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長安街頭可真是不消停,前段時日南川縣主被忠勤伯當街挾持的消息成了長安人民洗衣刷碗茶餘飯後必聊的話題。這時候眾人才反應過來,原來當初在韶光樓救下楚七娘把忠勤伯關入大牢的俠義人士正是南川縣主。


    她到底是誰呢?那又說來話長了。不過,作為近期核心人物的容枝意過得倒是平靜極了。


    她在趙讕宮裏住了十多日,與趙讕因為每日同吃同睡,感情飛速升溫,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日子過得說得上是清心寡欲,晨起隨輕雲練武、射箭,陪趙讕用了早膳後上午就去皇後宮裏,陪她說說話辦些事用個午膳,或是宋太妃那兒溜狸奴,下午再去馬場跑上幾圈,和赤影的關係也越來越好了。


    那件事在整個長安傳的沸沸揚揚,聖上知道後大怒,特派京兆府與刑部共查此案,更是借此機會一連端了好幾個類似忠勤伯那般占著茅坑不拉屎有名無實的官員。


    至於忠勤伯,在太子的連番逼審下終於交代了一個官員的名字,據說是他在押送尚未出城時便被人與他人掉了包,至於究竟是誰吩咐的,無人得知,因為當太子幾人殺到官員家中時,那人已留下一封謝罪書上吊自殺,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隻說老忠勤伯對他有恩,為了報恩才趁機調換了他,證據到這就全斷了。


    至於是何人告訴她容枝意行蹤的,更無人得知了,因為忠勤伯在這個緊要關頭,死了。說是傷口潰爛失血過多沒有及時醫治而死,主要問題還是出在了趙珩一劍砍斷的胳膊上,沒及時止血包紮還淋了一場雨,後來拖去刑部大牢時又被趙諺連番嚴刑拷打,沒撐過兩日便丟下這一堆的爛攤子去了。還有剩下的黑衣人,要麽就是咬舌自盡吞藥自盡,要麽就是打死了都說編外人員上頭說什麽便做什麽,問不出任何有意義的線索。


    但在最後,趙諺牽著馬陪容枝意在馬場遛彎,還是偷偷與她說:“那位死了的官員,生前便患了病,病情蹊蹺,太醫和仵作都驗不出個所以然來。加上你並無仇家,隻與武安侯府有些過節,我和昀升猜測,會不會與他有關,此事的確像他的行事風格。


    “還有那位楚七娘,我已查明,她全家是在三年前獲罪抄家的,原因是,她父親參與了當年燕譙刺殺姨父一案。”


    容枝意心中咯噔一聲,所以,她這是救了殺父仇人的女兒?


    她不敢再去細想。


    當然了,長安是權貴中心,再勁爆的話題也會被另一個話題取代,就比如,今日傳的是,謝少尹遣了媒人向大理寺卿宋府提親,求娶的是剛退了婚事的長安第一才女宋家大娘子。


    幾人坐在寸光陰的雅間裏做著明日書會的準備工作。唐可兒腿腳剛剛痊愈,今日是第一迴出門,眼下還在跟容枝意討論給宋嘉夕添妝的事兒。其實本來二人也不用如此著急的,可今日她們坐馬車來的路上,聽了一路的小娘子哭泣聲,類似於——


    “妙娘啊!謝少尹要成婚了!我追了他這麽多年他都沒搭理過我!他今日竟親自登門去提親了…我真不活了,不活了!”


    “我今朝偶遇他,上前打招唿,他還點頭朝我笑了一下,我從沒見過他笑,笑得這麽好看,讓我欲生欲死,竟然是去提親的!哇…比我去歲家中房塌了還難受啊…”


    “快下來啊十一娘!這是三樓,跳下來會沒命的,大好年華別想不開了,這世上男人多得是,為什麽非他不可呢!”


    “這宋娘子剛退了婚就定親,我看也不是什麽正經女人!怕是早就在勾搭謝少尹了,狐媚子!狐媚子!”


    聽完這些撕心裂肺的哭聲後,於是二人一致決定,這妝得多添,必須添,越多越好!就是要讓這些嫉妒的痛恨的,看看什麽叫做十裏紅妝。還要給那謝少尹施施壓,嘉夕可不是這麽好娶的。


    今日宋嘉夕和楚七娘沒來,容枝意和唐可兒辦完事也早早迴府了,用了膳便讓照水拿了庫房單子好仔細琢磨琢磨送點什麽做添妝,她對姐妹自來也大方,挑了兩間她在采邑之地生意還不錯的鋪子以及一些名貴的擺件。


    做完這些,她便有些困了,剛吩咐照水備水沐浴,輕雲就衝了進來,手裏拿著什麽朝容枝意揮:“世子,世子來信了!”


    容枝意幾乎是瞬間清醒了,他都去了半個月了,這還是第一迴來信。


    “放著吧。”她麵上裝作不驚不喜的樣子,淡淡道了句。隨後又讓他們快些去備水。直到二人走了出去,容枝意才迫不及待地笑眯眯打開了信紙。信上隻寫了四個大字:一切安好


    沒了?就這?來來迴迴把這張紙左翻右翻看了好幾遍,確實隻有這四個字。


    罷了,平安便好。


    不過她是不是也該寫個迴信什麽的?可是寫啥呢,思來想去,提筆又落筆,一連寫毀了好幾張紙。又不想顯得自己特別惦記他關心他,又想跟他多說些話。


    直到照水催她沐浴,容枝意也沒想好,隻好放下筆,算了,想不好就不想了。都半月了才想起給她寫信,幹脆晾他一會兒。


    當然了,心裏這麽想,這信還是一大早就寫完了讓人送了出去。信上隻有一個:好。


    就這樣一紙信箋,帶著她那一筆濃墨下羞於流露的想念,翻山越嶺,過河渡江,看盡長安到益州萬裏路途的清風明月。


    趙珩給她送來的兩個武藝高強的女護衛是雙生子,長相一模一樣,但性子天差地別,叫嫻如得嚴肅到讓人見了都有些發怵,叫靜姒上看下看都有些憨氣,所以當兩人站在一塊兒出現在容姝麵前的時候,她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好笑氛圍。


    容枝意後來也問過,這嫻如靜姒是趙珩取的名字,據說是因為她倆平日裏太傲氣了,能把他好些個男護衛打得落花流水,取個名字讓她們收著些,這著實是委屈她們了。輕雲早在剛來的時候就與她二人打了好幾架了,本還有些不服氣的,打完之後卻整日圍著轉,嘴裏一口一個嫻如姐靜姒姐的,容枝意想著也好,和照水笑說總算來了兩個人治治她了。


    今日書會來的人確實不少,容姝在她身旁陪著招待,容枝意也順帶給她引薦引薦,她的婚期就定在明年夏日裏,算來還有半年多的時日,正好借此機會帶她多走動走動。容姝自然是巴不得的,畢竟前段時日裏傳的沸沸揚揚容家大房二房不和之事,容枝意帶著她出門,也算是用實際行動力破謠言,哦,也不算是謠言。


    趙景帆要幫她招待郎君,來得早些,雖說招待,但其實也沒來幾個人,隻有一些熟人,像謝少尹啊徐元洲那樣的,還有一些就是已婚娘子們的夫君了。容枝意最近見了趙景帆總有些怕,生怕他又問她考慮的如何了,所以趙景帆一來,她打了招唿後就開始不停地與別家娘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好在不一會兒,陳娘子就來了,容枝意朝她擠擠眼,她便去拉著趙景帆說天說地,趙景帆是想找她也脫不了身了。


    還有個人今日把容枝意嚇了一大跳,便是她三表哥。今日竟然是騎著馬來的,還穿了一聲鮮紅的圓領錦袍。她半輩子沒見過他這種裝扮了,往日裏不是墨藍墨綠就是黑的。今日這身大紅騎裝,襯得他是風流倜儻,把從前那股子少年老成氣丟的一幹二淨了。


    趙景帆也有些詫異,思索後問了句:“今日宮中有何大喜之事?”


    容枝意想起那日在湖邊上張娘子說的話,“一身紅衣,騎著駿馬”沒憋住笑出聲:“確是大喜之事,三表哥——準備做新郎官了吧?”


    趙謙沒忍住,當下就拿著手裏的書拍在容枝意腦門上:“少在這笑我!”容枝意忙捂住頭笑,這換了身衣裳性子還變了呢?


    不過也好,三表哥本就是這樣的性子啊。


    張雨薇來了之後,看到趙謙這個樣子也稍稍怔了怔,不過他們見麵的日子不多,也許以為他從前也是這樣的也不一定,容枝意很給麵子的不再調侃他。眾人的調侃對象也變成了昨日才定了親的謝澤旭和宋嘉夕。


    不一會兒,宋嘉夕領了個人來與她問好:“意兒,這是元溪姐姐,從前常領著我們在一塊玩兒的。”


    容枝意記得的,她本也想著今日要與她好好敘敘舊,元溪在他們當中年長一些,比容枝意大了五歲多,從前母親們聚在一塊兒說話,都是她領著一大幫孩子玩的。後來年紀到了許了人家,她就甚少見到了。


    她那時可喜歡徐元溪了,她是真正長安世家出生的名門閨秀,舉手投足之間書香氣渾然天成,偏生又長了雙柔媚的丹鳳眼,一顰一笑都是恰到好處。容枝意那時沒少偷偷跟她學,她愛月白衣裙,容枝意也要阿娘給她做月白襦裙。她眼角有顆痣,容枝意也拿著筆沾了墨汁給自己點上一顆,當然了,拿墨汁點的,大小起碼是顆媒婆痣,後來險些被趙讕笑話死。


    再說,容枝意是被教養嬤嬤拿戒尺打大的,而徐元溪是進了宮裏,要求最嚴格的嬤嬤都指不出她半點錯處的。所以很長一段時日裏來,她可都是容枝意眼中高高在上的仙女兒。


    當她得知元溪低嫁給一個大理評事,她也驚訝了一番,因為在容枝意心裏,她就算是進宮做娘娘也是綽綽有餘的。但她很快想通了,興許是兩情相悅呢?這可不是能用家世來衡量的。


    兩人都稍稍打量了對方一番,容枝意心想仙女真是仙女,一輩子都是仙女,這從頭發絲美到腳底板的樣貌可真是一點沒變,更何況那雙溢滿盈盈秋水的雙眸,看誰那都是暗波流動,叫人願意把心窩子掏出來給她。隻是她好像更瘦弱了一些。


    徐元溪避開容枝意有些火熱的目光,正要福身行禮,容枝意忙拉住她手:“元溪姐姐使不得,你我姐妹哪裏需要行禮。”


    她微愣,轉而也握住容枝意的手,頗有些感慨:“多年未見,意兒都長成大姑娘了,說來慚愧,這麽多年我也不曾與你去信,上迴你生日宴來帖子,可我病了沒去,難為你還記得我。”


    “元溪姐姐當年還教我染指甲呢,怎會不記得?”容枝意摸了摸她不再細膩光滑的手,遲疑問道:“姐姐這些年過的可好?”


    她碰到徐元溪手時就有些奇怪,嫁人了手會變粗嗎?她大拇指和食指間還有層厚厚的繭,倒不是她記性好記得住她以前的手是何樣,隻不過在場的貴女們哪一個不是膚若凝脂的十個八個丫鬟伺候的,哪裏有活要自己動手?就是照水的手也沒這樣粗糙。


    徐元溪顯然有些欲言又止,身旁的男人輕咳一聲,她很快又換上個禮貌的微笑:“我也一切都好,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夫君。”


    錢明遠如今已從評事升為寺丞,人長得倒是板正,個子高高的,禮數做的極為周到,很會來事兒。一番寒暄後容枝意給宋嘉夕使了個眼色,宋嘉夕就借口還有事要與她商榷帶她先失陪一下,趕忙讓容姝和張雨薇先替他們迎客。


    兩人走到三樓他們自留的雅間,容枝意仔細著關好了門,迴過頭問宋嘉夕:“她是不是過得不好?”


    宋嘉夕點點頭:“你都迴京三月了,這才第一迴見到她,你可知是何原因?”


    容枝意想也不想就開口問道:“錢寺丞有問題?”


    “我們當時疑惑元溪為何要低嫁給一個評事,我也是後來長大了些才知道些緣由,這還都是徐府的秘事呢。”


    徐元溪出生前一晚,她阿爺徐大郎做夢夢見狐狸入懷,出生後更是發現她生的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這可是克夫之相。幼時還好些,大了後嫵媚之態是如何也遮不住了。迷信的徐大郎便覺得這女兒是狐狸精轉世,翹首以盼得了這麽個女兒,雖麵上對她與別的兒女無異,但心裏頭還是厭惡她多一些,就比如這婚事,世家大族是根本沒考慮,就怕這女兒出了什麽事丟他的臉麵,隨意就給她找了個剛坐上評事的錢明遠。


    “我也聽別家小娘子說起過,這兩年每迴邀元溪去赴宴,都以身子不適為由迴絕了,也隻有我邀她,她還能有錢寺丞領著出來走走。”


    宋嘉夕出生大理寺卿府,那可是錢明遠頂頭上司的女兒,對他來說就跟公主似的,傻子也不敢拒絕的。


    “後來我也問過阿爺,錢明遠人如何,為何這麽多年,還不過是個寺丞,阿爺隻說此人麵上老實,其實一股子聰明勁,卻從不用在正途之上,做個寺丞也就到頭了。”


    真是悲哀啊,從出生到婚姻全部是自己做的主,卻要她承受全部的後果。更難過的是,這世間的大多數女子,都是如此。連帶著下樓時,容枝意看到錢明遠與太子搭話的眼神都複雜了些,一時小脾氣上頭,邁步過去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表哥,可兒怎麽還沒到啊。”


    趙諺雖覺得奇怪,表妹從來不是如此無禮之人,但還是先迴了她的話:“已派人去接,應當快到了。”轉頭又看見容枝意朝他微微搖頭,頓時了然。正好,他也覺得此人分明資質平庸,卻極愛附庸風雅,裝腔作勢,與他說話句句離不開政史典故,著實累人。


    容枝意禮貌笑道:“書會快開始了,錢寺丞不如先請就坐吧。”


    錢明遠麵上險些掛不住,想罵也不能罵,正說到重點呢,下一句就想提提自個的差事了,他可在家練了許久。但誰叫人家是太子表妹呢,隻好打碎了牙往肚裏咽,再尋機會吧。


    唐可兒竟是同二殿下一塊兒到的,一進門就嘰嘰喳喳跟容枝意和宋嘉夕說方才她的馬車與人相撞,多虧了二殿下及時出現替她解決麻煩,把趙誠都快誇上天了,在一旁笑著說小事一樁。趙諺也與他道了謝,又問唐可兒可有受傷,她也有些日子沒見他了,低頭冷冷說無事,麵上卻難掩幾分開心。


    容枝意和宋嘉夕默默對視一眼,這是想通了?


    不一會兒書會就開始了,總歸有宋嘉夕在,容枝意也用不著操什麽心,多半都在偷看徐元溪。雖麵容除了瘦了些也沒怎麽變,可還是看得出,她沒有從前自信了,與人對視時的眼神都有些躲閃,步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這麽漂亮的眼睛,怎麽會被說是克夫相呢。


    她實在不認同徐元溪是會因為這樣那樣的流言而變得唯唯諾諾的人,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她想起身邊還坐著個閨秀圈萬事通,便隨口問了句。唐可兒聽了也歎口氣,湊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無子。”


    徐元溪進錢家已近六載,單憑無子這兩個字,已是犯了七出,隨時都能被逐出家門。偏生無子又和克夫相狐狸精兩個詞湊在了一起,錢家人一定會覺得就是她斷了錢明遠的仕途和香火,對她更為苛刻。


    容枝意還想再問,唐可兒卻搖搖頭說不知了,因她甚少出門,甚少與人交流,很多內宅事她再神通廣大也無處得知。容枝意隻好作罷,又想著不如再去問問徐元洲,又被唐可兒嗤笑了:“徐家雖未分家,但大房二房住東邊三房四房住西邊,沒點事都不怎麽來往,徐六二這種天天不著家每日不知睡在哪個狐朋狗友窩裏的紈絝,哪裏曉得出嫁姐姐的夫家事?”


    但容枝意想著:“還是問問吧,萬一知曉些什麽。”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問清楚了能做些什麽,可是看到自己心目中的仙女被殘酷的生活現實壓垮,讓她實在覺得好難過。


    問就問吧,終於尋到機會去,正巧被她們逮到徐元洲在搭訕楚七娘,唐可兒夾槍帶棒嘲諷他幾句才步入正題。


    容家與徐家是世交,他二人也算從小打到大,算得上熟絡,連帶著她講話也少了拐彎抹角:“元洲兄,你可知元溪姐姐在夫家過得如何?我今日看她幾次三番走神,處處得看錢寺丞眼色,這是為何?”


    徐元洲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竟這樣對大姐姐?”


    “你不知曉?”容枝意皺起眉,還真被唐可兒說中了。


    “我倒是聽到過我大伯母與母親的談話,隻知道大姐姐在夫家不受婆母待見,說她雖每迴歸寧都是報喜不報憂,可麵上還是看得出過日子得不自在。後來難得見到就問上一兩句,她隻說都是小事不打緊讓我不用操心,我便以為隻是婆母不好,因為每迴見到錢明遠他都是畢恭畢敬的,實在沒想到他也敢待大姐姐如此。”


    “我至今都記得小時候,大伯每迴都對我笑臉相迎,可看見大姐姐,總是多一些嚴厲,那時我以為隻是教養方式不同,長大了才聽懂大人們說的話,哎…真是苦了大姐姐了。”


    唐可兒聽完有些生氣:“你為何不早說?她說沒事就沒事了嗎?好歹是你姐姐,能不能多關心關心她!”


    容枝意則沒說話,元洲兄隻不過是個隔了房的弟弟,徐元溪不說,他又怎好去逼問出嫁的姐姐。人活一世,顧好自己的生活已是不易。要不是這迴見麵,她都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元洲兄本就不是多細心的性格,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徐元洲訕訕沒說話,唐可兒依舊氣鼓鼓的,容枝意隻好打打圓場:“罷了,她自己不說,元洲兄也沒有法子的。”


    “這個錢明遠,我見過。”在一旁聽了半日未開過口的楚七娘忽的說道。


    容枝意心中咯噔一聲,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事兒好像越來越複雜了:“莫非是…”


    她定定神:“鶯語樓,尤霜。”


    還真是…


    那麽問題來了,誰去呢?三人默默看向徐元洲。


    “當然是徐六二將功補過去,秦樓楚館他最熟了。”


    他想反駁:“我哪有…”結果楚七娘默默看了他一眼,“好吧,是有那麽一兩次。”


    唐可兒火速啐他一口。


    徐元洲去調查錢明遠了,容枝意讓唐可兒先迴去,喊住了楚七娘說要與她聊聊,這事兒還是說開了好,不然整日見到都尷尬。


    “你…早就知道了?”


    楚七娘搖搖頭:“是在後來去您生日宴上,知道您具體封號和身份後知道的,可始終不敢確信,直到忠勤伯提起…對不起,您是救命恩人,七娘本不該有所隱瞞。”


    “那又為何隱瞞了呢?”容枝意追問道,但實際上,心裏也有個答案。


    楚七娘慌忙跪地,支支吾吾道:“我怕您趕我走。我實在不願再迴到從前秦樓楚館中的生活,與那些肮髒之人為伍。”


    “父親犯下滔天大罪,終身無法彌補,七娘不能代父親求您原諒,但若您要打要罵,七娘甘願受罰,隻是求您別趕我走。”


    容枝意歎口氣,罷了,都是孽緣啊。她父親犯下大錯,與她一個孩子又有什麽關係呢,她已經得了不該有的懲罰了。


    “起來吧,我贖迴你是我自己的選擇,既然贖了,便沒有趕你出去的道理。你父親的事情與你無關,我也沒有資格懲處你,但你也要記住,自己並不低人一等,你雖欠我恩情,但我不要你做牛做馬迴報我,你就給我好好活著,行善積德多做好事,就當是報恩了。”


    語畢,她也未再看她,轉身離開了。她們是救了她,給了她第二次的生命,可是究竟這輩子能活成什麽樣,還是看她自己。


    她這邊準備尋個機會叫徐元溪自己開口,便和宋嘉夕說好了,邀她一塊兒去宋府做客。剛開始問的時候徐元溪麵上還有些為難,不動聲色看了眼錢明遠,錢明遠還因為容枝意打斷他與太子談話一事生氣正想拒絕,容枝意沒給他機會:“本縣主與元溪姐姐多年未見甚是想念,正巧宋府來了位新廚娘,邀她一塊兒去做做客敘舊,錢寺丞不會這都不願吧?”


    錢明遠一聽眼睛都亮了,也沒聽出容枝意的話語裏的內涵。宋府好啊宋府好啊,早說嘛,還叫他想了半日該如何迴絕!


    其實容枝意也是故意試探的,讓他以為是去逛哪條街市,看看他作何神情,才說是去宋府。這樣一引,更是看出這二人之間不大正常了。正常想迫切升官的男子,怎麽會拒絕夫人與她來往?她哥可是太子啊!


    臨別前徐元溪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容枝意,容枝意朝她點點頭示意叫她放心。還開玩笑說:“那便說好了,後日午時一刻咱們不見不散,你若不來,我便直接拐彎去你府上,總歸是沒人敢攔我的。”


    雖是玩笑,但也存著警告,警告的是在後麵光明正大偷聽的錢明遠。竟連與人說說話的這點隱私徐元溪都沒有,容枝意更加憤憤不平了,就當她是吃飽飯沒事幹,這閑事她還真就管定了。


    “表姐莫不是因堂哥不在覺得日子太過無趣沒事做了吧?益州也不遠,馬車晃悠半個月也就到了。何苦去管別人的家事,左右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多得是人過不好,你人人都要去幫嗎?”


    這話也就趙讕說得,好在容枝意臉皮厚左耳進右耳出隻當沒聽見。徐元洲方才就被罵去了鶯語樓,他們幾人在三樓等消息。


    直到酉時初,他才姍姍趕來,容枝意單看他凝重的神情便覺出事態的嚴重性。“如何?”唐可兒忙上前一步,照理來說這徐家小郎君提溜個鶯語樓的姑娘迴來不是什麽難事,無非不就是多出些銀兩,可她四處望了望,這他身邊也沒有小娘子啊。


    徐元洲搖搖頭:“尤霜一月前就被贖身了。”


    “啊…不會是被錢明遠贖的吧…”這實在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起。


    “假母說,是她自己湊足了銀兩來贖的。”


    “應當不是她的錢,”楚七娘說得斬釘截鐵,沒人比她更熟悉鶯語樓了,“尤霜進鶯語樓也才四年,別的姑娘起碼要十年才能攢夠這錢,更何況點她的人並不多,定是有人給她的。”


    “當晚被點了的人假母都會記下來的,你可有問她要?”


    徐元洲終是點點頭,袖口裏掏出張折好的紙:“我大概抄了近三月裏點過她的人,這裏頭斷斷續續起碼接了一個半月的客。”


    容枝意接過紙往桌上一攤,徐元洲這事兒辦的還算牢靠,寫的極為詳細,人名、日子、具體何時來的何時走的都一個沒漏的記下了。


    楚七娘指指這個“明公子”說:“這就是錢明遠,我曾在尤霜對門住過一段時日,經常看到他進尤霜的門。假母與我閑聊時說過這個明公子,幾乎每日都來找尤霜,出手極其大方,可一直不肯透露姓名,她也對比了如今在長安幾個姓明的大戶人家,有幾個相似的但年紀始終對不上。直到我今日見了錢明遠才知,他根本不姓明。”


    紙上大半都是明公子。


    楚七娘仍在分析:“鶯語樓贖身起碼要千兩銀,錢明遠這點子俸祿…”


    “難不成不是他?”唐可兒聽迷糊了,若是他,錢明遠不吃不喝幹二十年才能贖尤霜吧。


    宋嘉夕冷笑一聲:“他是沒有,可元溪有啊。”


    她母親與徐夫人是閨中密友,徐元溪當年出嫁,正值當時是仍太子側妃的徐淑妃生了兩個小郡主,徐家風頭正旺,況且她是徐家長女,嫁妝可是臉麵,徐大郎始終沒有太過虧待,徐夫人心疼她,把自己一大半的嫁妝都給了她。淑妃娘娘當年在月子裏,聽聞她被許給一個評事也氣不過這個,可她與徐大郎是同父異母也沒理由說話,最後隻好給了不少添妝。


    拿著妻子的嫁妝去養外室,未免太過不要臉了。


    趙讕聽後書往桌上一丟:“派人跟著錢明遠。”


    容枝意險些想問你也要管閑事啦,還好覺得不合時宜,她願意幫最好,有趙讕在她們幹什麽都方便。急忙朝窗口喚了聲蔣侍衛,蔣樅立馬從屋頂翻了進來。


    容枝意吩咐道:“你去找兩個機靈點的人,跟蹤錢明遠,去了哪、做了什麽,都迴來向我匯報。”


    蔣樅應是,轉頭就從窗口翻了出去,來無影去無蹤,辦事又利索,不愧是趙珩手底下的人,就是訓練有素,像輕雲,此刻定然不知躲在哪打盹兒呢。


    容姝早就跟著陳璟安走了,宋嘉夕和唐可兒都有人送,容枝意怕晚上會下雨,想著差不多要走了,正好這個點還能叫廚司下碗鴨花湯餅,吃完往榻上一躺也好仔細琢磨琢磨今日發生的事。便讓照水喊上輕雲一塊兒迴去了。


    剛下樓就碰到趙景帆說要送她,她看著一臉祈求的陳璟然沒好拒絕,隻好道:“陳娘子與我順路,不如一塊兒走吧。”


    她這幾日處處躲著他,能給機會讓送已是不錯了,趙景帆一不做二不休,又問她:“天色已晚,意兒不如一塊兒去用個晚膳吧。”


    容枝意正想拒絕,他又道:“我知道一家在巷子裏的食肆,做羊肉羹堪稱一絕,這個時辰去正好能趕上第二鍋文火慢燉的羊肉湯開鍋,美味至極。羊肉更是鮮嫩有嚼勁,咬上一口湯汁直往嘴裏躺…”


    “……”容枝意看他的目光有些鄙夷,轉頭拉著陳娘子上了馬車。


    這便是同意了,趙景帆彎了彎嘴角,心情是大好了,路上還時不時地跑在窗口與她搭話。她又覺得有些如坐針氈了,說起趙景帆,她心中總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愧疚,她看向身旁喜形於色的陳璟然,但願他能早點發現身邊人的好,好好珍惜這樣美好且勇敢的姑娘吧。


    不料馬車到半路便下了雨,車到巷口就進不去了,隻有容枝意車裏帶了一把傘,趙景帆說他不用傘,讓她二人撐了跟在他身後,卻被陳璟然否決了:“還是你先帶意兒過去,再迴來接我吧。”


    容枝意也點點頭,秋雨最是透心涼了,得了風寒又是一番折騰,何必呢。她笑笑說:“璟然先吧。”


    趙景帆隻好照做,先扶了陳璟然下車。


    秋雨綿綿,容枝意扒在窗口看著這對璧人的背影,以及那微微傾斜的傘,頻頻感歎,啊,真是般配啊。


    曾幾何時,她也和某些人在這雨後悠閑漫步過…


    沒過一會兒趙景帆就來接她了,容枝意彎著腰鑽出馬車,看到他伸出手時,她猶豫了一瞬,心虛避開了。


    趙景帆訕訕收迴手,心情頓時跌落穀底:“你還是在躲我。”尾音裏說不出的失落讓容枝意更覺心虛了。


    “抱歉。”沿著屋簷落下的雨水砸在牆角縫裏鑽出的雜草上,容枝意收迴眼神低下頭說。


    “你道什麽歉,一直以來都是我太著急了,我不會催,也不會幹涉,你就做自己便好,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我隻是表明心意,並非在向你索取什麽。”他話語極盡溫柔,伴著雨水的滴答聲,忽遠又忽近。


    容枝意僅僅抿唇,最終還是沒說什麽。直到看到不遠處陳璟然背手踩著地上積蓄的水坑,小娘子家的裙底不慎濕了一大片,她正有些懊惱,抬頭卻看到了趙景帆和容枝意,她笑著朝二人招招手喊他們快來。


    她笑逐顏開,突然心裏的擔子就放下了不少:“其實您也遇到更好的人了不是嗎?”她說完,三步並做兩步跳了過去,牽著陳璟然的手進了這間深巷中的食肆。


    趙景帆收了傘跟上,終是笑了。這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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