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神功夫, 他一腳踩到石階上,險些歪倒在地,謝見君眼疾手快地將人接住,穩穩摟緊了才笑眯眯地嗔怪道:“都是做爹爹的人了,還這般冒失。”


    雲胡滿心的歡喜,將將要溢出肺腑,哪裏還能顧得上這些。


    因著開張一事兒,他本已惴惴不安,擔驚受怕了一整日,現今見著謝見君,便覺得高懸著的心,晃晃悠悠地落迴了原處,連腳下踩的青石磚都踏實了許多。


    “你吃過晚飯了嗎?餓不餓?我讓周娘子去給你煮碗麵?”,說著,他迴眸望向自己來的地方,廊下已是空無一人。


    周時雁早在認清來人是家中主君時,就已經貼心地退下,將這一方小隅留給了幾日不見的二人。


    “不用忙活了,路上吃了個包子,這會兒不餓..“謝見君拉著小夫郎坐在簷下,“明日便要忙起來了,如何還沒歇下?”


    雲胡抿了抿嘴,誠實說道:“你不在我跟前,我這心裏,總覺得沒什麽底兒呢,又老是胡思亂想.....“,說到這,他倏地壓低聲音,“方才周娘子同我念叨了許多,我便是一句話也沒能聽進去...”


    謝見君被小夫郎這可愛模樣,逗得笑彎了眉眼,他摩挲著雲胡細嫩的手背,老神在在地說:“放寬心嘛,若是你的話,那定然沒問題,我就是想要瞧瞧我們小雲掌櫃到底有多厲害,才特地從東雲山迴來了...”


    雲胡被這聲“小雲掌櫃”喚得耳尖兒滾燙,他下意識地捂住耳朵,自欺道:“八字還沒一撇呢,你莫要打趣我了。”


    “行~”謝見君笑得一臉縱容地捏捏他的後頸,順勢將人從朱欄上摟起來。


    “走吧,小雲掌櫃,今個兒咱們早些歇下,明日可得有你忙碌的時候呢。”


    從燈籠中透出的昏黃燭光,將二人的身影拉得細長。


    雲胡向前邁了一大步,冷不丁迴眸,如秋水般清亮的眼眸中映著謝見君溫潤的倒影,他眉梢輕挑,“左右隻要有你在,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十五起早,長沿街上那家神神秘秘,吊著大夥兒足足有半月之餘的鋪子終於要開張了。


    兩掛大紅鞭炮劈裏啪啦炸過之後,裹在甘盈齋牌匾上的紅布被扯了下來。


    “我倒要瞧瞧,這糖水罐頭究竟是何物!“抱著娃娃的哥兒早等在門口,他見天兒打這兒經過,每每都被蜜津津的香甜氣息勾得走不動道。如今好不容易盼到鋪子開門迎客,便是一刻都等不及地湧上前,想湊湊熱鬧。


    “別擠,別擠,見者都有份!”昌多揮舞著賬本,憋足了氣,揚聲吆喝著。“東哥兒,快些將咱們的試吃,再端些出來!櫃台上又空了!”


    “好嘞,這就來了!”雲胡新招的夥計東哥兒扯著嗓子應下一聲,轉身從後院的灶房裏又端出兩個木托盤,那木托盤上放著的赫然是被分做極小份的蘋果罐頭。


    “咱們掌櫃的可真舍得,這麽貴的東西說不要錢就不要錢。”他將數十盞小碗挨個擺放在空蕩蕩的櫃台上,同身邊的周時雁咬著牙根小聲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周時雁挑了挑眉,語氣中滿是得意,“這都是掌櫃的聰慧,開門做營生,靠著嘴皮子幹說,哪能比得上讓客人們親自嚐嚐?”


    說著,她朝著昌多的方向努努嘴,“瞧見了沒?那個抱娃娃的哥兒,剛剛還在咱們這兒排隊領試吃,這不已經買了兩罐子了!”


    東哥兒淺淺地掃了一眼,便斂迴眸光,這小小的一罐蘋果罐頭就賣十二文,那可是他們家一天的口糧,他哪裏舍不得買,也就是在鋪子裏過過幹癮罷了。


    “小哥兒,給我來一盞...”一頭發花白的老嫗帶著自己小孫子過來領試吃。


    “哎,這就來了。”東哥兒聞聲,微微躬身,將小碗遞給齊腰高的小孫子。


    小孫子小心翼翼地接過碗,湊上前去吸溜了一口碗中的糖汁,登時臉頰上就綻起笑意,“奶奶,是甜的!”


    “哎哎...“老嫗慈愛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家小孫子身上,“快嚐嚐果肉..”,她咽了口唾沫,出聲催促道。


    小孫子一隻手捧著小碗,另一隻手空出來舀起一勺填進嘴裏,馥鬱的果香伴著鮮亮厚實的果肉倏地滑入口中,他抿了抿嘴,迴味滿是清甜。


    “如何?“老嫗急不可耐地問道。


    “奶奶,真好吃!”小孫子誠實迴道,渴求的目光不住地看向櫃台後的陶罐,那裏麵裝的,可都是細膩甜嫩的蘋果罐頭哩。


    “小哥兒,你們家的糖水罐頭多少錢一罐?”老嫗聞之便開始摸索身上的荷包,想要給小孫子買一罐解解饞蟲。


    “大娘,十二文一罐。”東哥兒道,就見掏錢的老嫗動作一僵,飽經風霜的臉龐上盡數是驚訝和難堪。


    “奶奶,我不要了。”小孫子懂事地扯著老嫗往隊伍外麵走。


    東哥兒見狀,將他們吃完的碗隨手擱放在櫃台下,等著其他夥計過來收。


    他站在鋪子裏一早上,什麽人沒見著?有張口就要好幾罐的闊綽人家,也有試吃完。打聽了一聲價錢就悄默聲溜掉的人。


    他瞄了瞄老嫗和小孫子素樸,甚至可以稱之為破舊的穿著,理所當然地將其歸為了後者,把雲胡先前不能以貌識人的叮囑,完完全全地拋之腦後,但誰知,眼見著這倆人走出幾步,複又折返了迴來。


    “小哥兒,我要一罐。”老嫗顫顫巍巍地從荷包裏數出十二個銅板,推到他麵前。


    “奶奶,太貴了,我真的不要了!十二文錢都夠咱們一家一整日的飯錢了!”小孫子上前就要摸銅板,被老嫗拍了下手背擋了迴來,“不妨事,一罐糖水罐頭,奶奶的銀錢夠用。”


    說著,她讓東哥兒幫忙將陶罐子密封打包好,輕手輕腳地接了過來,又遞給一旁想看又不敢看的小孫子。


    “你既是覺得好吃,咱們就買一罐,等著吃完,你若是還想吃,就再來買..”


    小孫子心裏樂得跟吃了蜜似的,露著齊齊兩排小米牙,顛顛兒捧著蘋果罐頭跟在疼愛自己的奶奶身後,一老一小慢悠悠地走出人群,消失在巷子口。


    東哥兒被這二人之間的溫馨氣氛感染,默默地感歎了一聲羨慕,冷不丁垂眸看著偷摸探過來的小髒手,連忙一把擒住,“誒,小兔崽子,你都來要過三迴了!可算是讓我抓著你了! ”


    小孩掙了掙,沒掙脫開東哥兒,“你放開我!


    “你爹娘呢?“東哥兒不撒手,“讓你爹娘過來!小小年紀,淨賺不學好!”


    “吃你的東西怎麽了!”小孩梗著脖子倔強道:“你們擺在外麵,不就是讓人吃的嗎?小氣鬼!”


    東哥兒猛提一口氣,他就沒見過這般說話橫且招人煩的小孩兒,當下臉色就陰沉了下去,“十二文一罐,要買就買,不買別在這兒待著,上一邊去。”


    小孩做了個鬼臉,眨眼紮進人堆裏,不見了影兒。


    東哥兒以為他走了,剛要放鬆警惕,重新掛上笑臉去迎接其他客人時,小髒手又趁亂摸了過來。


    “沒完了是吧!”東哥兒語氣愈發不耐,聲音之大,將一旁看顧鋪子的滿崽都招了過來。


    “成宥?”滿崽一眼就將那灰頭土臉的小孩兒認了出來,“那日讓你幫我發策書,你騙完我的糖水罐頭就跑,還把策書都丟進泥坑裏,今個兒又跑來這兒作甚?”


    成宥撇嘴,剛要開口,身後一漢子忽而拽住他衣襟,將人扯到一旁,隨後便撐開肩背,站在滿崽跟前,“有你們這麽開門做生意的嗎?欺負一個孩子作甚?都已經擺在櫃台上了,我兒子多吃兩盞是犯哪門子律法了?”


    滿崽被氣笑,一把奪過漢子遞給成宥的小碗,往櫃台上重重地一磕,指了指門口的木牌,“瞧見那幾個大字了沒?每人僅限領一份!”


    漢子嗤笑一聲,“你那寫的什麽狗爬?老子又不認字,在這兒糊弄誰呢?!再說了,你們這麽大一間鋪子,就非得要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這都已經告訴你了,你還在這兒不依不饒幹啥?”東哥兒作勢掃了掃櫃台,趕人之意明晃晃地擺在了台麵上。


    漢子被當眾下了麵子,還要承受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一時氣急敗壞,抬手便要給東哥兒一耳刮子,半中央被滿崽截住,


    “來人呐,都看一看,瞧一瞧,有人不講理了!”


    他高聲嚷嚷起來,登時就將在門口排隊的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第162章


    成宥爹顯然沒能想到, 麵前這個瞧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哥兒,居然會有這麽大的力氣,自己被攥住的手臂疼得發脹, 偏偏如何也掙脫不開。


    他登時就萌生了退意, 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 又實在拉不下臉, 幹脆理不直氣不壯地嗬斥了一句, “你擱這兒嚷嚷什麽?說誰不講理呢!”


    ……


    “占便宜還找事兒...”滿崽暗暗嘀咕了一聲, 發策書被騙那日,他便不喜成宥,如今見他爹這般不辨是非,還明晃晃的助紂為虐,心中更為不悅。


    但今個兒是甘盈齋頭天開門做生意, 他亦是不願在鋪子門前鬧事兒,幹脆就鬆了手中的鉗製。


    成宥爹當是以為滿崽懼了自己, 甩了甩胳膊, 將要扯著嗓子再瑟兩句。


    滿崽瞧出他的心思, 當即將話頭截住, 耐著性子道:“大叔,我們這開門迎客人,講究的就是個和氣生財,您帶成宥過來嚐嚐鮮, 我們不攔著,如今成宥嚐也嚐了,大夥兒也都瞧見了, 這蘋果罐頭十二文一罐,您覺得可以就買, 不合適就勞請騰個地兒,這後麵還有老長的隊呢!”


    他這話說得客氣,加之有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幫著搭腔指責,成宥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爹,我想要,你給我買!”成宥不依不撓地扯著他爹的衣袖鬧騰著。


    “吃什麽吃!當你爹開錢莊的,什麽狗屁東西,還敢賣十二文!”漢子一巴掌拍到成宥腦袋上,陰沉著臉撇開人群將他扯走。


    “可算走了,耽誤事兒!”東哥兒憤憤然道,“不買就不買,還罵咱們賣得吃食,什麽人呐!”


    “送走了就成,繼續糾纏下去也沒啥好事兒…”,滿崽拍拍他的肩膀,墊腳朝著那父子倆離去的方向瞄了一眼,見沒了人影兒便寬下心來,接著招唿排長龍的客人。


    “你這做阿兄的,倒是沉得住氣,一點都不擔心!”


    後院裏,雲胡斟了一盞茶,推給打方才就一直背靠著椅子,老神在在的謝見君麵前,“緣何不讓我過去瞧瞧?滿崽若是吃了虧可如何是好?”


    他擰著眉頭,不滿地嗔怪道。


    “那崽子就不是個能吃虧的主兒…”謝見君端起茶盞,撇去麵上的浮沫,輕抿了一小口笑道,“我上迴同他扳手腕都輸給他了,這一般人奈何不了他,況且,李盛源也在跟前守著呢。”


    “李先生歸李先生,你是你,這能是一碼事兒?這誰家的哥兒,像你養得這般糙實?”雲胡念念叨叨,迴眸見陸正明牽了馬過來,眸色暗了暗。


    “大人,咱們該迴了。”陸正明將韁繩拴在樹下,上前抱拳行禮,“天色不早了,這會兒走,都得要摸黑才能到東雲山。”


    謝見君聞之,擱下手中的茶盞,“知道了,這就走了。”


    “是…”


    陸正明一走,雲胡臉色更不好看,他不情願地張了張口,“你這便要迴去了嗎?”


    謝見君從這話中聽出了滿腔的不舍之意,上前捏了捏他的後頸,“過些時日,東雲山那邊下完種,我就迴來了,還得忙活四月中旬的府試呢。”


    雲胡撇撇嘴,臉別向他處,低低地囁嚅道:“到底是為了四月府試…”


    謝見君聽著這酸溜溜的腔調,笑彎了眉眼,抬手撚下落在他肩頭的一抹青芽,“小雲掌櫃如何還吃起醋來了?”。


    雲胡被他揶揄地臉紅,輕推了推他,“快走吧快走吧...趁著天亮,你們早些迴,往東雲山走都是山路,夜裏總歸是不安寧的。”


    “瞧瞧,我這還沒出門呢,便是已經等不及片刻,就開口催促了...”謝見君眉梢微翹,聞聲打趣道。


    “還不是擔心你走夜路!”雲胡沒好氣地嘟囔了一聲,跟在他身後一道兒出了門,“這吃的喝的,我都讓人備好了,你路上走慢些,莫要著急忙慌地趕路,實在困乏得厲害,就在常德縣休整一夜...這天兒忽冷忽熱的,夜裏可別蹬了被子,早起也得套件厚實外衫,若是身子有恙,萬萬不能自己扛著...”


    打在福水村時,他就常送謝見君出遠門,這麽多年下來,總也忍不住絮叨兩句,哪怕是知道眼前人足夠能照顧好自己了,每每還是擔心得不得了。


    謝見君又何嚐不知,左右這些話翻來覆去地囑咐了好些年,現今卻依舊是常說常新,不過雲胡樂意念叨,他亦是樂意聽,這在後院門口又耽擱了一刻鍾的功夫,陸正明來催,二人才分別。


    縱馬走出老遠,他一迴頭,仍見雲胡一襲月白長衫,立在門口,風吹起他寬大的袖擺,遮掩住他單薄的身形。


    “得讓小夫郎多吃些肉了...”謝見君暗暗思忖道,他迴身擺了擺手,手中的長鞭一揚,直直地衝著城門口而去,眨眼就消失在長街上。


    “雲胡,阿兄走了嗎?”滿崽端著茶杯,晃晃悠悠地從後院出來。


    “迴冬雲山了。”雲胡斂迴眸光,看向額前洇滿細汗的小滿崽,溫聲問道:“鋪子裏可還照應得過來?”


    “你別說!今個兒來人可真多,那蘋果罐頭賣起來,比咱們料想的情況要好多了,東哥兒和周娘子他們,現下尚且忙得腳不沾地呢...”滿崽揭開杯蓋,微微抿了一口,涼透的茶水入口苦澀,他不由得蹙起眉頭。


    “這茶涼了,小心鬧肚子,我去給你沏壺熱茶來....”雲胡接過他手中的茶杯,說著,將手搭在滿崽肩膀處,把人帶進後院。


    謝見君不在,這一家子老小,他都得仔細看顧著。


    


    “這天兒怕是要下雨了。”往東雲山走的路上,謝見君翹首望了眼霧蒙蒙的天,有些擔心道。


    “大人,咱們可要拐道去常德縣的縣城裏歇息一夜再動身?”陸正明小心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試探著問。


    “無妨,咱們腳程加快些,早點迴東雲山去。”謝見君敦促道,他說下雨,並非是想要歇歇腳的意思。這一場春雨過後,眼看著清明將至,地裏便可以收拾收拾,下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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