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


    謝見君背著竹箱,在門口親了親小夫郎,踏上了會試的第一場。


    照例在貢院門口經搜子搜查所帶衣物,確認無夾帶後,方能放入貢院。


    隻堪堪站了一小會兒功夫,他這腳下已經凍得發麻,狠跺了兩腳,勉強找迴了點知覺。


    依照著座號,找到了自己的號舍,巡考的衙役過來分了三根蠟燭後,立馬就將號舍鎖上。


    這號舍,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兩邊都是磚牆,互相不得偷窺,九天六晚,他們都得在這窄小且逼仄的屋子裏答題吃飯睡覺,還得忍著騷臭小解。


    師文宣說國庫虧空得厲害,修繕貢院的折子,禮部今年連上了好幾封,都石沉大海,叫他二人務必要照顧好自己,謝見君一見這掛滿蜘蛛網,稍微一動就塵土飛揚的號舍,默默地歎了口氣,捂著鼻子,先將其清理得幹淨整潔一些。


    第一日不發考卷,他隻簡單吃了點東西,帶進來的水一口也沒敢喝,在貢院裏要待三日,竹筒裏的水喝完了就得去喝貢院的井水,那貢院水井三年開一次,又清理不得當,迴迴都有感染了痢疾的考生被抬出考場,謝見君自覺自己走到現在不容易,故而不敢冒這個險。


    勉強墊了墊肚子,他就將案桌放下來抵作床板休息,三根蠟燭都要緊著明日答題再用,也起不得什麽禦寒的效果,他便收起來,拿竹箱裏所有的厚衣裳將自己團團裹住,才熬過了這寒冷的第一夜。


    翌日太陽上來,號舍裏有了點熱乎氣。


    伴隨著一聲哨響,謝見君將麵前的考卷拆開,會試和鄉試的題目類型差不多,加之他在師文宣那兒已經演練過多次,仔細將考題前後都通讀了一遍後,就開始打草稿。


    這會試,能夠熟讀四書五經乃是答題的基礎,考生們還須得解答時務方麵的內容,世家子弟的優勢在此刻被提現的淋漓盡致。


    謝見君慶幸自己能提前得名師指點,眼下見著這些題目,文思如泉湧,下筆似行雲流水般順暢。


    入夜,天兒愈發冷了起來,想著明日午時就能出考場,他將蠟燭都燃起來取暖,多數考生還在微弱的燭光下斟字酌句,冥思苦想,對麵前刁鑽的題目抓耳撓腮。


    夜半,巡考的衙役送來了厚棉被,還點起了炭盆,號房外霎時暖和了不少。


    苦熬到第三日,午時一過,謝見君舉手示意交卷,他在號舍裏擠了三日,再加上冬日冷峭,這會兒著實有些吃不消。


    踉蹌著步子走出龍門時,思之念之的小夫郎捧著熱烘烘的手爐,正踮著腳不住地往門口張望,也不知等了多久,挺翹的鼻尖凍得通紅,瘦弱的身子,在寒風中不住地打顫。


    謝見君心頭的空落落,在這一刻,忽而被暖意填滿。


    第88章 (一更)


    “這兒冷哈哈的, 怎麽過來了?不是讓你在家中,安心等我迴去嗎?”,謝見君小跑著迎過來, 將站在高台上的小夫郎抱到平地上。


    “太、太冷了、昨夜北風吹得屋門嘩嘩作響、我擔心你凍壞、凍壞了身子、”, 雲胡羞赧地小聲道, 將裝有熱騰騰炭火的手爐往謝見君懷裏塞。


    謝見君沒接, 寬厚的掌心包裹著小夫郎被凍得紅腫的手, 他攏在自己唇邊, 不住地往掌心裏哈氣,“出來也不多穿些,去年買的兔毛手套也不見得你帶上,若是受了風寒,看我不讓大夫, 多灌你幾碗苦湯藥。”,話聽著似是嗔怪, 但語氣卻溫柔許多。


    雲胡抿抿嘴, 俯首輕吻了吻他幹裂粗糙的手背, 討好似的抬眸又衝他笑了笑, 生生地把他家夫君未說出口的嘮叨,悉數都噎迴了喉嚨裏。


    “也是拿你沒辦法..”,謝見君無奈地笑了笑,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毛絨圍脖, 將小夫郎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擁著他慢悠悠地往迴走。


    “季、季宴禮呢、怎麽不見他家的馬車?”,走出幾丈遠, 雲胡驀然出聲問道,鄉試那會兒, 馬車可是早早地就等在貢院門口呢。


    “他不在這邊貢院...”,謝見君迴頭望了一眼貢院,溫聲同他解釋道,“這會試是由禮部主持,他爹又是禮部的尚書大人,律法有令,凡親眷者皆應迴避,他同其他幾位考官親眷,都去別的考場了,那兒會有單獨的應試官監考,以防考試蔭蔽。”。


    “那考試需要迴避、成、成績呢?”,雲胡懵懵懂懂地追問,季宴禮沒得因為他親爹受禮遇,反而還要處處受製於尚書大人之子這個身份,想來也真是可憐。


    “這倒是無妨,我們交上去的答題卷都要經糊名、警錄、校對後,由同考官分房閱卷且先行預選,其中挑選出來的考卷,還要送到主考官麵前再審閱並擬定名次,最後再呈到禮部去,主將擬定錄取的“朱卷”與考生的“墨卷”進行“對號”,複核無誤,即可填榜,也就是鄉試時,咱們看到的,張貼在告示欄前的‘桂榜’”,謝見君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把雲胡繞得愈發糊塗。


    他將聽來的話簡單糅合成一句,“那、那便是這三場考試,他都不在這邊了?”。


    “對..”,謝見君應聲,抬袖扯扯小夫郎的臉頰,酸裏酸氣道,“你家夫君我可快要凍死了,你還惦記著旁人?”。


    小夫郎大驚失色,慌忙拽起醋意滿天飛的夫君,急匆匆往家裏趕,他在灶房裏煨著滾水,就為了讓挨了三天兩夜凍的謝見君,好迴去沐浴一番,暖暖身子呢。


    被發配在上京城外考試的季宴禮,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他揉搓揉搓凍僵的手,暗罵這冬日下的皇城,果真不是人呆的地兒。


    “大公子,咱們早些去客棧歇息吧,小的已經讓小廝將熱水送到屋裏,就等著您迴去洗個熱水澡。”,馬夫接過他背著的竹箱,體貼地掀開門簾,引他上馬車。


    季宴禮望了眼不遠處陰沉沉的天,心頭憂思深重,可千萬別下雪呐,他如是想著,迴頭悶進了置著火爐的車廂裏。


    馬夫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落下時,“咻”的一聲,馬兒噠噠往客棧裏去。


    


    休息一日後,緩了緩精神頭,初十二,一眾舉子又背著竹箱入貢院。


    第二場考試,雲胡特地多帶了兩身厚棉衣,以至於在門口搜檢時還耽誤了不少時間。


    過了搜檢這一難關,謝見君進入貢院,唱名應答,領簽入場。


    照常第一日休息,他抽掉麵前的號板,跟背麵的板子連在一起,鋪上薄薄一層被褥,就躺了上去,隻木板躺起來硬邦邦的,翻身時還有吱呦的聲響,但人在貢院,就沒得去挑剔這些了。


    大夥兒都睡得不安穩,夜半還能聽著有舉子跺腳,似是凍僵了腿。


    轉日,已是辰時,天色還是灰沉沉的,寒風如同一把尖利的刺刀,刮過一間間號舍,謝見君將厚棉布掛在牆上,擋住漏風的地兒,這才搓搓手開始拆考卷答題。


    會試重經義輕詩賦,複試的考題也多以《四書》《五經》為主,除此之外,還增加了幾道算術題。


    如今已然知道聖上重社稷農桑,故而他在答題時,便使勁地往這上麵靠,得益於自己前幾年在福水村下地幹農活的經驗,加之後世學來的水利知識,這考卷答起來還算是遊刃有餘。


    謝見君寫一會兒就得停下來,將手搭在小腹上暖和片刻,才繼續提筆,點墨時,還要一個勁兒地往硯台裏哈熱氣,怕墨汁結冰碴,落筆時汙了考卷,周圍的舉子亦是如此。


    這春闈最是折磨人,但曆朝曆代的官員都得過這一趟鬼門關,能堅定意誌,熬下來的考生,便能成為“人上人”,這道理誰都懂,遂諸人都憋足了一口氣,再冷再辛苦也不退縮。


    初十五的最後一場會試,陰沉了數日的天終於飄起了雪花,這給原本就在苦寒中掙紮的舉子們,迎麵又潑來一盆冰水。


    冷風橫掃,裹著細碎的雪花撲簌簌地打落進號舍裏,考生們怨聲載道,還忙不迭地護著自己身下的考卷。


    謝見君幹脆停了筆,窩在號舍裏,裹緊了身上的棉衣閉目養神。


    這場雪一直下到黃昏時刻才停,衙役們複又搬來了幾個炭盆,木炭在爐火中燒得劈啪作響,幸而他所坐的號舍,有一處炭盆離得稍近些,便努力地向外探出身子,想暖暖凍得發麻發脹的腿腳。


    因著白日裏為了躲避風雪,歇息了大半日,謝見君也不得不秉燭熬夜。


    微弱的燭火經風一吹就滅了,考慮到要節省時間,也減少不必要的動作,他隻得從竹箱裏拿出雲胡烙的餅子,圍成一個三角,擋住了簌簌掠過的風,自個兒則被吹得連羽睫上也結滿了冰霜。


    一直熬到夜半,身子已然抖成了篩子,落筆都不穩當,他將一應考卷收拾好,等著第二日再作答。


    自白日裏下雪開始,雲胡便憂心忡忡地在屋裏直踱步,他聽人說,每迴春闈,都有受不了寒冷被凍死的考生,還有的舉子從貢院裏出來,手指腳趾都被凍掉了,別說是丟了入朝為官的資格,為了功名仕途,恐怕連自己一輩子的生計都得搭上。


    他擔心謝見君硬扛著,一下午的功夫,嘴上就起了好幾個燎泡,疼得連晚飯都沒吃下去。


    好不容易盼著雪停,他套好外衫去了趟貢院,門口圍著好些人,多數都是裏麵舉子的家眷,烏泱泱的四處打聽著消息。


    得知貢院裏加了炭盆,還分了厚棉被,他這才稍稍能寬下心來。


    迴頭瞧著謝見君用過的案幾,穿過的衣衫,手執過的毛筆,他禁不住輕歎一聲,心中思念在這一刻如荒原裏野草瘋長,眼淚奪眶而出,砸落在床榻上,睡在一旁的滿崽被驚醒,手忙腳亂地給他擦眼淚,“雲胡,你別擔心,你給阿兄準備得那般齊全,定不會有事的。”。


    雲胡訥訥點頭,眼淚卻掉的更兇,隻恨不得立時就將謝見君從那吃苦受罪的地兒拉出來,告訴他,考不上也無妨,大不了他們還能會福水村接著賣豆腐,也好過天寒地凍,造弄壞了身子。


    所幸一場大雪過後,翌日天轉晴了。


    層疊的磚瓦都被雪覆蓋住,遠處看來銀裝素裹。


    但沒得考生還有心思能停下筆,好好欣賞此時的雪景,諸人奮筆疾書,爭取在午時交卷前再多寫一點。


    融化的雪水順著層層疊疊的灰瓦,滴答滴答地砸落在地上,時不時便聽著有考生抱怨考卷被濡濕,得巡考府役一聲嗬斥才安分下來。


    謝見君潤色好最後一道五經題,抬眸看了眼時辰,他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將竹筒裏的水喝盡後,一氣嗬成,把題目答完。


    末場可提前交卷,他把考卷和答題頁前後檢查了一番,確認無遺漏後,便舉手示意考官前來封卷糊名。


    至此,九天六晚的春闈正式落幕。


    自龍門出來,便見侯在門外的家眷們都抻長了脖子翹首以盼,謝見君側身穿過熙攘的人群,直直地衝著雲胡和滿崽所站的地方去。


    “阿兄來了!雲胡,阿兄來了!”,適逢書院休沐的滿崽也跟著雲胡來前來接考,一見著他家阿兄往這兒走,連忙扯著雲胡的衣袖一個勁兒地蹦高。


    “打老遠就瞧著一小瘦猴兒擱這兒上躥下跳的,我還當是哪家的戲班子過來耍猴戲呢…”,謝見君緩緩走近,伸手揉亂滿崽的發髻,笑著打趣道。


    “阿兄你真過分!”,滿崽癟癟嘴,“早知就不來了,若不是雲胡擔心你,昨夜偷摸在屋裏掉金豆豆,我肯定…”。


    雲胡眼疾手快地捂住小家夥的嘴,慌亂地替自己找補道,“別、別亂說!我、我那就是被沙子迷了眼”,似是也覺得自己的解釋過於蒼白,他垂下眼眸,紅撲撲的臉頰瞥向別處,不敢同謝見君對視。


    謝見君捏捏他冰涼的耳垂,善意地哄騙道,“雲胡,我沒事,貢院裏不冷,有你給我做的皮氅棉衣,夜裏睡覺時,腳都是熱的。”。


    誰知小夫郎根本不接他的話茬,自顧自拉過他凍得皸裂的手,塞進灌滿熱水的湯婆子,譴責之意明晃晃地掛在臉上。


    謝見君沒由來的一陣心虛,上前摟住一大一小,倉皇地岔開話題,“走了走了,咱們該迴去了,這天兒冷的,幾乎是一刻都待不住呢。”


    


    會試結束後的第二日,


    他和季宴禮結伴一早就去了尚書府。


    府中有貴客登門,二人在前廳裏候了小半個時辰,才得以見到師文宣。


    剛送走貴客,師文宣眼見著有些疲憊,他捏了捏鼻梁,緩緩開口詢問道,“這幾場會試,考得如何?”。


    “迴先生的話,學生自覺答得還行,就是那考場著實冷了些。”,季宴禮先行迴話。


    “你啊...”,師文宣一臉無奈,“會試前我便叮囑你,務必要穿得暖和些,師母給你們縫製的護膝,可也戴上了?”。


    “那是自然,我到這會兒還穿著呢,師母手巧,這護膝暖和得很。”,說著,季宴禮就要撩衣裳,給師文宣看自己捆在膝蓋處的毛氅護膝。


    “去去去,沒大沒小..”,師文宣衝他擺擺手,轉而又看向行禮後,安靜立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謝見君,“見君,你考的怎麽樣?我聽說後兩場,貢院都加了碳火和厚棉被,可是被凍壞了?”。


    “勞先生掛念,有師母的護膝和內子縫製的皮氅,還算能熬得過去,隻是學生不知題答得是否合主考官的心意,今日特來請先生幫忙參謀一二。”,謝見君拱手恭敬迴道。


    師文宣亦有此意,當下便讓府裏小廝將提前備著的紙墨送進書房,叫他二人把會試的文章依次默下來,再拿與自己相看。


    待看完倆人筆下的文章後,他略一斟酌,“大抵應是沒什麽問題,且安心準備四月的殿試便是,一切等放榜再論。”。


    這話說得隱晦,但謝見君還是聽明白了,不出意外,他和季宴禮都能中貢士,隻榜上名次,先後會不同罷了。


    二人齊齊謝過師文宣提攜之恩。


    三月初一,會試放榜。


    第89章 (二更)


    前一日, 從尚書府離開時,謝見君特意邀請季宴禮明日去貢院前看榜。


    季宴禮想起鄉試放桂榜時,自己被謝見君好一頓坑, 他倒是帶著他家小夫郎逃之夭夭, 留下自個兒應對那些個榜上捉婿的人家, 當即擺手拒絕, “我不去看, 若是中了貢士, 自有那官府之人前來登門報喜,再不濟,先生也會差秦師爺過來走一趟,我擱家中等著便是,畢竟, 像我這般未婚配之人,容易被摯友坑騙。”。


    謝見君笑得一臉無辜, “季師哥這是哪裏的話?為師兄的身家大事分憂, 這理應師弟該做的。”。


    季宴禮一口氣沒提上來, 拂袖而去。


    第二日, 滿崽一早被季府的馬車接去學院,連早飯都是季子帶來的熱乎包子,謝見君便閑下心思,拉著雲胡在床上磨磨嘰嘰到辰時過半才起來。


    小夫郎手忙腳亂地係衣裳扣子, 隻他係一個,做夫君的就出手解一個,鬧了好一會兒, 外衣還是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你別、別鬧、要放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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