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小夫郎紅著臉,極輕地道了聲,“好”,而後整個人埋在謝見君懷裏,羞得頭都不敢抬。


    宋管事向來大風大浪見慣了,瞧著小兩口的親昵模樣,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喚手下人給他二人掀開船艙門簾,好讓謝見君抱著夫郎進去時能方便些,自己則不動神色地引開了滿崽探究的目光。


    一切準備就緒,伴著一聲號響,船舶緩緩在水麵上駛動起來。


    宋管事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剛過半日,滿崽就從先前的“動如脫兔”轉變為“靜若處子”,他扒著船,一臉的菜色,早起吃的那點東西不到半個時辰就吐了個幹淨,再往外吐,便隻能嘔出些酸水來。


    雲胡亦是如此,他緊閉著眼眸,仰臥在船艙中,麵色蒼白。


    好在這一趟跑商的隊伍裏配了隨行的大夫,宋管事忙將人請過來,給倆人診治了一番。


    “阿兄,我眼前怎麽有星星呐!”,滿崽暈暈乎乎地扯著謝見君說胡話,他使勁搖了搖腦袋,卻覺得腦袋裏的眩暈更甚,幹脆一頭栽倒在榻上。


    大夫給他行過一次針後,才瞧著臉色見好了點,臨著吃晚飯時,人還有了精神。


    雲胡的情況比較嚴重,不曉得是不是昨夜折騰得太過,再加之今日暈船,夜裏就發起了低燒,謝見君一麵掌燈溫書,一麵給他換洗著敷在額前降溫的濕帕子。


    “謝解元,這是大夫開了補氣血的藥,您讓雲胡哥兒喝上些再歇息。”,宋管事體貼地端來剛熬好的湯藥,船艙裏霎時被濃濃的苦澀味兒填滿。


    謝見君起身接了過來,先行擱置在一旁的桌上,拱了拱手道謝,“這兩日麻煩您跟著操心了。”。


    “謝解元這是哪裏的話?走時老爺曾叮囑過我,此行讓我務必照顧好您們,如今見雲胡哥兒這般難受,我也很是擔憂,不過還請謝解元放寬心,小滿崽有我等照料,定不會有事,若您夫郎還有別的不舒服的地方,隻管使喚門外守夜的小廝去請大夫。”,宋管事已經將底下人都安排好,特此也過來知會了謝見君一聲。


    “勞宋管事費心了。”,謝見君自是知道這其中情分,他因著一直忙著照顧暈船的雲胡,對滿崽顧及不上,還全仰仗著這宋府的人給搭把手。方才府中夥計還過來請示,說晚些要帶著滿崽在甲板上釣魚,請他隻管安心歇著。


    送走了宋管事,他將本就沒睡安穩的雲胡喚起來,哄著他喝下湯藥。


    一碗濃稠的湯藥“咕咚咕咚”灌下肚,雲胡苦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連喝了好幾杯水,都沒能衝淡這嘴裏的苦澀味兒。


    謝見君將滿崽提溜進來,沒收了大半他衣服兜裏塞得滿當當的果脯蜜餞,在他滿是怨念的目光中,塞了雲胡滿懷,“快吃些甜的。”。


    雲胡被逗得直想笑,又沒什麽力氣,扯了扯嘴角,從中隻挑了幾塊果脯,餘下的重新都還給了癟著嘴委屈巴巴的小滿崽。


    “少吃些小零嘴,等會兒去甲板上釣魚可得聽船員大哥的話,別亂跑,聽著了沒?”,送滿崽出門時,謝見君這做兄長的人,忍不住多叮囑了兩句。


    “知道了知道了,阿兄要照顧好雲胡,滿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滿崽向後擺擺手,向著正站在不遠處等他的宋管事蹦蹦地小跑了過去。


    謝見君立在門口,遙遙打量了一刻鍾,才返迴了船艙。


    喝過藥的雲胡隻稍稍比白日裏好上一點,但整個人還是迷迷瞪瞪地不甚清醒,靠著謝見君身旁沒多久便又睡了過去


    等他徹底從暈船中緩過進來,已是七八日過去了。


    聽船夫大哥說,途徑的這一片水域,常有水匪出沒,燒殺搶掠,壞事做盡。


    謝見君便將從衢州走前,特地去官府領來的黃旗,掛在了船頭的船帆上。


    這黃旗原是僅配給送舉子們上京趕考的公車,但師文宣念及他是解元身份,又是跟商隊同行,擔心即便商隊有鏢師護衛,也難免能照應全乎,故而特將這黃旗連同通關文書一並交於他。


    用作旗幟的黃布乃是朝廷禦用,旗上書寫著“奉旨會試”四個大字,威風凜凜。除卻能震懾到心懷不軌的水匪盜賊,凡是看到此旗幟的關卡,都得在不收任何稅賦的前提下,對商船放行。


    這就是宋家老爺費盡心思,也要攀上謝見君的緣由。


    果真到年前下船時,這一路都風平浪靜,下了船,才聽著早一步抵達碼頭的旁個商隊的船夫說,他們這一趟走商可被水匪給打劫了個徹底,搶光了貨不說,還有兩個夥計在爭鬥中,被水匪丟下船,到現在還沒找著,這正發愁如何跟主家交代呢。


    宋府一行人打心底,止不住地後怕,又慶幸有謝見君這解元老爺一道兒同行,才沒得像別的商隊那般遭了劫難,賠了財物又賠上了人。


    第83章 (二更)


    一行人在宿州下船, 眼看著還有兩三日便要過年,宋管事同謝見君商討後,決定在這兒過完年再啟程, 餘下的路程都得坐馬車, 也急不得一時半刻。


    這宿州, 雖說離著上京還有大半月的腳程, 但也比衢州繁華多了, 加之臨近過年時候, 這滿大街都掛滿了花燈,瞧著喜氣洋洋。


    一路由馬車載著,從碼頭過來,沿途人流熙熙攘攘,販夫走卒絡繹不絕。


    “謝解元, 您別瞧這宿州,地方不大, 但卻是多數商戶前來走商的必經之地, 這兒過年可比咱們衢州要熱鬧, 除夕當夜, 有戲班子擱前麵高台上搭台唱戲,還有舞龍舞獅,您若是得空,到時可帶著雲胡哥兒和滿崽去湊湊熱鬧..”, 宋管事滿臉堆笑地同謝見君說著宿州的風土人情。


    一聽有戲班子,原是有些疲累的雲胡驟然有了精神,從前在福水村時, 他便常聽來挑著扁擔來村裏的小攤販說起,往年鎮子上的年節, 大戶人家都會請戲班子搭棚子來唱上一曲,打那會兒就一直盼著。


    後來搬去了府城,也不知謝見君從哪兒知道了他想看唱戲的念頭,上元節時,便特地帶他去茶樓裏,隻瞧著高台之上,戲子步伐輕盈,水袖一揮,猶如蓮上起舞,濃妝豔抹下一雙含情眼瀲灩生光,單單看過那一迴,他自此就惦記上了。


    這會兒經宋管事這麽一說,他熾熱期盼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自家夫君。


    “不急,等除夕之夜,就帶你去。”,謝見君似是有心靈感應一般,拍拍他的手背,嘴角含笑道。


    “好!”,小夫郎似是得了心愛之物的孩童,滿臉都寫著欣喜。


    眨眼就到了除夕之夜,宋管事特來請謝見君三人入席吃年夜飯。


    寬闊古樸的包廂內,爐火燒得正旺盛,雞鴨魚肉層層疊疊地擺了一整桌,油滋滋的香氣直往鼻子裏鑽。


    眾人舉杯暢飲,窗外鞭炮聲齊鳴,好不熱鬧。


    一番推杯換盞後,眼見著大夥兒都吃得滿嘴油亮,滿崽扯扯謝見君的衣角,“阿兄,我能去街上逛逛嗎?”。


    謝見君曉得這小崽子盼了許久,大手一揮,給他背著的小布兜裏塞上幾個銅板,囑咐出門要時刻跟著宋管事,切莫自己亂跑。


    等了應許,滿崽一雙眼眸笑彎成月牙,當下就衝宋管事和他身後的幾個漢子擠了擠眼睛。


    他之所以不叫阿兄作陪,美其名曰想讓阿兄陪著雲胡去玩,實則是怕有謝見君同行,對他管這兒管那兒,玩不盡興。


    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崽子,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小心思,謝見君以茶代酒,起身敬了宋管事一盞茶,而後拱了拱手,將滿崽拜托給他。


    “有我等跟著,謝解元隻管放心,聽說今年戲班子在護城河邊搭的台子,謝解元和雲胡哥兒也得早些去,好占個前排的好位置。”,宋管事樂嗬嗬地迴禮。


    雲胡一聽戲班子,登時就坐不住了,眼巴巴地望著謝見君,片刻,才試探著小聲問道,“你、你吃飽了嗎?”。


    謝見君憋不住笑,登時就牽起小夫郎的手,同包廂裏餘下的宋府夥計拜別,起身往護城河邊去。


    雖是有宋管事的提醒,但他二人過來時,戲台前人頭攢動,烏泱泱地站了不少人。


    雲胡墊著腳尖兒,抻長了脖子,也隻能聽見咿咿呀呀唱戲的動靜,見不著他心心念念的施粉墨著戲服的戲子。


    謝見君不忍見他這般辛苦,當即半蹲下身子,架住小夫郎的腋下,讓他坐到自己肩膀上來。


    視線驟然開闊,雲胡緊繃著身子不敢亂動,這戲台前都是當爹的馱著孩子,唯有他倆這一對夫夫如此肆意。


    雲胡簡直不敢想,這要是放在從前福水村裏,哪家的漢子若同謝見君這般寵著自家夫郎,可是要被外人笑話的。


    高台上鑼鼓喧囂,聽著戲子唱著京劇裏的《白蛇傳》,


    “最愛西湖二月天,桃花帶雨柳生煙,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


    他這心裏似是跟吃了蜜一般甜,不求十世百世能與謝見君長相廝守,但求朝朝暮暮不分離。


    一直到戲曲落幕,二人意猶未盡。


    迴客棧的路上,雲胡手捧著熱乎乎的烤紅薯喋喋不休,他話說不利索,臉上的神情卻是鮮活得很,生怕路過的人瞧不出此時他有多高興。


    謝見君微微側身,落在小夫郎身上的眸光繾綣溫柔,對他磕磕絆絆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給予了熱切的迴應,臉上不見半點不耐煩的神色,叫宋管事瞧了去,直說要羨煞旁人。


    


    除夕一過,在宿州又歇息了一日後,大年初二,諸人收拾好行禮,繼續趕路。


    沿途進京趕考的書生陸續多了起來。


    在一處林裏落腳時,謝見君遇著一隊入上京的商隊,因著這商隊裏亦有同行的舉子,是以他忍不住多關注了兩眼。


    但這一關注,就讓他發現了端倪,這一行商隊一路上行事鬼鬼祟祟,見人就躲,就連那舉子時刻也是一副警惕模樣。


    “興許是藏了什麽貓膩,怕是夾帶私貨,”,宋管事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一眼就瞧出有問題,他差底下夥計,沿著這商隊行進過的車轍印,細細地探查了一番,果不然報上來販賣私鹽的消息。


    “為了牟這點禮,這舉子當真是不要命了!”,宋管事少見的嚴肅神情,他們走商,斷不敢碰這私鹽,雖說賺錢多,但那是拿自己腦袋換來的買命錢,但凡被官府的人查到,輕則流放,重則砍頭,宋家從不做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生意。


    “沒準是那舉子被商戶騙了,並不知道實情呢?”,謝見君尚且還有些擔心,本身販賣私鹽就已然違背律法,倘若這舉子是被蒙在鼓中,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便是要連累自己革去功名,終生不得入仕。


    “謝解元怕是多慮了,您瞧那舉子做賊心虛的謹慎模樣,必然是知道商隊夾帶的貨物是私鹽。”,宋管事篤定道。


    似是為了應證他二人的猜測,兩支商隊共歇息在一家客棧裏時,謝見君如廁迴來,在拐角處聽著那舉子同商隊領頭,因著私鹽分成不均的由頭大吵一架。


    他暗自唏噓一聲,迴頭便同宋管事說要加快腳程,避開這支商隊。


    宋管事亦是擔心要受牽連,再啟程時,將馬夫們挨個都囑咐了個遍。


    這一路緊趕慢趕地顛簸,等到了上京,已是一月中旬。


    第84章 (一更)


    城門口的護衛檢查過謝見君的通關文書後, 便揮揮手讓商隊的馬車都過去了,這幾個月來,入上京參加會試的考生居多, 他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馬車晃晃悠悠地駛過城門, 雲胡和滿崽禁不住拉開窗簾的一道兒細縫兒, 悄悄向外瞧去, 街道兩旁店肆林立, 人流如織, 紅日西沉,雲興霞蔚。


    上京剛下過一場雪,滿樹銀花,二人被凜冽寒風凍得打了個激靈,齊齊縮迴到馬車裏。


    “幸好、幸好帶了幾身厚棉衣!”, 雲胡緩緩吐出一口霧蒙蒙的白氣,隻覺得那吹來的風直往骨頭縫裏鑽。


    “上京更靠北些, 自是被衢州的冬日要冷上幾分。”, 謝見君給他緊了緊棉衣, “等會兒咱們到了會館, 先喝上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阿兄,我不想喝熱茶,我想要湯婆子,這兒太冷了...”, 滿崽癟著嘴嘟囔道,僅方才撩開窗簾那一會兒,他這一雙手便凍得同那蘿卜一般粗腫, 現下正不住地朝掌心裏哈氣。


    “小公子,最多一刻鍾, 咱們就到了,這皇城腳下不許縱馬疾馳,你且再忍耐忍耐。”,馬夫的聲音從門簾外傳進來,浸著絲絲畏寒的顫音。


    滿崽立時閉了嘴,他們尚且能在馬車裏躲避這刺骨的寒風,馬夫卻得在外冷哈哈地趕車,相比較之下,他若再抱怨,便是不懂事了。


    馬車又往前行進了一段時間,伴著馬兒一聲嘶鳴,停在了衢州會館門前。


    “此番入京趕考,勞煩宋管事和幾位大哥一路幫持,給您們添麻煩了。”,謝見君下馬車,攜雲胡和滿崽躬身行禮。


    “不敢當不敢當!”,宋管事趕忙托起三人,有謝見君在,這一路過來,他們非但免了商稅,還避開了窮兇極惡的水匪盜徒,要論起來,該是商隊更應該感謝。


    他肩背躬得更深,“謝解元,咱們就在此別過了,還望謝解元攀蟾折桂,金榜題名!”。


    一行人在衢州會館門前分開。


    謝見君打算在這會館裏,暫時先落落腳,左右臨著會試也不過半月,他盤算著會試結束再做打算。


    既是要住滿半月,他特地要了一間上房,若是自己入京趕考,便是如何都能湊活上這幾日,但帶著雲胡和滿崽,謝見君不想讓二人跟著折騰受罪,還歇息不好,之所以隻要一間房,亦是考慮到這會館裏往來嘈雜,人地生疏,擔心滿崽獨處一間恐有危險。


    攜文書辦入住時,會館掌櫃得知他是衢州的解元,當即就將房費給便宜了不少,還吩咐小二接過他們手中的行李,手腳麻利地遞送到房間裏。


    引三人上樓時,掌櫃的微微躬身,滿臉堆笑,“謝解元盡管帶著家中人在這兒安心住下,若有什麽需要的東西,且吩咐館中小二幫忙操辦便是。”。


    “麻煩了。”。謝見君客氣迴禮。


    “謝解元若是能在會試中拔得頭籌,也是我衢州府的一大幸事,談何麻煩一說?”,那掌櫃的畢竟在上京混跡多年,見多識廣,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讓人聽了很是舒服。


    謝見君莞爾笑了笑,拱手道,“那便是借掌櫃吉言了。”。


    那掌櫃的諂笑著將他們送至房間門口,才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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