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盡頭的絲線往四周蔓延,甚至滲入地麵,仍舊沒有探尋到罪犯的蹤跡,像突然消失了一樣,就這麽離開了他的精神力追蹤範圍。繞在指尖的絲線一點點迴溯,餘悸說:“去看看就知道了。”


    罪犯消失的位置是一個廢墟邊角,四周淩亂地散著一些切口十分新的碎片,除此之外,就沒有其它什麽了。丹鬱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問:“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


    餘悸:“什麽味道?”


    丹鬱聞了又聞,無措地看了圈周圍,握緊餘悸的手,拉著他往前麵走了一段距離,然後蹲下來,指腹在地麵壓了一壓,說道:“血。”


    是血的味道。


    血滴落在廢墟上,隻有幾滴,不多,丹鬱又往前走了幾步,前麵也有幾滴,看著像是移動的時候滴落下來的。


    外界的氣味混雜,但在外麵待得久了,就勉強能適應這些混雜的味道,從中辨別出一點稍微新鮮的血腥味,對五感極其敏銳的他來說,也不算是一件難事。


    可問題也出在這裏。丹鬱迴過頭,嗓音發緊,試探著問道:“你……聞不到嗎?”


    已經……聞不到了嗎?


    罪犯不是突然消失的,是遠離了餘悸的探測範圍,但餘悸的感知度降低了,才會覺得罪犯是突然消失的。丹鬱有些緊張地站起來,更加用力地握緊了餘悸的手:“追不上就算了,我們不追了,別再用精神力了。”


    可餘悸還是那句話:“一根絲線而已。”


    也仍舊是那種無所謂的語氣。可丹鬱卻突然說道:“你能不能聽我一次?”


    不大的聲音裏,有了點嘶吼意味。


    空氣因此變得沉悶。


    長久的安靜後,丹鬱的聲音輕緩下來,說:“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些什麽,你不告訴我,我也猜不到。可能你一直都是靠自己解決任何問題,沒給自己留過什麽後路,所以做起事來總是不管不顧,可是你能不能……別這樣啊。”


    丹鬱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在療養院被推下去後,就再也沒能從那裏站起來了,因為餘悸從那時起就擋在了他的麵前。哪怕那隻是餘悸當時的一場豪賭,可餘悸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是不管不顧的了。


    這也是越危急、困境越大,餘悸反而總是越輕鬆的原因,因為餘悸是真的不在乎,不在乎那種名為死亡的歸途。


    丹鬱為此感到悲哀,即便相認,即便不再刻意推開他,可餘悸仍舊沒有因為他的存在,而對那樣的歸途產生一絲畏懼。


    他一直試圖看清餘悸,不曾想那層迷霧散去,他仍舊無法看清餘悸。


    漫長的靜默之後,餘悸指尖微動,似乎收迴了那根跨越天際的絲線,說道:“那就聽你的。”


    聽著這道聲音,丹鬱猛然鬆了口氣。


    “好,好,聽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攏緊餘悸的手,三步一迴頭地盯著餘悸看,反複揣摩,又反複將精神力滲進餘悸的精神域,確定餘悸真的沒有再使用精神力後,才稍稍放寬了心。


    血跡一兩滴地散落綿延,越往前走,血滴越少,走到最後,已經相隔了很遠一段距離都沒再看到血滴了。廢墟在離他們遠去,腳下是沉厚的土地,黑色的,伴著冰屑,一步一響,像陷進冰泥裏一樣。


    他們進到了真正的冰封區域。


    溫度變得更低,路也更加地難走。


    在路上,他們又看到了一輛墜毀的星船,但這次這輛,隻剩下了殘骸。


    它深深地陷進地裏,周身都是枯枝碾壓過的痕跡,內部似乎被掏空了,一塊破碎的布纏在頂端,在黑色的風裏,不停地擺動著。


    這塊碎布原本是什麽顏色已經看不清了,現在是黑色的,僵硬的,汙濁的,它在風裏漫無目的地飄晃,一如此刻流浪著的他們二人,沒有方向,漫無目的。


    舉目四望,皆是黑色與未知的荒原。


    他們背靠著這輛星船的殘骸歇息,扶著餘悸坐穩,倒了點水給餘悸慢慢喝著,然後丹鬱就往這輛星船爬了進去。他試著爬向星船的尾部,看休息艙是否能用得上,又或者是,看看裏麵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用。


    可是很遺憾,陷進地裏的部分和露在外麵的部分是同樣的,甚至更加慘不忍睹一些,丹鬱失望地爬迴來,蹲在一旁拍身上的黑色泥汙。


    可這裏有點太冷了,他清理了一會兒,就坐過去靠在了餘悸的身邊,餘悸這裏有星船擋著,風小一些。坐過去後,又繼續清理身上的泥汙。


    褲子髒得最厲害,他挽起褲腿,埋下頭揉搓,搓著搓著,微涼的觸感覆在了他的腳腕。


    那是餘悸的手。


    撚在腳腕處的指腹輕輕壓了壓,然後沿著一道傷痕緩緩摩挲。那是上次被枯枝拖著走的時候留下的傷痕,傷口結的痂已經掉落了,可還是有很明顯的痕跡,一摸都能摸到。


    丹鬱想說點什麽,可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天黑了,丹鬱也看不清餘悸的表情。


    廢墟的存在,隱隱還能感覺到這裏曾經有過人類的痕跡,可進到冰封區域後,就什麽都看不到了。他們好像被人類拋棄了,那樣悲涼的感覺。


    “我好想再去一次那家纏繞著花藤的餐廳,那裏麵的東西都很好吃。”


    丹鬱覆住餘悸的手,握緊,帶迴懷裏,把褲腿蓋迴去,然後倚靠在餘悸的肩頭,緩緩閉上眼睛。


    “學校的那條林蔭道很長很長,也想慢慢悠悠地再走一次,從林蔭路開始的地方,一直走到結束的地方,然後迴宿舍睡上一覺。”


    “……”


    丹鬱慢慢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到了後麵,話已經輕得有點聽不清了。


    後來丹鬱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時,感覺周身好像搖搖晃晃的,他恍惚著睜開眼,發現在餘悸的背上。餘悸在背著他慢慢地走。


    很溫暖的感覺,可他看到餘悸的臉上有點髒了,他伸出手,想為餘悸擦幹淨,可手一劃過,餘悸的臉上就出現了一道發黑的血痕。丹鬱後知後覺地停下動作,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滿是血。


    可他身上不疼。所以……是餘悸的血。


    濃重的血腥味刺得鼻腔都在疼,丹鬱急急地爬下來,一邊查看餘悸到底是傷到了哪裏,一邊帶著哭腔自責:“我就不該睡過去……”


    餘悸的手臂劃了條口子,不深,就是血流得有點多。在他們之前那輛墜毀的星船裏,丹鬱找到了點急用藥物,一直都帶著的,在幫餘悸包紮的短暫時間裏,豆大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餘悸沒說傷是怎麽來的,但丹鬱知道,這樣的口子他的腿上也有,是異種造成的。


    當枯枝襲來時,總是會又快又準地刺進血肉裏,如果沒能第一時間躲避,那些枯枝就會在刺進血肉後,沿著骨頭攀爬向整副身體,速度很快,快得僅僅隻是在一瞬間內,人就會死掉。


    他經曆過這樣的死亡,他當然知道。


    那樣的痛意到底隻是一瞬間,也到底隻是過去,此刻在他麵前的,是鮮活的餘悸,再一次從異種手裏護住了他。


    丹鬱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後來他們就繼續在這片荒蕪的黑色裏繼續走著,盡量遠離著、躲避著異種,走累了又歇上一會,歇好了又繼續往前走。


    在這樣循環往複的日子裏,總也走不到頭,營養劑也好,巧克力也好,最終也都開始見底了。


    後來莫名奇妙的,丹鬱問餘悸:“你有什麽遺憾的嗎?”


    這樣悲觀的話題丹鬱其實不曾提過,與此相關的類似的情感,餘悸也好像無從感觸,不知道是不是餘悸的經曆所造就的,缺少了對某些情感的感知,所以在這方麵總是遲鈍。他有時可以看到餘悸好像在思考,但又似乎總是得不出結論,然後餘悸就會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奇怪到,連丹鬱都可以從餘悸那張臉上看到一抹嘲諷。


    又是相似的嘲諷,這抹無法共情的笑意看得丹鬱自己都笑了,然後他聽到餘悸說:“可能會遺憾沒能赴約,跟你吃上某頓晚飯。”


    這不怎麽正經的迴複聽得丹鬱愣怔了起來,緩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餘悸說的是哪頓晚飯。


    他曾對餘悸發出過一次邀約,那是唯一的一次邀約,可是餘悸被關進了禁閉室。那天晚上,他等了很久,想著餘悸大概是根本沒放在心上,就輕輕淺淺地低落下去,卻在後麵的日子裏,聽說了餘悸被關進禁閉室的事。


    而到了現在,他突然想,難道當時餘悸說的遺憾,竟然是真的為此遺憾嗎?


    即便是帶著目的性地告知,卻說的是實話嗎?


    那餘悸這個人,可真是夠壞的。


    丹鬱抬起眼,想朝著餘悸看過去,可黑霧在這一刻似乎顯得尤其濃重,明明近在咫尺,天也沒有黑,卻一點都看不清餘悸的臉。


    好奇怪啊。


    丹鬱伸出手,在空中揮了揮。他揮不去這抹黑霧,也揮不去眼前的朦朧,然後他仰起頭,看向了黑沉的天空。


    就在這時,餘悸很輕地笑了一聲。


    “我發現他了。”


    跟著這道聲音落下的,是丹鬱瞬時僵硬的身體。丹鬱知道黑霧為何突然如此濃厚了。


    擋在他們前麵的,是無法趕到的遙遠距離,和聽不見的倒塌與尖叫。


    丹鬱看著漫天升騰的濃重黑霧,聲音有些發顫:“又一座人類基地淪陷了,是嗎?”


    腳步有些踉蹌,無措地朝著那個方向邁出了一步,餘悸拉住他,卻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是。”


    所以,我們該迴人類基地了。


    第69章


    風裏裹挾著厚重的拖拽滑動聲,有別於以往所聽到的那樣,這一次,鋪天蓋地,一層蓋過一層,伴隨著若隱若現的倒塌聲,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無窮無盡,沒有片刻的停歇。


    他們在遠離,也在一點點靠近,朝著正在淪陷之地的彼岸,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比平日更加艱難。


    “看來猜對了,”餘悸的指尖微動,繞在上麵的絲線開始迴溯,“他現在跟我們是同一個方向。”


    是好消息,可也是個壞消息。


    身為一個alpha向導,輕而易舉就能破壞掉覆在人類基地外麵的光罩。監測到大批量聚的異種聚集起來的時候,就提前趕過去,隨便便便搭把手。這一搭手,最差也是個c級危機,等級升著升著說不定就b級了。


    b級,指揮官就得來了。


    一個b級危機,好像也算不上什麽大問題,對指揮官來說還是很容易的。但這隻是最基礎的。有時一開局就是b級,還有開局a級的,如果開到a級的盲盒,那個人類基地大概率得玩完。


    不過這還是一個開始。


    重頭戲在後麵呢。


    當指揮官在那邊的危機區域支援過一場,精神力已然不支了,周邊的大部分士兵也都去了那邊支援,在他們休養生息、給指揮處匯報戰果的時候,這位alpha向導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另一座哨塔,離那邊的人類基地算不上太遠的,另一個人類基地。


    他就站在黑霧裏,監測著,觀察著,將手覆上光罩。一開始隻是瓦解掉一絲光罩縫隙,讓聚集在那裏的異種造成小一點的危機,然後就走開,繞著光罩邊緣閑閑散散地逛,一邊閑逛,一邊監測異種動向,也監測前往支援的軍方。


    到了這種時候,指揮官是會親自過來的,即使這隻是一個小型危機。


    而也正是因為是小型危機,是那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小型危機,交給頹累的士兵有難度,可對指揮官來說卻輕而易舉。指揮官當然不會把這種危機放在眼裏了,過去支援的時候,甚至懶得跟指揮處講一聲。


    但這一去,就進入了真正的墳墓。


    無比簡單的小把戲,有時偶爾會靈活轉變下思路,但也仍舊是簡單的小把戲,可就算是這樣,還是讓人類基地損失了兩位,甚至三位指揮官。


    接下來是不是該第四位了呢?


    那些指揮官就該全都死了才好。


    掀開帽簷,alpha向導順著光罩一路往上看去,露出了一張白得毫無血色的臉。


    這張臉上看不出歲月的明顯痕跡,但眼窩深陷,臉頰兩側也深陷了下去,眼底有抹烏黑,怎麽看都是一副死期將至的模樣。


    他就那麽望著這道延伸至天際的光罩,望著望著,開始陰陰冷冷地笑了起來。


    死了三個,再死一個,然後再死一個……


    真正的狂歡就要開始了。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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