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過半,益州署內東苑廂房,等候已久的劉大東總算聽到了主子迴來的腳步聲。他望了眼立在門邊的兩個淺笑含羞的貌美侍女,謝天謝地,總算等到世子迴來處置。


    “刺史大人,夜已深了,便送到這兒吧,今夜多謝各位款待,實在有勞。”趙珩滿目笑意,在廊下駐足迴望,一副酒意上頭,腳步輕浮的樣子。


    院中這一幹人等,裝醉的裝醉,裝傻的裝傻。


    “袁少卿不貲之軀,車馬勞頓來一趟實乃我益州署之幸,本該為您接風洗塵,何來有勞一說。”被喚做刺史的男子一身官袍,對著趙珩點頭哈腰,言語間皆是敬重。


    此番前來,趙珩不好太過高調,便扮做大理寺的少卿,套用了郢王妃的姓氏,喚做袁雲生。但益州這幫人精明的很,哪怕他隻是個小小少卿,也將自身姿態放到極低,時不時便要行個大禮,生怕哪裏露出馬腳叫這個長安來的袁少卿看出端倪。


    總算與滿院油嘴滑舌的官員別過,劉大東開門迎他,但細聽院外腳步聲並未走遠,還有放慢了的趨勢,隻好將本欲問出口的話收迴。這幾個不老實的,竟還打量著偷聽呢。


    “世…大人,這是署內今日派人送來的兩位侍女,說是見您此趟並未帶婢女伺候,您看,咱們是收還是不收。”


    劉大東話還未說完,便見趙珩一番醉態,跌跌撞撞坐到圈椅上便要睡過去,侍女們見狀,也不等他搭話了,急忙扭著娉婷的腰肢上前服侍,擦汗的擦汗,端醒酒湯的端醒酒湯。主子讓她們來侍候長安來的袁少卿,她們本還有些不情不願,可就這燈火下匆匆一瞥,便見這位少卿大人膚色白皙,劍眉之下雙眸澄澈如雨水洗過的星星,便是整個益州翻來倒去,也找不出這樣標致的美少年。


    忽而被這少年郎抬眸一看,溫潤如玉,心頭好似被雷給擊中了,當即愣在了原地。


    可惜他隻瞥了一眼,便翻身昏睡了過去。


    劉大東瞠目結舌,不知主子演的是哪一出。隻好吩咐:“二位先下去吧,這有我就夠了。”


    兩位侍女本是不舍得走的,可方才被這小郎君看了一眼,整個人都呆住了,等反應過來,人已走到了屋外。


    趙珩立馬從榻上翻身坐起,收起那惡心的目光,便悄聲同劉大東說:“去熄燈。”


    燈一熄,整個院內都靜悄悄的,良久後,屋頂瓦當發出輕微的響動,像是爬過隻夜間覓食的狸奴,守衛並未在意,打了個哈欠便再度睡去。


    趙珩身著夜行衣,翻過益州署外的三條長巷,熟門熟路摸進了沙府,縱身躍到了內院的梅樹上。沙刺史才下犢車,一進內院便被美婢們環繞,爭先恐後脫去外裳,好一番親熱才將人打發了,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書房,書房內燈火通明,似有人早已等候良久。


    趙珩早讓人來沙府摸過情況,就連沙刺史的書房哪塊瓦當有鬆動,他都一清二楚。


    書房內除卻沙刺史外便隻有一人,像是他的幕僚:“大人,這袁少卿可還好相與,兩個婢子可都收下。”


    “婢子倒是收了,但目前看不出什麽,席間幾次套他話,雖不排斥答話,但也說不出什麽有意義的東西。隻是我看他相貌氣度,實在不像寒門苦讀上去的,想來是個世家子弟,恐怕在長安也頗有些威名,否則皇帝不會派他來。”沙刺史忽然想到什麽,“長安可有來信?”


    “此人的確不簡單,也非普通世家出身。”那幕僚神情語調頗為凝重,從懷中掏出信件遞上。


    趙珩縱然隻能透過瓦當間隙眯眼看去,也能瞧見沙刺史那副大驚失色的模樣:“他竟是郢王世子!”


    他眼皮一跳,這才來了幾天啊,長安便有人坐不住來送信了,身份這麽快就被識破,他往後還怎麽招搖撞騙!趙諺猜的不錯,益州這幫人如此膽大妄為,恐怕早已與長安某位高官權貴有所勾結。


    “傳聞郢王世子為人乖張,素來不按常理行事,此番皇帝派他前來,必是想重新整頓益州官場。大人,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嗬!”沙刺史冷哼,“未及弱冠的無知小兒罷了,此番便讓他看看,何為天高地厚。”


    趙珩在心中暗啐一口,這人好大的口氣!


    “他明日必要徹查張寧一案,我已讓人搭好戲台,且先給他些顏色瞧瞧。”


    張寧便是聖人特派來暗中查探益州的官員,可三封密信後不過揭露了些無關痛癢的皮毛,便傳來了意外身亡的消息,趙諺猜測,他必定是查到了什麽不可公之於眾的事才被人暗殺了。趙珩此趟,便要先查明張寧真正的死因,由此入手,搜集實證交於聖人。


    第二日午間,趙珩才踏入署內殮屍房,沙刺史並不在,隻有位昨日見過的司馬,他似是等候趙珩多時了,一見他便恭恭敬敬迎上前:“袁少卿,昨日休息的可好?”


    “拖刺史的福,休息的極好。”趙珩此話暗含諷意,這位司馬倒是未曾聽出來,隻是頷首領他入內。


    殮屍房內停著大約十具屍首,皆白布蒙麵,屍臭味彌漫,趙珩不由皺了皺眉,算來張寧死了也有半月餘了,若是就這般隨意擺放在殮屍房中,恐怕身上已腐爛了一半,尋不出什麽線索了。這便是那姓沙的給他的大禮?


    本站在他身旁的司馬默默上前翻了好幾張白布,繼而才捂著口鼻走近,滿懷歉意道:“袁少卿,實在是抱歉,今日署內照看張大人的仵作告了假,說家中母親急病,咱們也不好為難人家,可不瞞您說,如今才入秋,屍體不出一周便開始腐爛,我方才粗略瞧了幾眼,實在沒看出哪個是張大人。”


    語畢,姿態雖做足了,眼睛卻在偷瞟趙珩神色。


    “看不出來了?”他顯然都要氣笑了,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荒唐的衙司,這便是姓沙的安排的大禮是吧,這才哪到哪,僅憑這個就想跟他鬥?趙珩含笑,他忍!


    “無妨,你自去忙便是,我自個瞧瞧。”隨後,他吩咐劉大東將十張白布揭開,先查看相貌身形,他先前看過張寧畫像,樣貌差別太大的率先排除,再看深淺不一的屍體腐爛程度,有些顯而易見才咽氣不久便被搬來充數了。這般排查下來,便隻剩下了三具。


    按仵作的驗屍文書來看,張寧是醉酒後摔倒,砸傷了頭部,這幾具屍身,隻有一位是頭部有傷。趙珩著重檢查了一番,忽而看向站在門外廊下等候他的那位司馬,他始終含笑望著他,看上去並未有什麽不妥,更沒有一絲一毫的越矩。


    可趙珩忽然站起身,朝門外的司馬冷笑:“你們沙刺史可真會開玩笑啊。”


    “袁少卿這是何意?刺史大人今日實在是有要是走不開,下官的的確確不知哪位是張大人啊,若是您辨不出人,不妨等過幾日仵作迴來…”


    他分明規規矩矩的,可趙珩偏生就是從這份規矩裏,看出他笑意裏的一絲狡黠。


    “這兒,根本就沒有張大人。”


    趙珩來益州前,便與和張寧相熟的舊友打探了不少,包括他生前的習性和做派,期間就有他兩位國子監的舊同窗提到,說他幼時右手曾受過傷,所以不論是習字還是用膳,都擅用左手,自小到大都是這樣,從未變過。


    可這僅剩的最後一具屍首,右手中指的繭極厚,也沒有受傷的痕跡,顯然不是個左撇子。為防自己看錯,他又將十具屍身再次排查了一遍,根本就沒有符合全部條件的,所以顯然,姓沙的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這裏根本就沒有張寧。


    似乎是沒有料到這位袁少卿能這麽快便發現不對勁,司馬神情一滯,恍惚了一瞬,才賠笑道:“少卿大人這是什麽話,近期各大案件涉及的所有屍身都在這兒,張大人不在這,難不成還能活過來?”


    話音剛落,廊下便走來一群人,為首的那位大罵:“魯光中,你好大的膽子!”


    來者膀大腰圓,麵容粗陋,正是那沙刺史。趙珩尋了個圈椅坐下,靜靜看著他們做戲。果不其然,沙刺史將這位魯司馬臭罵了一頓,又跟趙珩道歉,說魯司馬平日裏不管這些,不知張大人屍身在何處也實屬正常,又罵了手底下的人都是廢物,竟無人上前提醒。


    趙珩今日一早喬裝打扮去了趟案發現場,午後才得空到殮屍房看一眼,一來便被糊弄了不說,此刻這幫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得他腦仁疼,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夠了。”


    房內頓時安靜了不少,趙珩板著的臉在看到沙刺史意外的神情後立馬擠出了一貫的笑容:“刺史大人,你也曾在長安為官多年,如此算來,咱們算是同僚,也應當能明白出門在外的不容易,誰不想早些辦完案迴去呢。你我都是爽快人,也別兜圈子了,趕緊查完趕緊交差,如何?”


    他這麽好說話?傳聞不是說…沙刺史有些摸不著頭腦。


    “少卿是客,此番也是奉旨來益州,沙某對您是百般敬重,如聖人親臨。”沙刺史朝長安方向作揖,語調那叫一個擲地有聲,就差給趙珩跪下了,“今日底下人辦事不周,讓少卿見笑了。您既已明說,沙某必定傳令下去,讓益州署眾人全力輔佐少卿查案。”


    趙珩點點頭:“既如此,還勞沙刺史帶路。”


    張寧被關在一間獨立的殮屍房,屍身保存的比趙珩想象中好,依稀能辨出幾分相貌,再是查看了他右手腕處的傷疤,確認是張寧本人無疑。他想起證詞上寫的,說他是醉酒後走不穩路,被門檻絆倒,撞上了簷柱,當下便昏了過去,還因著是夜裏,郎中來的不及時,血流過多,連當晚的沒熬過。


    如此說來,他死得的確荒唐。


    眼見趙珩再翻張寧後腦的致命傷,沙刺史擺出一副淚流不停的傷心樣:“張大人不過而立之年,女兒過些日便滿八歲,便遭此不測,當真是可惜了。”


    趙珩暗罵了一句,隻道這沙刺史不去混戲班當真是可惜了。


    此間人多,他大概查看了一遍,便心中有數,從殮屍房走了出來,命劉大東將張寧身上的傷口或不尋常之處一一記錄。拿帕子淨過手,看向傷心欲絕的沙刺史:“刺史可知,當日有哪些人見過張大人,他又是與誰一同宴飲的?”


    似是料到他有此一問,沙刺史一個眼色,魯司馬便遞上了一紙文書,趙珩接過,上頭大約有個二十餘人的名字。趙珩粗略瞥了一眼便收起單子,吩咐道:“單子上的人,今日在官署的,現下請他們去公堂一趟,今日不在的,有勞魯司馬,明日一早帶著人在公堂等我。”


    魯司馬暗暗瞄了眼沙刺史,後者直罵:“還不去辦?!”


    去公堂的路上,趙珩暗中吩咐劉大東,讓他調派些人手去保護張寧的妻女,方才趙珩粗略一看,便知張寧絕不是意外身亡,而是他殺。


    喝醉酒也許是真,但失足一定是假。今日他去過案發現場,也和劉大東嚐試著按眾人口供裏說的那般模仿了一遍張寧的“不慎摔倒”,有一點格外想不通,他既然是被門檻絆倒,那理應麵門著地,為何致命的傷口會在後腦?且張寧個頭與劉大東差不多,按理來說頭撞在簷柱上的高度也該差不多,可根據現場做的標記,張寧撞到的地方遠比想象中矮上不少。


    再者,他方才查看了他的小腿後側,發現有一大塊明顯的淤青。要知道,人死後身上的淤青不會消退,反而會加重,趙珩隱約覺得,這塊淤青與他的死脫不了幹係。


    日頭西斜,晚間帶有涼意的秋風吹過,趙珩負手立於堂內公明廉威牌匾下,心中思緒萬千,隻等著魯司馬安排人手一一審問。


    **


    蔣樅是在第二日晚間來給容枝意遞消息的。省去他上衙門點卯應酬等,連著兩日歇在了安善坊的一間宅子裏,昨日三更才迴,今日直到此刻還沒迴。


    “宅子裏住的是誰?叫他如此惦記。”容枝意想了想說,“你且安排兄弟們換崗盯著他,還有那宅子,也安排人盯著,最好再去查查裏頭住的是誰。”


    總算到了說好一塊兒去宋府用午膳這日,容枝意和唐可兒一早就到了,她把蔣樅跟她說的一字不落告訴了她們,而就在方才,蔣樅又派人來說,錢明遠昨夜一夜未歸,剛剛才離開安善坊,迴稟的兄弟說,宅子裏住的是個女人。


    “難道真是尤霜?”


    宋嘉夕推斷道:“宅子多半是元溪的,不是她的也是用她錢買的,當年他那聘禮,可是連元溪嫁妝一半的一半的一半都沒有,哪有閑錢去買安善坊的宅子。”


    先入為主已經覺得他是個爛人的思想讓唐可兒和容枝意也覺得八九不離十。當然,這還是得問問當事人徐元溪。還好很快就有人來稟,說錢寺丞親自送夫人過來了。


    嘖嘖,還親自護送呢,不知道的以為感情多好多在乎她呢,實則就是變相的監視。


    容枝意跟著宋嘉夕一塊兒去迎了,錢明遠這麵上功夫做的還真夠到位的,親自把人扶下來,又小聲與她細語了幾句,拉著她一塊兒上了樓,而後與容枝意規矩見禮:“見過縣主。”


    容枝意不在意的點點頭:“勞煩錢寺丞了,還親自送元溪過來。”


    錢明遠笑一下:“自家夫人,哪裏說得上勞煩,還是得勞煩縣主多多照料了。”


    “這就不用您操心了。”她沒給好臉色,“元溪姐姐,咱們進去吧。”


    徐元溪的臉色邁進門後一下就變了。容枝意注意到她身邊還跟著個兇神惡煞的嬤嬤,估計是錢明遠派來監督她的,她上去牽她手:“外頭冷,咱們進去說吧。”


    宋嘉夕也察覺到她不太對勁的神情,緩和道:“今日我吩咐廚房燉了你最愛喝的魚湯,還蒸了新鮮的蟹子,可兒都嘴饞許久了。”


    宋府的花園風景好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都如春日那般杏雨梨雲,隻因宋夫人愛花,宋大人早在未娶她進門時就親手畫了園子的設計稿,婚後也時常愛陪她搗鼓這些。宋家隻有宋嘉夕一個女兒,可宋大人也未再納妾,容枝意每每想起都覺得,這不才是完美的婚後生活嗎,隻盼自己嫁人了也能如此。


    但顯然今日毫無賞景的心情。本到了東花廳,那嬤嬤也要跟進來,容枝意給照水使個眼色,她便高聲道:“縣主用膳不習慣身邊太多人,閑雜人等便先隨我退下吧。”


    唐可兒那幾個侍女最是會看臉色了,一個不留的退了下去,現下隻留了輕雲和那嬤嬤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照水見她遲遲不來,隻好上前一步抬手道:“嬤嬤,請。”


    嬤嬤麵色尷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但她好說也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了,隨即正了正神色道:“我家大郎吩咐,夫人身子嬌弱,身邊不可無人伺候,要老奴寸步不離跟著,還望縣主海涵。”


    容枝意瞥她一眼,倒還是個難打發的,她一揚下巴指指徐元溪身邊另個侍女:“那便留她吧。”語畢牽著徐元溪轉身便進了花廳。


    那嬤嬤想攔,上前欲再開口,不料被嫻如靜姒二人兩把出鞘的匕首攔住了。照水笑道:“皇後娘娘吩咐了,縣主出身尊貴,閑雜人等不可近身,刀劍無眼,還望嬤嬤海涵。”


    輕雲聽了在裏頭偷笑,照水姐姐真不愧是一等丫鬟,平時安安靜靜的,關鍵時刻這小嘴巴叭叭叭的可比她能說多了,幾句話就能把人堵迴去。


    既有嫻如靜姒在,也不怕這老嬤嬤偷聽。這門一關,徐元溪身邊的婢女屈膝撲通一聲就往地上一跪。婢女頭磕得砰砰響,任輕雲怎麽喊都不肯起來:“求各位貴人,救救我家娘子吧。”


    容枝意歎氣:“起來吧,要是磕壞了腦袋,那賤人一會兒又要問你出了何事了。”


    婢女果然立馬停了下來,臉上早已是淚流滿麵。徐元溪則渾然一股麻木之態,替她拂去眼淚,攙扶著起立。


    “娘子下嫁錢家第一年,正值淑妃娘娘生了二位公主,錢明遠處處悉心照料,事事都以娘子為先,娘子那時遲遲未見有孕,還去看了大夫,大夫說她身子難以受孕,便日日喝那調理身子的苦湯藥。第三年錢老夫人帶著另外兩個兒子搬來了長安,因娘子遲遲未孕,她處處刁難,還帶來個娘家侄女,想為錢明遠納妾,娘子本是不願,但拗不過老夫人以死相逼隻得答應了,連帶著管家權一並被交給了她。再到第四年,錢明遠依舊無子,錢夫人一口咬定說是娘子克夫,娘子忍無可忍,想與錢明遠和離,他如何說都不肯,還把娘子關了起來,哪裏都不讓她去。娘子身邊的婢女嬤嬤也全被他換走了,隻剩下了奴婢一人。他安排的婢子通是敷衍隨意,留給娘子的吃穿用度皆連下人都不如。”


    “後來奴婢買通了看門的小廝,和娘子一塊兒做了些繡品貼補家用,每過三日能叫他出去采買一迴,日子才過得下去些,可這事不知為何又被錢明遠知曉了,將奴婢打了十板子,還…打了娘子。把娘子嫁妝裏的那些房契田契全收走了。”


    “被他拘著這兩年,娘子再未出過門,有從前相熟的小娘子相邀,除了宋娘子的帖子,其餘一律都推脫說身體不適,久而久之,也沒有小娘子記得我們娘子了。錢明遠,就是個衣冠禽獸,整個錢家上上下下三十口人,全靠娘子的嫁妝過活,所以他不肯與娘子和離,要這樣拘著娘子,折磨娘子…”


    容枝意聽完後久久不能平息,唐可兒唾罵了一句:“真是個人渣。”


    “你們沒想過與徐家遞消息嗎?”


    “遞了的,這兩年裏娘子與奴婢每日都在想著該如何遞消息給徐家,可要不是被錢明遠發現了毒打一頓,要不就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也不知是收到了還是沒收到。”老爺本身就不待見娘子,知道了又能如何。這話是婢女沒說出口的,容枝意心裏卻知曉。


    難怪徐元溪看婢子敘說此事都麻木至此,連眼神都沒了光芒,當希望一次又一次被打破,她也早已不是不敢去奢求,而是疲於去奢求。


    徐元溪補充道:“我娘身子不好,已臥榻良久了,我隻去看過一迴,實在不忍心與她說起,與我父親,更是見都見不到。平日如還得了機會出去,他要麽跟前日書會那般寸步不離左右,要麽便派個嬤嬤跟著,每迴出門,還要搜我身,確定我沒帶什麽不該帶的,若帶了,就免不了一頓打…我的人生早已看不到任何希望。”


    宋嘉夕蹲下身握住她手:“你放心,我們一定幫你討迴公道。”


    容枝意神色凝重:“這仇你要如何報,我們聽你的。”


    她顯然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能做到。徐元溪愣了愣,破滅了無數次的希望在這一刻重新被點燃,良久後,她眸中散亂的光芒重聚,讓容枝意覺得從前那個自信而獨立的徐元溪又迴來了。


    “我要報官,要他身敗名裂,與他魚死網破。”她滿臉仇恨,鄭重說道。


    唐可兒擔憂道:“元溪,這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報了官,你往後若還想嫁人…”


    “我沒想過再嫁人。”她打斷道。


    容枝意笑了:“魚死網破倒還用不著,你的人生還長,沒有他照樣能活得好好的。幹脆就叫他生不如死吧,也叫他嚐嚐你前半生裏受的這些苦。”


    眼前小娘子說得隨意,麵容也輕鬆。可徐元溪仍略顯擔憂,她想到下車前,錢明遠警告她,若是她求這幾位娘子們救她,那她們往後要如何自處?沒有男子喜歡如此強勢還親自幫自己朋友退婚的女子,哪怕定了親都要去退了的。


    “我怕自己拖累你們。”她歎氣。可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她不得不說。


    唐可兒搖搖頭:“能拖累什麽?嘉夕都定親了,謝少尹是非她不娶的。我就更沒影響了,本身名聲都臭成什麽樣了。至於意兒,你看她怕嗎?我們仨,最不怕的就是麻煩了。況且你這事說簡單也簡單,就叫意兒去聖人那哭一頓,啥事兒都沒了,還是看你想要如何解決。”


    唐可兒是想逗她笑,卻被容枝意瞪了眼:“聖人忙得很,自己能解決的事哪能去麻煩他老人家?照這麽說,表嫂幹脆去表哥那裏哭一頓,明日也能解決的。”


    唐可兒撇撇嘴:“你少胡說!我還沒答應呢!”


    “可兒要做太子妃了?”徐元溪驚訝道。


    “我可沒答應呢…”嘴裏是否認的,麵上卻有一抹紅暈閃過。


    容枝意懶得說她,還是正事要緊,與徐元溪說了這兩日跟蹤錢明遠的收獲,徐元溪自是不知曉的:“他一個寺丞,都有兩房妾室三個通房了,還要養外室?”


    “簡直是欲求不滿。”唐可兒再次唾罵道。


    “這宅子在安善坊,應當不是他的吧?”


    “安善坊?”徐元溪從瞬間站起身子,一臉慍怒:“你說在安善坊?”


    容枝意點點頭,看這個反應果真是她的嫁妝。


    徐元溪急得在花廳中來迴踱步:“這可是姑姑當年給我的嫁妝…他未免也太膽大包天了。”


    倒是容枝意笑容輕蔑:“如此,這事兒又變得簡單了。”


    “可夫妻一體,他有權支配你的嫁妝,這不犯法啊。”


    “有權支配,又不是強占。犯不犯法的,我們說了可不算。”容枝意意有所指看向宋嘉夕,“京兆府說了才算。”


    宋嘉夕愣了愣,隨即慌忙搖頭:“賄賂這事兒我幹不了,害他丟了飯碗,你養我們啊。”


    容枝意噗嗤笑出聲:“誰要你賄賂了?你就可勁兒護著人家吧。”她發現這迴宋嘉夕定親後反應都遲鈍了些,可愛的緊。這迴當真是與曹衛銘不同了,那時提起他臉都不帶紅的。


    “那證據呢?若要告,還不提前打好招唿,咱們得拿的出證據,直接去告,人家該藏的藏,反咬你一口。元溪,你要想清楚了。”


    “沒有證據,就創造證據啊。”容枝意笑意更濃,“不是還有個養在外頭的妾室嗎?咱們就來個捉奸在臥榻。”


    “這樣,你迴去就說,嘉夕給你透露了點口風,年底大理寺人員調動頻繁,馬上要給你升職。不出十日,他必定著急要你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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