁怔了怔,忽而就明白了雲胡話中的意思,“這般看來,縱然這地兒再怎麽揭不開鍋,亦是有貴人願意為了口腹之欲買賬,二十文一盞的涼糕都能一搶而空,興許城中人也能接受咱們這十二文一盞的糖水罐頭呢?”


    雲胡沒在繼續這個話茬,轉而說起了旁的,“這些糕點,拿去給大夥兒分分,知會他們一聲,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幹活了。”


    說著,他起身,徑直朝外走去,臨到門口,又迴眸道:“昨日說的先去酒樓試試水的計劃暫時先壓下,咱們換個別的法子。”


    周時雁還在琢磨著怎麽在白頭縣打出名頭去,乍一聽雲胡的話,還當是他從這翡翠玉團裏摸出來什麽道道兒,乍然心中大喜,應下吩咐後,就將夥計們都喚了起來。


    然等她下樓想去問問雲胡換什麽新法子時,卻看見他們老板,正忙著跟客棧李掌櫃租借桌椅和小碗。


    “李哥,借我們兩排桌椅就好,這小碗和湯匙怕是要多些,大抵一共要用個三四日,您瞧瞧多少租金合適,一並都算在房費的賬上...”


    “哎哎..”李掌櫃是個實誠人,沒有獅子大開口,這老些東西就要了一百文,見他們來的人少,還使喚鋪子裏的夥計,幫著把東西推去西市。


    雲胡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一連道了好幾聲謝,還讓李盛源從板車上又搬下幾小罐糖水罐頭給李掌櫃。


    然他帶人剛走,客棧小廝就湊到自家老板跟前,撇了撇嘴:“一個小哥兒,居然在外拋頭露麵的做生意,他知道怎麽算賬嘛?怕是連算盤珠子都撥弄不動。”


    “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兒!”李掌櫃一巴掌拍到他腦門上,“你瞧瞧他那一身不凡的穿著,像是普通人家討生活的小哥兒?沒聽著小娘子和他身後的壯漢,喚得都是主夫嗎?”


    小廝不過逞兩句口舌之快,就平白挨了斥責,他悻悻然地抱著算盤迴了櫃台前,冷不丁瞧見雲胡留下的陶罐,目漏鄙睨地扯了扯唇角,“哥兒哪裏懂這些做買賣的門道,就應該在家老老實實地相夫教子,不像話....”


    忙著在西市搭棚子的雲胡,還不知道小廝這般輕看他,但若他知曉了,也不過就是一笑了之,畢竟,旁人再怎麽說些不中聽的話,這銀錢賺來,還是捏在自己手裏麵。


    “王喜,你別擦桌子了,去司市那兒,先把管理費交了...”他使喚著夥計去交錢,初來乍到,在人家的地盤上擺攤做營生,就得守當地的規矩,這是他這些年跟著謝見君從福水村一路走到上京,又從上京跑來甘州悟出來的道理。


    王喜將抹布往桌上一丟,接過李盛源遞來的銀錢就小跑著去找司市。


    司市瞧著他是生麵孔,還多問了兩句,無非就是打何處來,做什麽買賣諸如此類的常見問題,他一一作答,末了臨走時,還工工整整地給做了個禮,雲胡囑咐過的,出門在外,得對人客氣些。


    果不然司市臉色見好,還耐著性子給他指點了一二。


    王喜愈發恭敬,就差給人叩首了。


    交完了銀錢迴來,攤子也搭的差不離,將將把寫著“甘盈齋”的招牌布幡豎起來,就有人瞧著稀奇往跟前湊。


    照例都是先做試吃,巴掌大的白瓷碗中盛著剔透的糖汁,烹煮得軟嫩的果肉猶如戲水的鴨子,水靈靈的窩在其中,瞧著就惹眼。


    過往采買的路人被這蜜漬漬的甜香氣勾得走不動道,紛紛上前詢問起來。


    “什麽東西?聞起來咋這麽甜?”


    “大娘,這是我們甘盈齋的蘋果罐頭,您嚐嚐來..”周時雁笑眯眯地招唿道,順手端起一小碗遞給老嫗。


    老嫗將小孫子扯到跟前來,“吃、快吃、好東西!”


    小孫子雙手捧著碗,唿嚕唿嚕地咽下肚裏,樂得眼眸眯成一道兒細縫,“奶奶,我要!”


    老嫗也是個疼孩子的,當下就扯扯周時雁的衣袖,“姑娘,你們這蘋果罐頭怎麽賣?多少錢一罐?”


    “大娘,十二文。”周時雁老實道。


    “啥玩意?這一小罐就要十二文?”老嫗立時變了臉色,一把抓過眼睛直勾勾盯著陶罐的小孫子,扔下小碗就走了。


    “哦呦,可吃不起,快走快走,別看了,娘是不會給你買的!”一旁的婦人聽了,也不由分說地拽上孩子,連王喜遞過來的試吃都沒要。


    王喜臉上有些掛不住,手僵在半空中,須臾才窘迫地垂下去。


    “什麽糖水罐頭,聽都沒聽說過,保準是糊弄人的東西...”


    “不要不要,連個正經鋪麵都沒有,誰知道賣得幹不幹淨...”


    “十二文能買好大一兜蘋果了,哪個傻子放著新鮮的不吃,吃你們這不知擱了多久的東西?”


    眾人貪過這一茬便宜後,說起話來卻是愈發難聽了起來。


    “不買就不買,平白說這埋汰話作甚,我們老實本分做生意,又不偷不搶,你們嘴上積點德吧。”周時雁急性子,一時沒把住嘴,怒懟了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漢子。


    “瞧瞧,這小娘子的嘴可真厲害,大夥兒不過說兩句,氣性就這麽大了!”漢子失了麵子,張口就想罵人,被李盛源一個眼神都凍了迴去。


    李盛源一身橫肉,膀大腰圓,素日冷著臉不苟言笑,連一向被寵得沒大沒小的滿崽都怵他三分,更別說個頭還不及他肩膀的漢子了。


    漢子瑟縮了下身子,掉頭推開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罵罵咧咧地走了。


    雲胡聽著這邊起了衝突,就招招手,把周時雁和李盛源都叫去了一旁,自己過來招唿客人。


    但打聽的人多,願意嚐嚐鮮的人也不少,就唯獨沒有人買,大夥兒都像是約好了一半,三三兩兩地插兜瞧著,就想看看誰願意當這個大冤種,買十二文一罐的蘋果罐頭。


    於是,小攤前人來人往,隻見著小白瓷碗摞得半人高,陶罐紋絲不動。


    “掌櫃的,咱們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等會兒都送出去了,還是沒人買咋辦?”王喜先急了,他們在甘州開張時,可沒應付過這樣的情況。


    雲胡沒應話,繼續含著笑迴應一茬又一岔的客人,他模樣生得清秀,說起話來溫溫和和,哪怕是遇著抬杠的人,也沒有丁點的惱怒,


    “大哥,我們在府城裏是有鋪麵的,不是隨隨便便的吃食...”


    “這罐頭用的果肉是我們從農戶家裏收來的,都挨個挑揀過...用的時候,蘋果先要清水洗上個三四遍,再打掉皮,怕果肉變黑不好看,還得一直浸在水裏,幹淨著呢..”


    “這糖水罐頭,一來生津解渴,消暑潤腹,二來還能解酒之效,客人們都常來光顧,我們在府城裏賣時,鋪子裏的夥計熬上一鍋,一日就賣完了,...”


    一聽說府城裏的人稀罕,有人就起了興致,縣裏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去過府城,自是對那邊心生向往,但剛一冒頭,就被身邊人扯了迴去,“你聽他瞎掰,他要能在府城賣得好,何至於來咱們縣裏麵?”


    如此,好些人又歇了心思。


    雲胡說得口幹舌燥,也沒賣出去幾份,謝見君在對麵茶樓的包廂裏坐著,瞧見小夫郎有些失落的神色,心裏似是被什麽東西堵著似的,絲絲拉拉地泛著疼。


    “阿爹,糖水罐頭那麽好吃,為什麽沒有人買,爹爹看起來好辛苦呐..”大福扒著窗沿,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家爹爹,語氣裏聽著酸酸澀澀的。


    謝見君側倚在窗前,借由寬大的窗欞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冷不丁瞧見矮巷的拐彎處有三四個半大孩子,正歪著身子一個勁兒地瞧雲胡的小攤子。


    “正明,你看著小公子,我出去一趟。”說罷,他揉了把好大兒的腦袋,轉身出了包廂。


    沒多時,幾個孩子蹦蹦地跑到攤子前,為首的小漢子從袖口掏出幾個銅板,稚嫩的圓臉上滿是懇求的神色,


    “大哥哥,我們買不起一整罐,可不可以隻買一小碗?”


    第175章


    “一小碗?”


    雲胡乍一聽這話, 怔忪了一瞬沒反應過來。


    還是周時雁瞧著他發愣,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壓低聲音試探著問了一句, “掌櫃的, 咱之前可沒開這樣的先例...”


    “無妨, 既是想吃, 何必難為這些孩子們...”雲胡迴過神來, 從紅布下翻出幾隻小白瓷碗, 俯身衝領頭的小漢子彎起眼眸,溫言細語道:“這裏一共是三份蘋果罐頭,我就收你們六文錢,如何?”


    小漢子連連點頭,在掌心裏數出六個銅板, 遞給了跟前的王喜,王喜接過銀錢, 往腰間挎著的小布兜一揣, 便招唿他們去棚子下搭好的桌椅旁坐著吃。


    雲胡瞧見這三個孩子悶著頭, 手捧著小碗“唿嚕唿嚕”吃得津津有味, 腦袋裏冷不丁冒出個念頭,他清點了下紅布罩著的小白瓷碗,足足有二十來個。


    “周娘子,王喜, 你們過來一下。”他將夥計們都喚來跟前,把自己的想法同幾人說道了說道。


    “一小碗一小碗,分著賣?”周時雁訝然出聲, 心道主夫莫不是從這幾個半大小子身上得了什麽啟示吧。


    然不等雲胡開口解釋,王喜心有顧慮地接茬:“掌櫃的, 能成嗎?晌午日頭這麽盛,咱把封口都拆了,倘若還是沒有人買賬,可就賠大了!”


    “不試試怎麽能行?”雲胡難得如此雷厲風行,打定了主意,立時就讓李盛源掛幡吆喝,他常年習武,肺氣足,聲音也敞亮,朝著兩邊的街道一叫喊,就招來不少的行人駐足。


    “瞧瞧,我就說他們家的糖水罐頭賣不動吧,你看這才幾個時辰,就賣兩文錢一碗了...”


    “嘖,不自量力,這兒可不比府城,哪有什麽冤大頭願意吃虧上當...”


    白頭縣,芝麻綠豆大點的地方,本就沒多少百姓,一來一往的還是早上那群奚落挖苦的鐵公雞。


    “你們咋說話哩!”這攤前的夥計還未來得及張口辯解,小娃娃們先耐不住性子了,“東西好壞,好歹嚐過再說,空口無憑地詆毀旁人,算什麽?!”


    “小三子,你這哪來的銀錢買甘食?別是摸你爹的褲兜子了吧?”一瘦溜溜的漢子將嘴裏叼著的狗尾巴草啐到地上,賊眉鼠眼地調笑著揶揄道。


    “石賴子,我有沒有銀錢關你屁事?擱這兒放什麽屁話!”被喚作小三子的小漢子緊擰著眉頭駁了迴去,他一向看不慣這不幹正事兒的混子,說話自然也不會客氣。


    “嘿,小兔崽子,我迴頭跟你爹說你偷錢!”漢子沒占得便宜,氣急敗壞道。


    “你別胡說,我們買這個的銀錢是茶樓裏...唔....”年紀尚小一點的小哥兒登時張口就要解釋,被小三子一巴掌捂住嘴,“噓!咱們答應過那位小叔叔,不可以說的!”


    雲胡本就一直關注在這邊的情況,聞聲便順著街道,朝對麵的茶樓張望了一眼。


    察覺到有視線掃過來,謝見君撈起趴在窗台上看光景的大福,兩個人躲在窗戶後麵,隱住身影。


    “主君,可是要再囑咐囑咐這幾個孩子,別在夫人麵前說漏了嘴?”遙遙立在包廂門口的陸正明體貼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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