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縣那邊的溝渠挖得怎麽樣了?”他掰著指頭算了算日子,側目看向同行的陸正明。


    “迴知府大人的話…”陸正明勒緊韁繩,讓馬停下來,隨即做了個禮,正色道:“前兩日草民上山探查,聽宋知縣所言,再有個三五日,便能挖到山下了…”


    “三五日…”謝見君喃喃地重複了一句,“倒是也能趕得上。”


    “可不是呢!”陸正明出聲附和道,“那宋知縣不敢耽誤了大人墾荒的要緊事兒,正帶著匠人沒日沒夜地在山上挖溝呢。”


    “嗯..”謝見君點了點頭,宋沅禮雖瞧著散漫,辦事兒卻是穩妥,無論什麽事兒交於他,隻管放寬心等著便是,一朝事成了,他定然會興衝衝地跑來邀功。


    到底是在衢州學府一道兒同過窗的人,彼此都相熟得很,這不迴東雲山沒幾天,謝見君剛帶著連雲山諸人,在地裏丈量下種的溝距,宋沅禮就大搖大擺地下山來了。


    “咱們知府大人,您吩咐下來的事兒,下官可給您辦妥了!”


    謝見君將手中的矩遞給身側的趙田,吩咐他繼續帶人丈量,自己則衝著宋沅禮使了個眼色,二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小屋。


    “快快快,快給我倒盞茶來,這一路下來,我都要渴死了。”宋沅禮大喇喇地往榻上一躺,毫不客氣地使喚謝見君給自己倒水。


    謝見君倒也縱著他,從案桌上隨手撈起茶壺,斟了滿滿一杯遞給他,“忙活完水渠就沒什麽事兒了,你且迴縣裏去吧,這出來夠久了,也該迴去主事兒了。”


    “哎,你這妥妥地卸磨殺驢呐!”宋沅禮憤憤起身,借著他的手,灌了一滿杯的茶水,“剛用完我,就想著把我攆走?感情不得請我大吃一頓,好生生地犒勞我一番?”


    謝見君懶得同他雞一嘴鴨一嘴地打嘴仗,三言兩語地揭過話茬,吃過一頓清湯寡水的麵後,又將人攆迴了山上。


    餘下的這幾日,他帶著人,在犁過數次的耕地上,一行行地扛著鋤頭鑿溝,好用來種穀子。


    被連雲山等人一遍遍溲好晾幹的種子,就挨個種在了這直溜溜的溝裏,他們沿著溝,隔上兩寸半就種上一行,種完還得在覆蓋上一寸厚的土壓結實,一直栽到匠人們將水渠通過來才結束。


    謝見君親力親為,數日下來,手掌心磨得全是水泡,這下子可沒人敢在說他是花架子了,畢竟這些天,他的付出,大夥兒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播完種後,他特地囑咐趙田去村裏買了兩頭豬迴來,央婆子們煎炒烹煮做了好幾桌油亮亮的葷食,以此來犒勞大夥兒辛苦月餘的付出,連幫著挖水渠架竹筒的匠人都沒落下,諸人掌燈,在小屋前的空地上熱鬧了一整夜。


    謝見君也擱下知府大人的官架子,同他們暢飲過幾盞後,才迴了小屋。


    不日他就要迴去甘州,這一下種,地裏的活兒就不須得天天盯著了,他留下了幾名府役,看顧連雲山一行人,安安分分地照顧穀子。


    這群人做山匪前,都是莊稼人出身,區區這幾十畝田地,忙活起來不在話下,他隻肖得隔些時日,過來瞧瞧穀子生長的進程即可。


    *


    甘盈齋裏,


    雲胡將將被謝見君要迴來甘州的消息,衝撞得暈暈乎乎,一顆心正砰砰砰跳個不停,冷不丁從巷子口走出一人,


    “小雲掌櫃,咱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第163章


    雲胡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 禁不住後退兩步,穩住身形後定睛一瞧,才認出來者正是春華樓的掌櫃。


    “孫掌櫃?”他驚訝出聲。


    “小雲掌櫃, 還請留步。”孫全微躬著身子, 笑眯眯地將其攔下, “孫某有事, 想同小雲掌櫃商談一二。”


    “這..”雲胡頓足, 探究的眸光輕輕地瞄了一眼。他同眼前的這位孫掌櫃, 不過有幾麵之緣,勉強說是認識,連相熟都不算,這般貿貿然碰麵,他還這真一時半會兒猜不出這人, 要跟自己商談什麽事兒。


    但甘盈齋既然開門迎客,就沒有把客人堵在門口不讓進這一說, 他索性招手將孫全引進了後院, 順道囑咐周時雁幫忙沏壺熱茶送來。


    “小雲掌櫃, 莫要操勞…”孫全客氣道, 臨著入座前,他還虛虛地拱手做了個禮。


    畢竟這位小雲掌櫃,說到底,還是知府大人的夫人, 早聽聞二人是少年伉儷,情深緣長,他這該行的禮數, 可是不能怠慢了,這正打算談正事兒之前, 照常寒暄兩句時。


    雲胡驟然開口,“孫掌櫃親自跑這一趟,所為何事?”他著急迴家尋從東雲山歸來的謝見君,一刻也坐不住,好不容易等到周時雁奉茶,便開門見山地問起了孫全的來意。


    孫全聞聲一怔,肚子裏打好的用作問候的腹稿,半句都沒道出聲就被噎了迴去,他訥訥地張了張口,反應過來忙不迭接話道:“小雲掌櫃,孫某此次過門來,是想問問您,甘盈齋的糖水罐頭能否成批出售?”


    “誒?”這下輪到雲胡發愣了,他無意識地吞咽了下,聳兀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怔忪道:“成批出售?”


    “對對,您也知道,孫某是做酒肆生意的,這客人們來店裏吃飯,酒足飯飽之後,都願意點上一記點心,來解解口中的葷膩…”孫掌櫃作為經商多年的老油子,向來話說一半,留一半。


    但雲胡並非愚笨之人,哪裏聽不出來這話中的意思?他眼角微微揚起,順著話茬說道:“孫掌櫃此話,是想從我這買了罐頭,迴頭放在春華樓裏做點心是吧?”


    孫全頷首,臉上的笑意更甚,“就是不知道您這成批出售的價錢,可還跟市價一樣嗎?”


    “那必定是不同的...”雲胡想也沒想地出聲否認,“您去找巷子口的阿麽家買豆腐,素日買得多了,他老人家尚且還給你添碗豆渣呢,更何況是我這邊,您說是吧?”


    “有小雲掌櫃這句話,孫某可就放心了…”孫全裝模作樣地撫了撫胸口,他不過是瞧著甘盈齋開張數日,生意好得實在讓人眼饞,才動了心思,想要從中分一杯羹罷了。


    然他話音剛落,雲胡便緊跟著接上,“孫掌櫃能來此,恐怕早已摸清了甘盈齋的市價,我也不同您逗悶子,鋪子裏的蘋果罐頭,分為小罐和大罐兩種,小罐就是您瞧見的這些,向外售賣一律為十二文一罐…”,他指了指院子裏剛用黃泥封好口的巴掌大的小陶罐,隨後又喚東哥兒從庫房裏搬出了個大陶罐,


    “這一份大罐,是一百二十文,一罐約摸著能倒出來十二份小罐,孫掌櫃若是能一次要五十大罐以上,價錢就可以按照一百文一罐來…”


    孫全遲疑,麵露難色道,“小雲掌櫃,五十罐,我這春華樓可有些承不住呐…” 說承不住是假,怕賠錢才是真話,萬一大夥兒隻是稀罕個新鮮勁兒,過幾天賣不出去,可都要砸到自己手裏了。


    雲胡一時沒搭腔,他斟滿八分茶,推到孫全麵前,片刻,才不疾不緩地笑道:“孫掌櫃莫要為難,我也並非要您一定買五十罐,隻是甘盈齋做的是小本生意,也得考慮到投入的本錢,一百文一罐,我們已經讓利許多,況且...”


    孫全連連點頭,見雲胡仍有話要說,便作洗耳恭聽狀。


    雲胡擱起茶盞也不喝,捏著茶蓋有一搭沒一搭地拂著麵上的浮葉,“孫掌櫃,這甘州,夏初有桃子,秋末有山楂,冬上還有新鮮蘋果,都是能用來作糖水罐頭的東西…我聽走南闖北的小商販說,嶺南盛產荔枝,顆顆晶瑩飽滿,尋常百姓怵其售價極貴,尚且買不起一斤半斤,但要做成罐頭,大抵亦是有人家願意咬咬牙買上一小罐嚐嚐的…”


    “更何況,我們甘盈齋買的這糖水罐頭,隻要密封得當,能擱置一年之久,圖的就是讓大家夥兒在旁個時節,也能吃上不當季的果子。”


    “您說的這話沒錯,越是不當季的東西,就越招人稀罕....”這點生意經,孫全心裏門兒清,甘州再窮困,也有的是豪紳富商願意花這錢。就連春華樓,時常還搞些稀奇的野味來,那價錢,貴得連他自個兒都直瞪眼,但也照常擋不住那些富貴老爺們,有時,尚且要爭搶上一會兒呢。


    但話說歸說,真要讓他真金白銀地掏出來,他亦是舍不得。


    雲胡也不催促,耐著性子給足了孫全琢磨的時間,他一盞熱茶慢悠悠地喝完,才見著孫全拍案,似是下定了決心,“小雲掌櫃,咱們就這麽定了!”


    這話一撂出來,孫全就肉疼得直抽抽,可要讓他就此歇了心思,他還真饞這點小利,幹脆眼一閉心一橫,“先來個五十罐,若是在春華樓裏賣得好,還望小雲掌櫃看在咱都在城中做小買賣,誰也不容易的份上,再忍痛割割愛。”


    “那是自然。”雲胡應聲,猛地想起些謝見君的囑托,他趕忙添補道:“孫掌櫃,這做買賣講究的是個誠心,咱們把話先撩在前麵,您放在春華樓的售價,不得低於甘盈齋。”


    “是是是..”孫全重重地點了點頭,“孫某今日前來,就是帶著十二分的誠心過來的,這點淺顯的道理,孫某明白,小雲掌櫃隻管放心便是。”


    孫全說完,抬袖蹭了蹭汗意,心道雲胡就算是不提此事兒,他也不能幹斷人財路的醃事兒,更何況,甘盈齋的背後,可是有知府大人給撐著呢,誰敢得罪?怕不是自己個兒活膩歪了!


    “那就好。”


    買賣促成,二人立下字據,又約定了送貨的時間,孫全臨走前,還付了二兩銀子的定金。


    結結實實的銀子窩在手裏麵,雲胡倏地鬆下了一口氣,隻感覺沒在雲端裏的腳,穩當當地踩在了地上,掌心裏不知何時已經洇滿了汗,往褲腳上抓了一把,就抓出了兩個潮濕的手印。


    “雲胡呐,雲胡,你可太丟人了...”,他暗暗自嘲了一聲,立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忍了許久的笑意,才緩緩地從唇邊溢出。


    “雲胡,你自個兒偷摸笑什麽呢?”


    眼前驀然撞進來滿崽略有些英氣的臉龐,他打了個激靈,漂遊在外麵的神思一下子被扯了迴來,他頓了頓聲,“方才春華樓的掌櫃過來,從咱們這兒要了五十大罐的蘋果罐頭呢。”


    說著,他將手心中的銀子展給滿崽瞧。


    滿崽目光往白花花的銀子上掃了一眼,登時驚詫地蹦起來,“雲胡 ,你太厲害了!”,他止不住地稱讚,“若是讓阿兄知道了,肯定會替你高興的!”


    雲胡抿嘴,心裏悄默聲地自喜,這是他頭一迴,單獨同人談這麽大筆的生意呢!竟然還給談成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謝見君,自己可再也不是那個一句話都說不完整,隻會躲在他身後的小結巴了!


    “滿崽,你去跟鋪子裏的人說一聲,你阿兄迴來了,咱們甘盈齋放半日假!”


    “掌櫃的,你說真的嗎?”打跟前路過的東哥兒,耳尖兒地湊上來問道。


    “這還能有假?都收拾收拾東西,準備關鋪子了。”雲胡嘴角抑不住地上揚,幾乎要將歡喜明晃晃地寫在臉上了。


    甘盈齋的夥計幹起活來雷厲風行,放假動作也極快,一刻鍾的功夫,告示都貼了出去。


    “哎呦,小夥子,今個兒咋早早地閉門了?”前來買罐頭的婆子眯縫著眼,瞧了瞧新鮮出爐的告示,一個字一個字費勁地念著,“家中有喜事,特此休沐半日?”


    東哥兒樂得嘴角上翹,心裏跟吃了蜜似的甜津津,“大娘,是掌櫃的心善,體恤我們一連忙活了數日,讓我們今個兒迴家都早些歇歇哩!”


    “這可好這可好!”婆子利落地將陶罐揣進自個兒懷裏,“你們家掌櫃的可真舍得,這麽好的買賣都閉門不做,我瞧著,這一整條長沿街,就數甘盈齋生意興隆呢。”


    “都是仰仗大娘您們常來捧場呢!”東哥兒腦袋機靈,又會來事兒,三句兩句哄得婆子笑開了花,臨走前還拍拍他的手背說明早要再來買。


    送走最後一茬客人,雲胡大手一揮,將夥計們都相繼遣散了去。


    轉而,他帶著滿崽坐上馬車,急急慌慌地往家裏趕,快到家門口時,冷不丁想起謝見君最愛蘇春齋的閑筍蒸鵝,又繞路跑了一趟。


    這來來迴迴地一通折騰,到家已是日落西沉。


    比他先一步進門的謝見君,正帶著謝瑭,滿院子地捉迷藏。


    他像模像樣地從一數到十,一麵數數,一麵試探小家夥的位置。


    “大福藏好了沒?”


    “阿爹要開始找大福了哦?”


    ...


    奈何幾次被自家阿爹騙下來,三歲多的大福已經吸取了滿滿的教訓,無論聽著什麽動靜,他都縮在自己的一畝四方地兒不搭腔。


    謝見君逗弄不成,便沿著廊下,四處尋找小家夥的身影。


    灌木中沒有..


    石頭後麵沒有..


    樹底下也沒有...


    正當他納悶這“小泥鰍”鑽哪出犄角旮旯裏藏著時,迴眸見雲胡和滿崽一前一後地進門來。


    “噓...”他從石頭後麵爬起身,蹭掉衣前沾染的泥土,先是衝二人擺擺手,做了個默聲的手勢,接著從袖口掏出一油紙包,用力地晃動了兩下。


    “沙沙沙”的聲音,瞬時傳遍了後院的每一處角落。


    躲在假山後麵的大福“騰”得冒出半個腦袋,“阿爹,我要吃糖!”


    第164章


    謝見君瞧著朝自己小跑過來的大福, 眉眼含笑地逗趣道: “說是要捉迷藏,如何還自己跑出來了?”


    “阿爹!”大福抻長了胳膊舉得高高的,嘴裏不住地咿咿呀呀, “要吃糖!要吃糖!”


    “什麽糖 ?阿爹身上哪來的糖?”謝見君長臂一撈, 將崽子摟進懷中, 眨巴著眼睛, 故作無辜道。


    大福不死心, 環著他的脖頸四處張望, 奈何裝著飴糖的油紙包,早就被謝見君悄沒聲地塞給了雲胡,任他扒拉,也隻能是撲了個空,“分明就是有的呀..”


    謝見君聽著自家好大兒茫茫然的嘟囔, 悶悶地笑出聲。


    “給阿爹看看,你這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 他不動聲色地揭過話茬, 將大福的心思拉扯到旁處。


    雲胡探麵瞥了一眼, 開口解釋道:“是滿崽從長沿街小販那兒買的金魚紙鳶, 先前倆人在院子裏玩,這紙鳶掛在樹上,扯斷了線,我還當是已經丟了呢, 不知又被這小家夥從哪裏找出來了...”


    大福以為爹爹是在問自己,便指著庭院中的假山,乖乖巧巧地說道:“在大石頭後麵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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