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個死去的指揮官是那個新麵孔,逃離白色監獄時有過一麵之緣的新麵孔,也是唯一一個發現是他在搞鬼的指揮官。倒是厲害,在那樣危急的時刻裏,竟有閑心看風景,不光看風景,還能無比精準地發現他的存在。


    連他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被發現的。


    光罩周圍有一眾生命痕跡,士兵,民眾,有精神力的,沒精神力的,活著的,快死的,死掉了的,這麽多的阻礙,卻偏偏精準看向了他。


    看向他的視線裏,還帶著他從未感受過的壓迫。


    隻能說,那可真是他見過最有本事的指揮官了,可結果呢,不還是死了嗎?


    等到異種平息之後,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挑了個好日子去那邊的哨塔轉了幾圈,結果是,沒有探測到任何的生命痕跡。


    真是遺憾,遺憾到他都為那位年輕的新任指揮官歎了口氣。


    那樣龐大的精神體,那樣穩定又強大的精神力,alpha向導緩緩垂下眼,漆黑無光的眼珠盯著身前散發著微光的光罩,惡魔輕語一般,說道:“怎麽不是我的呢?”


    說得遺憾至極,又痛心疾首。


    軍用星船一輛接著一輛從天際飛來,匯入高聳著的哨塔,一大片毒素超標的毒霧正在逼近被撕了個小口的光罩,與此同時,更多的黑霧匯聚在了整座基地的邊緣。


    alpha向導還未真正上手,危機等級就已經開始攀升了。


    一腳踏入光罩,躺下去,陷進綿軟的草地裏,心情頗好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他在等。


    等最好的時機,和一擊致命。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等著,遠處似乎起了大火,濃煙淹在黑霧裏看不見分毫,嗆人的氣味卻在不斷擴散,尖叫,倒塌,嘶吼,這些聲音也都遙遙地傳來。


    從濃煙裏升騰蔓延出來的灰燼隨著風的方向飄散,從遙遠的那一頭,飄到了這片草地,也飄到了他的臉上,最後落在他的唇角,輕飄飄地貼在那上麵,手一抹,黑色從嘴角散開,變成了一道黑印,像幹涸的血漬。


    一股渾厚又輕柔的精神力滲進了他的精神域。


    盲目的指揮官盲目地支援著所有具有精神力的人,也包括了他,這股湧進來的代表著善意的精神力讓他發笑。


    滲透進來的精神力從渾厚開始減輕,後來斷斷續續,越發吃力,好似要枯竭了一般。然後他緩緩起身,站了起來,半躬著背,懶懶散散地走到光罩麵前,伸出了手。


    盛大的死亡儀式,正式開始


    他控製著所有的精神力觸須,迅速爬向光罩,光罩因此開始瓦解,一點點散開,那些光點映在他的漆黑眸子裏,飄蕩著破碎開去。


    他低低地笑著,嘴角拉長,帶著那抹被他抹開的黑色灰燼一起,仿佛笑意咧到了耳根。


    最後,光罩消失,他收迴手,轉身隱入黑霧。


    卻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一隻帶著精神力的手徒手探入了他的胸膛。


    他先是遲鈍地低下頭,看向這隻伸入胸膛的手,然後抬起臉,看向這隻手的主人。


    “……是你,”他聲音不清,囫圇說著,“你沒死……”


    心髒在冰冷的掌中跳動,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後手輕輕一擰,握著手中的跳動,往迴一掏。


    站在他麵前的人眼睛被蒙著,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鬆開手,把掏出來的東西隨意地扔下,像扔垃圾一樣。


    然後取下綁在眼睛上的布條,神情淡然地擦拭起手上的血汙。


    “我這個人,有仇必報的。”


    淺淺淡淡地丟下這句話,失焦的視線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然後轉過身,慢慢悠悠地走開。


    沾著血的布條被扔下,在風中虛浮地轉了兩圈,然後落在了草地上,壓著這條布條倒下去的,是一具尚且還有體溫的屍體。


    他始終睜著眼睛,空洞地望著那道走遠的背影。


    指揮官都是好人,都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可他不是,這個殺了他的指揮官,好像也不是。可跟他,又好像不太一樣。


    黑霧很快湧了進來,將草地上發生的一切,都吞入了黑暗裏。


    預示著高等級危機的警報聲不斷地響徹耳畔,更多的星船再一次匯入哨塔,湧進的黑霧越來越多,這座人類基地似乎終究也走到了盡頭。


    但有那麽一瞬間,天空亮起了一抹微紅,像曾經某位指揮官隕落時那樣,再一次亮起了那樣的紅色。一個小孩望著這抹隱約而又淺淡的紅色,扯了扯大人的衣袖,說道:“我們上次從五十一區被帶出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天色,上次我們沒有事,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


    但這抹紅色沒有持續那樣久,隻維持了不到十分鍾,就散去了。


    跟在這抹紅色之後的,是重新蔓延起來的光罩,再一次籠住了人類基地。


    警報聲就此停止。


    可警報聲停止了,時不時開進哨塔的星船,卻總也沒個結束。


    *


    “怎麽樣?他的精神域怎麽樣了?”


    總指揮官有些急迫的聲音響在醫療室外,他緊緊抓著博士的手臂,抓得博士生疼,博士半挑著一道眉,麵色無奈,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冷靜,迴道:“很薄弱。”


    說著看了眼身旁那個,墊著腳尖往醫療室裏張望著的,眼尾有道紅痕的人,補了一句:“還好他有一位很厲害的療愈助理。”


    “那眼睛呢?”總指揮官急急地問道:“眼睛怎麽樣了?”


    博士默然片刻,說:“不太好判定,需要點時間慢慢觀察。”


    “那嗅覺呢?我聽說他的嗅覺也不靈敏了。”


    “還有聽覺,不會五感都出問題了吧,還能恢複嗎?”


    “……”


    博士有些無奈地深吸了一口氣,“總指揮官,他現在需要靜養,我也需要為他服務,請問您能……先去做點您自己的事嗎?”


    “……”


    “那他……”


    博士又看了他一眼。


    總指揮官擺擺手,“行,知道了。”


    走的時候幾步一迴頭,又欲言又止,走向電梯的一小截路裏,像跨越了千山萬水一樣,總也走不過去。


    打發走了總指揮官,另一位指揮官又從電梯裏走了出來,一開口還是跟總指揮官一樣的焦急,“他的精神域怎麽樣了?”


    “眼睛呢,能恢複嗎?”


    “嗅覺呢?”


    “還有……”


    “……”


    博士:“……”


    等打發走了這位指揮官,總指揮官的通訊又立刻打了過來,博士揉著額頭接聽:“總指揮官,您這樣是在影響我們的救治。”


    “……”


    終於掛完通訊,博士轉過身,拍了拍趴在門上往裏看的丹鬱,“還有你。”


    丹鬱茫然地迴過頭,“我沒有說話。”


    也沒有打擾裏麵的人靜養。


    博士好像無語了一瞬,然後才說道:“你可以進去看的。”


    第70章


    圍在基地之外的黑霧時不時往裏湧來,壓著光罩時不時地縮緊,足以讓整座基地淪陷的異種群仍在,隻是不再是一擁而入,變成了分批次且不定時的入侵。異種死了一批又一批,光罩消失又重建後,抵禦入侵的時間因此無限拉長。


    上空的指揮室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亮如白晝,哨塔也是明亮著的,士兵總是行色匆匆,一趟又一趟地換班,從其它區域前來支援的星船也時不時就飛進來一輛。


    仍然匆忙,仍然處在危機之中。


    光罩之外的黑霧也是,有時升騰而起,幾乎要籠罩所有視線。


    盡管如此……


    風是溫柔的,空氣也是溫柔的,再也不用時刻警惕、不得安睡,也不用擔心突然冒出來一截枯枝,或是狠狠刺進血肉,或是拖拽著人走。


    可懸著的心卻仍舊是懸著的。


    丹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餘悸卻一直不見醒。每天進出數不清的次數,每次看到的,都是躺在病床上始終沉眠的人。


    這樣平心靜氣的安睡模樣真是太不適合他了。


    他該嘴角帶笑,高高在上,穿得精致又招搖,站在被仰望的頂端,不經意地投下一個恍如睥睨眾生一般的眼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麵色蒼白,一身素白,清清冷冷地閉著眼睛。


    走到門口,迴頭深深地看了餘悸一眼,才慢慢關上門出去。


    出去的時候,遇上了來給他送通訊器的助理,兩個新的通訊器,一個餘悸的,一個他的。助理說還是老樣子,指揮官的通訊器上麵如果收到了什麽需要處理的軍務,就讓丹鬱代為處理,處理不了的就轉發給其他兩位指揮官就行。


    說完這些就垂下了眼,再次抬起眼睛的時候,眼眶似乎變得有些紅了。他欲言又止了一下,卻什麽都沒說,伸出手,克製又有力地、重重地拍了下丹鬱的肩頭。


    微紅的眼眶讓人恍惚,以至於後來助理走開的時候,丹鬱看著助理的背影,總覺得這道背影看起來突然溫馨了許多。


    真好啊。


    迴到人類基地的感覺真好啊。


    點開餘悸通訊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從普通模式調成“少兒模式”,圖片居多,文字居少。雖然這樣的模式他用起來不怎麽習慣,但多用用就可以習慣了。


    那本用於認字的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書簽大約還在三分之二的位置。


    餘悸還沒把所有的字都認下來。


    所以處理起待辦來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愛處理,有時遇到那些字段很多的信件,看的時候說不定都是連蒙帶猜的。


    想想也是挺好笑的。


    剛設置完界麵模式,邊角突然彈出了一道提示,下意識的,他立刻就點開了。


    頁麵彈出一條消息對話框,發信人是原沐生,一段文字裏丹鬱隻掃了眼開頭就立刻關上了。這是餘悸的私人信息,他覺得他還是不要看會比較好。以前餘悸的通訊器在他手上的時候,他就從來沒點開過這些私人信息。


    這一次是手快了,太久沒用通訊器,看見個突然冒出來的紅點就下意識想點開。


    跟在這條消息後麵的,還有許多不停往上跳的消息提示,遏蘭衡的,伊棠的,還有其他人的,甚至很多都是他聽也沒聽過的名字。


    後來視線上移,他注意到通訊號欄的頂端,寫著“餘悸”二字。


    這才是餘悸真正的通訊號。


    而不是曾經那個資料一片空白的,隻用來聯係他的通訊號。


    他盯著這則通訊號看了一會兒,就關掉了通訊界麵,然後揣著通訊器往迴走,夜色將至,天色就在他的身後一點點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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