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人氣急敗壞, 謝見君雙手舉高作求饒狀,“雲胡莫要生氣,為夫知道錯了。”,說著,他當真細心地將他身前外衣上的扣子,挨個都係好。


    等到二人出門,離著放榜,便隻剩下一個時辰。


    慢悠悠地踱步到貢院外,這會兒門前已經烏泱泱地聚滿了前來等放榜的舉子和家眷,謝見君不緊不慢地牽著雲胡的手,轉身進了貢院對麵的茶樓,招來小二沏上一壺熱茶,又端過來一碟子零嘴。


    他將零嘴推到雲胡跟前,又給他斟滿茶,“不急,等會兒放榜了,咱們就下去。”


    “你倒、倒是能沉得住氣了、”,小夫郎摸起一塊綠豆糕,填進嘴裏,驀然眼前一亮,“這個好吃!”。


    “等會兒讓小二再端一份來,吃不完咱們就帶迴去給滿崽...”,謝見君抹去他嘴角的沫子,溫柔地笑道。


    “放榜了!放榜了!”,伴隨著一聲梆子響,茶樓忽而空了大半座位,他探身向外看去,告示欄裏三層外三層,擠得連個飛蟲都飛不進去。


    雲胡也從座位上起來,抻長了脖子,想看看府役貼在告示欄上的杏榜,奈何實在離得太遠,模模糊糊,什麽都看不清楚。


    隻聽著有書生大唿一聲“中了!”,隨即就有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上前,架起人就跑。


    盡管在放桂榜時,他已然見過榜下捉婿,但這會兒仍是被驚詫得目瞪口呆。


    “此次會試統共才錄取三百名,這些貢士都是要留在上京或者下放到外地做官的人,自是比舉子要搶手多了,那些個高門大戶肯定不會放過他們..”,謝見君站在小夫郎身後,望著眼前這僅三年才會出現的奇觀,緩緩道,“昨日宴禮說什麽也不肯來看榜,怕是被鄉試時榜下捉婿給嚇怕了!”。


    雲胡被逗得咯咯笑,圓溜溜的眼眸中溢著璀璨的星光。


    片刻,看完榜的舉子們陸陸續續迴茶樓裏小憩,離他二人最近的一桌,坐下書生,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今年會試的名次。


    “會元到這會兒還未露麵,我還想偷摸一睹人家的風姿呢..”


    “興許是國子監的學生吧,聽說好些監生都參加這次的春闈了...”


    “但我來上京已有兩個多月,可沒打聽到五品以上的大官有姓謝的..”


    雲胡乍一捏緊手中的茶盞,不由得瞪大了眼眸。


    謝見君手指抵在唇邊,衝他做默聲狀,示意小夫郎別說話,繼續聽。


    “既然不是監生,哪裏來這麽大的架子,你瞧見沒,樓下那些富紳豪商可都在蠢蠢欲動地等著呢...”


    “人家是會元老爺,架子擺的大又如何?”


    正聽著,二樓茶館又蹬蹬蹬跑上一人,直直地衝那兩個書生過來,見麵先搶過桌上的茶盞,一飲而盡,“哎,我可打聽過了,這會元,乃是衢州府的解元,聽說以前是個隻會下地幹農活的農家子,還是個傻子來....”。


    三人齊齊大笑,那笑聲聽著尤其刺耳。


    雲胡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立時騰得站起身來,想要找他們理論兩句,他夫君才不是傻子,他聰明著呢,他不光是衢州解元,還是案首,如今更是上京的會元了!


    謝見君一把拉住小夫郎,將人拽到自己懷中,笑眯眯地打趣道,“我們雲胡如今這麽大的氣性?”。


    “不許、不許他們笑話你、”,雲胡癟癟嘴,倒還生出了幾分委屈。


    “他們再怎麽說,我都是會元,你且左耳進右耳出便是,莫與傻子論短長..”,謝見君溫聲溫氣地哄著還氣著的雲胡,招來小二又打包了一份綠豆糕。


    茶桌上的三個書生還在揶揄會元的身世,殊不知他們口中想要一睹風采的會元老爺已經悄然打跟前離開,拉著自己乖軟的小夫郎去街上買糖葫蘆了。


    


    倆人買完甜津津的糖葫蘆,頭著前腳剛進門,後腳官府的人便敲鑼打鼓地跟了進來。


    向來安靜的小宅前霎時熱鬧了起來,街坊鄰裏聞聲,紛紛圍在小宅子門口。


    禮部官員攜幾名衙役們上前,恭賀謝見君此番春闈,摘得會元桂冠。


    眾人恍然大悟,原是以為這宅子裏住著的恩愛小夫夫,是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家,誰知家中主君居然是衢州來的解元老爺,現下還得稱唿一聲“會元老爺”了,如此不露鋒芒之人,實在是令人敬佩。


    謝見君從容自若地謝恩接賞,請前來送喜報的官員衙役們吃茶,一通喧鬧後,屋中歸於平靜。


    扣緊門扉,


    他一把抱起雲胡,興衝衝地在院裏一連轉了好幾個圈,直把小夫郎轉得頭暈眼花,才將他放下來。


    季子和滿崽二人並肩坐在門檻上,手裏捧著幹果子。


    “你家阿兄平日裏在家,都這麽黏糊雲胡嗎?”,季子將幹果剝去堅硬的外殼,遞到滿崽手裏。


    滿崽攢夠了一小撮,仰頭悶進了嘴裏,吃完又衝著季子攤開掌心,“我阿兄一向如此,別看他在外裝得一本正經溫文儒雅,迴來便跟狗皮膏藥似的,到處追著雲胡,說要親親,要抱抱,夜裏還要雲胡哼歌哄他睡覺,也不嫌害羞”


    季子咋舌,心裏暗道原來夫夫恩愛竟是這般的讓人豔羨。冷不丁想起自家爹娘,心中的光驟然又暗了下去,掩藏在衣袖下的拳頭不由得攥緊,若他爹沒有被上京的名利迷失了本心,大抵也能同他娘親像謝見君和雲胡一般恩愛吧。


    


    門下二子都中了貢士,其中一人還是會元,師文宣一連幾日滿麵紅光,朝中大臣見了,紛紛打趣他是不是家裏有什麽喜事兒。


    師文宣笑而不語,下朝後被追上來的季東林攔住。


    “那小子如今拜入了你的門下,倒真是從你這兒學了本事!”。


    “東林兄過獎了…”師文宣權當聽不出他的陰陽怪氣,說這話時,勾起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朵根兒。


    要知道,季宴禮隔三差五地就往他這府上跑,聽秦師爺說,季東林主動想喊這好大兒帶著季子迴家裏吃頓便飯,到現在連自個兒親兒子府上的門還還沒進去呢。


    一想到這兒,他禁不住愈發得意,草草敷衍了季東林兩句,便著急忙慌地迴府上。


    算起來,距離殿試還有一個月,可不敢把寶貴的時間耽誤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兒上,他還盼著這兩個徒弟給賺個狀元迴來呢。


    這餘下的一個月,他日日將謝見君和季宴禮提溜到府中來講學,還專門請了在宮中伺候的公公,特來教他二人學習殿試禮儀,


    如何向聖上行禮,如何搭話,以及聖上考校學問時,如何應答才不會殿前失儀。


    二人整日被師文宣耳提麵命,腦袋裏學問禮儀塞得滿當當,一直到殿試前夕,才得以喘口氣。


    四月二十一,謝見君科舉考試的最後一程,殿試來了。


    第90章 (一更)


    殿試當日, 天將微微亮,謝見君同季宴禮一道兒乘坐馬車,往皇城中去。


    馬車隻能到內城腳下, 要進入內城, 則要由禮部官員引路, 步行入內。


    謝見君名次為單, 走左掖門, 季宴禮名次為雙數, 故而走右掖門,正中間的午門,乃是聖上禦道,官員百姓皆不得踏足。


    入內城後,有單獨的內廷宦官帶一眾舉子們入偏殿, 先行教授麵見聖上的禮節。這些禮節,師文宣已經提前尋公公, 提點過他二人, 如今便是跟著其餘人比劃比劃, 鞏固一番便是。


    寅時,


    捧題官以及內閣官,由內閣經中左門入保和殿,將皇上從內閣大學士擬定的數道殿試題目中的欽命之題,先行陳於殿內東旁黃案上。


    新進貢士由鴻臚寺官引導至丹陛兩旁排列, 照舊是依照著會試時的名次,單數者位列東側,雙數者位列西側。


    謝見君猶如提線木偶一般, 任由內廷宦官安置來,安置去, 好不容易盼到聖上禦殿,作樂鳴鞭。


    依著方才臨時抱佛腳學來的禮儀,三百名貢士齊齊麵向聖上,行三叩九拜之禮以示敬畏之心。說是行禮,自始至終,都不得抬眸,麵見聖顏,唯有在叩拜時,才能在餘光中瞥見一抹威嚴的明黃。


    腳下的青石磚冰涼堅硬,這一通叩下來可不好受,他隻恨自己早起時,擔心殿前失儀,沒能把師母縫製的護膝戴上,若是如季宴禮那般聰明,這會兒好歹還能遮擋一二寒氣。


    禮畢,聖上起駕迴宮。


    禮部官員上前散卷,眾貢士們不得起身,跪受行三拜之禮。


    縱然膝蓋處仿若萬千蟲蟻侵蝕,謝見君也隻得咬著牙挺直了肩背,雙手接過考卷,而後跟在禮部官員身後,步伐輕緩地入保和殿。


    殿內每張試桌上皆擺放著一捧麥穗,一捧稻穀,眾人一時茫茫然,不知其意。


    謝見君入座後,忙將八頁考卷翻到最後,除去例行的策問之體,此次殿試,還增加了一道農桑題,即要求入殿試的貢士們簡述麥子與稻穀的生長時節,以及如何分辨新米和陳米。


    頭迴見這樣的題目,即便一向從容如他,也不免有些咋舌,但因著試桌之間都有帷幕避開,自是也瞧不見旁個舉子,謝見君便將此題先擱置在一旁。


    考卷第一頁須得書寫應試者的姓名,年齡,籍貫和三代履曆,得益於當年在福水村時,有謝禮幫忙查戶籍,這些信息他已然熟讀於心,書寫起來遊刃有餘,並不費勁。


    內廷宦官送來四個饅頭一碗清湯,自黎明入皇城,學了一個來時辰的禮儀,到這會兒滴水未進,謝見君早餓得前胸貼後背,趁著首頁考卷墨汁晾幹的功夫,他用熱湯泡軟饅頭,墊了墊叫囂的肚子。


    解決溫飽問題後,他開始專注於眼前的策問。所謂“策問”,則是以聖上口吻向一眾貢士們發問,其題目內容主要是治國安邦、國計民生此等政治大事,惟務直述,限三千以上,其間不得塗改,不得汙卷,否則一律按作廢處理。


    故而,他在答題時,亦是同過往幾次考試那般,將行文思路率先捋順在草稿紙上。


    師文宣曾教導過他二人,殿試策問雖考究的是學生的政治見識和處事能力,要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和主張,但不可太過於主觀,亦不能過分強調四書五經,從而忘記去展露自身治理事物的想法和才華,須得聯係古往今來各朝各代的治國方針,加以分析對比,引經據典。


    最後,獨獨要讓他倆務必時刻都記於心中的一點,便是在行文最後,讚頌當今聖上的仁厚禮賢和明章之治,俗稱為“拍馬屁”。


    謝見君在前世時,這樣的論文數不清寫過多少份了,加之現今得名師指點,三千策問之題答起來還算是順暢。


    殿試於太陽落山前交卷即可,午時還有白麵餅子四張,梨二個,茶一巡,可比在貢院吃的要好多了。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中間宦官過來送了一趟午飯,他忙著打草稿,沒顧得上吃,現下調整好落筆格式後,屏住一口氣,戰戰兢兢地謄抄到考卷上。


    因著長時間保持一個下筆的姿勢,肩膀處酸脹僵硬,謝見君不得不先停筆,手背在身後揉了揉肩頭,立時就有無數官員探究的眸光齊齊聚在他身上。


    他心下咯噔一聲,不著痕跡地收迴手,念及這兒到底是在聖上眼皮子底下的保和殿,並非貢院裏的窄小號房,即使身子骨不適,也不能太過放肆。


    那殿前失儀可是重罪,會殃及諸多官員,嚴重者,連師文宣都得受到連累。


    洋洋灑灑地答完策問,他抬眸看向擺在試桌上的稻穀和麥子,不曉得聖上此舉是為何意,亦不清楚這會在殿試中占比多少,對付兩口已然放涼的午飯後,他著手應答起這突如其來,任誰都沒能想到的農桑題。


    關於稻穀和麥子的生長時節,前些年在福水村時曾自個兒親身親曆過,甭說隻是書寫生長時節,即便將整個糧食生長及護理過程完完整整地簡述下來,謝見君也都是遊刃有餘。


    至於那如何分辨新米和陳米,他先前也聽雲胡講過。


    米粒通透質地堅硬,聞上去泛著淡淡米香則為新米,陳米的米粒微微發黃,帶細小裂紋,聞著有米糠味。


    除此之外,還可以通過糠粉判斷,陳米糠粉粘,新米糠粉幹,他將其幾種判別方式悉數都列在了考卷上。


    答完兩道題目後,因著不可提前交卷,謝見君閉目修養。


    日暮時分,殿前最後一炷香燃盡,伴隨著太和殿宦官尖利而細長的唱聲,所有貢士停筆。


    他驀然睜開眼眸,早先等在一旁的彌封官紛紛上前,將書寫著考生信息的首頁折疊成筒,密封後加蓋關防,其餘卷麵、卷背以及騎縫之處,則加蓋禮部之章。


    封卷後,所有考卷都會被統一送到午門兩側朝房裏,經由讀卷官評閱。這讀卷官乃是聖上任命的八位考官,凡是讀卷大臣認為答得好的卷子,便會在考卷上畫一個圈,試卷以畫圈數目作為名次依據,而後將前十名,進呈給聖上,決策殿試名次。


    首日殿試過後,一眾貢士皆不能離宮。


    謝見君等人被帶去偏殿一隅歇息,靜候複試。


    此複試為聖上親臨,是以擇人拷問其學識,早先聽師文宣說,複試可以改變其殿試策問的名次,故而他和季宴禮也不敢掉以輕心。


    第二日,照常叩拜行禮後,貢士們規規矩矩地立於保和殿。


    聖上著一身明黃龍袍,負手踱步於其中。


    不曉得何時會挑中自己,也不知聖上會問出何種刁鑽的問題,大夥兒都惴惴不安。


    謝見君少見地緊張起來,他垂首定定地看著腳下的石磚,隻一盞茶的功夫,便是連石磚上三十二道細小裂縫都數得清清楚楚,掌心裏早已經被汗洇濕,他悄默聲地往衣角上蹭了蹭,生怕等會兒拱手作揖時,失了禮節。


    遠遠聽著被挑中的貢士,或從容或磕絆地迴答著聖上提出來的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幾道題目。


    謝見君一顆心幾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眼前驟然閃過一道明黃,淡淡的奇楠沉香撲麵而來,他極輕地吸了一口氣,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戈並收藏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