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刪除了哨兵的記憶。


    被刪除了記憶的人,是什麽感覺呢?失憶?直接遺忘掉那部分記憶?還是說,記憶被替換?


    又或者是,記憶變成夢境一般破碎的不完整碎片?


    見見那位哨兵就知道了。


    第25章


    到療養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療養院尤其安靜,走廊上沒有見到醫生或者護士,空空蕩蕩的,耳邊隻迴蕩著餘悸和丹鬱兩個人的腳步聲。


    主城這幾天已經夠陰沉寒冷的了, 第十四區比主城還要陰冷得多,走廊前方有個燈似乎壞了,在不遠處一熄一亮,讓整個空間透上了幾分詭異。


    餘悸和丹鬱一前一後地走著,走了很遠一段距離,才終於到了那位哨兵的病房外。現在還沒到病人的休息時間,但房間裏卻一片漆黑,連夜燈都沒有開。餘悸正要伸手敲門,丹鬱卻突然“咦”了一聲,低聲說:“我的戒指不見了。”


    餘悸垂下眼,看到昏暗燈光下,丹鬱擋起來的手指。


    餘悸勾了下嘴角:“丟哪兒了?”


    “不知道呀,”丹鬱轉身開始往迴走,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警惕起來,可說話的語氣卻保持著跟剛才一樣,還有些疑惑,“是不是掉在電梯裏了?”


    “那我們先迴去找找。”


    “好。”


    可他們並沒有走向電梯,一轉頭就迅速拐進了另一道走廊。敏銳的五感告訴他們,房間裏有要置他們於死地的人在等著他們進去,丹鬱撥弄了幾下通訊器,蹙眉道:“信號被切斷了。”


    療養院沉入了巨大的黑暗,各個地方都傳來了訓練有素的輕盈腳步聲,匆忙逃離的間隙,丹鬱問道:“這些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要……”


    “多半是伊氏家族。”餘悸解釋道:“他們家族在軍部唯一的籌碼因為誣陷我而入獄了,你知道,誣陷指揮處的人是重罪,最輕的判決也是驅逐進白色監獄。”


    所以,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刺殺,在餘悸定下飛往這裏的私人行程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追了過來,消音的攻擊穿過黑暗,玻璃碎了一地,怪異的嗡鳴聲響在耳畔,瘋狂刺激著大腦的神經。餘悸知道這是什麽,白色監獄裏麵全是這種裝置,專門用來影響和針對精神力的。


    餘悸強忍著不適,腳步一頓,拉起丹鬱的手腕,猛地往懷裏一帶。攻擊光點從丹鬱側臉擦過,掠過眼尾的紅痕,一滴血順著傷口留下來,餘悸迴頭時,掃到那抹存在於漆黑夜晚的鮮豔紅色,唿吸微微凝滯了一下。


    他不知道為什麽又想起了那個死在他麵前的人,那個人的麵容有那麽一刻,好像變清晰了一下,他好像可以看到那個人長什麽樣子了。


    可當他正要凝起目光去仔細看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對他說:“是幻覺,別想,別看。”


    餘悸迴過神時,已經被丹鬱拉著跑了很遠,可彎彎繞繞的走廊盡頭隻有一堵厚重的牆,沒有窗口,無處可逃。


    他們不得不停下來,持續的耳鳴中,數不清的光線瞄準著他們,餘悸慢慢後退,最後站在了一個走廊交叉口。


    餘悸抬起眼,幽深的眸子泛起了詭異的光芒,就在這一瞬間,強大的精神力迸發出來,宛如火焰一般的紅色光芒劇烈地蔓延,包裹住整座療養院,耳鳴聲也開始加重。


    在漫長的侵擾和抵抗中,餘悸強行用精神力將那些針對他的裝置盡數摧毀。


    他們因此有了短暫的喘息時間。


    就這一點點時間,足夠丹鬱從反方向給這一層的人來個措手不及了。


    既然動用了那個裝置,就意味著派來的殺手隻會是普通人,至少,目前還在這一樓層的人裏,不會有向導和哨兵。普通人再強,也不會強過一個擁有精神力的人,他們有優勢。


    空氣中充滿裝置損毀的焦臭味,餘悸悶咳了兩聲,眼白已經布滿血絲,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溢出的鮮血,有些諷刺地笑了一笑。


    反噬比他想象中還要強一些。


    清完這層的威脅,他們從安全通道逃到最低層,但從樓梯間出去,發現二層隻有一個很大的大廳,而所有的路都已經被封死了。


    大廳有一麵是落地玻璃窗,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對麵樓層的視野裏,僅僅隻是走進這座大廳,之前那數不清的光線就再次瞄準了他們。


    餘悸反應極快地把丹鬱按進懷裏,躲在鐵門與牆的三角之間,語氣變得很輕,忽然沒頭沒尾地說:“聽說送人禮物的時候帶上祝願,如果是發自內心的期盼,祝願就有可能會成真。”


    祝願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丹鬱恍惚著抬起臉,無端將餘悸耳朵上那枚黑色耳釘看入了眼底。


    說到這裏,餘悸頓了一頓,用著更加溫柔的聲音說道:“我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本來想親手給你的……”


    丹鬱想說點什麽,下一秒,玻璃盡數破碎,一股力道推向他的胸口,把他從窗口推了下去。他來不及反應,開始不受控製地往下墜落,時間的流速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尤其緩慢,像電影播放時的慢鏡頭。隻能聽見餘悸那句似有似無的聲音。


    “……看來沒機會了。”


    破碎開的玻璃碎片折射著刺眼的光,耳鳴聲越來越大,卻在耳朵裏漸漸消音,他眼睜睜看著餘悸在他麵前緩緩站起來,為他擋住了所有聚焦過來的光束。


    頃刻間,世界顛倒,他淩空倒下,急速下墜,時間的流速變迴原樣,來自許多哨兵的精神力衝擊波向餘悸威壓下來,耳鳴也更加刺痛耳膜。


    如夢似幻的紅色火焰再次包裹住整座療養院,但又很快暗了下來,隨著坍塌的轟鳴聲響徹,殘餘的精神力也終於透支。建築搖搖欲墜,餘悸往後倒去,靠在牆壁支撐才沒倒下去,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重新站好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耳邊的聲音或許很嘈雜,他聽不清。


    粉塵伴著碎石落下來,在一片廢墟中飄飄灑灑,餘悸無神地微睜著眼睛,恍然間,似乎又看到了那些斷裂的記憶碎片。


    還是相同的一幕。


    但這次,他看清了那道離他遠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看起來是那樣的單薄,瘦弱,卻在他的眼裏,看起來是那樣的高大。


    他好像想叫住那道背影,可是他說不出話。


    他隻能看著那道背影越走越遠,然後記憶碎片切換到了下一幕,這一次,那個人是麵對著他的,但是那個人死了。


    已經死了。


    可他還是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記憶碎片再次破碎,眼前的一切沉入了虛無,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詭奇的夢。冰冷滴落在臉上,不知道是血,還是水,餘悸深深地唿吸了一下,緩緩睜開眼。


    還是一樣的黑暗,丹鬱背著他,淌著雨水,艱難地走在狹窄巷子裏。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讓一個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人給背著走。


    可這種感覺,又實在稀奇。


    眼看著丹鬱越走越艱難,他也沒有要出聲的打算。危機並沒有完全解除,遠處再次傳來一些輕盈又訓練有素的腳步聲,丹鬱顯然也聽到了,在原地停了一下,左右張望起來,然後直接走進了一座亮著紫紅色燈牌的破舊大樓。


    丹鬱好像對這種地方很熟,一進去就直奔地下區域,一直下到地下三層,路過一間亮著單色燈的房間時,停下腳步,敲了敲門,壓著聲音說:“你好,送藥的。”


    說話時還帶了點異域口音。


    屋子裏的人興衝衝地跑過來開門,下一刻,笑臉僵在臉上,大漢就那麽直直地倒了下去。丹鬱收迴手,趕緊把餘悸又往上扯了扯,然後踢開大漢,進到了房間裏。這一套操作簡直是行雲流水,可見是輕車熟路,熟悉得很。


    但直到把餘悸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抬眼對上那雙墨藍色的眼睛,丹鬱才發現餘悸已經醒了的事實:“你,你……你……”


    剛才騙大漢出去的時候還能故意帶口音說話,這時候卻有些結巴了,餘悸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問道:“這是哪裏?”


    這問題提醒到了丹鬱,丹鬱猛然站起來:“等一下。”


    轉身走到門口,把倒在那裏的大漢拉進衛生間,裏麵傳來布料撕扯開的聲音,然後又把門外的燈光調成雙色,才走了迴來,問道:“你不怕死嗎?你為什麽要把我推開?”


    他有很多疑問,但隻有這一件,讓丹鬱迫切地想知道一個答案。


    他想知道,為什麽在那樣危難的時刻,餘悸會擋在他的身前,為什麽餘悸會……為了他連死也不怕。


    餘悸打量了丹鬱一會,說:“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


    比起這裏是哪裏,餘悸為什麽要做出那樣的舉動才能算一個真正的問題,丹鬱皺了皺眉,卻還是選擇了先依著餘悸,說道:“這裏是紅燈區。”


    餘悸繼續打量起丹鬱:“你經常來這種地方?”


    “對啊!”丹鬱坦然承認:“這種地方小費最多了,就靠在這種地方送酒打掃衛生什麽的,我賺夠了上學的學費。”


    也許丹鬱還有沒能說出口的話,但餘悸沒有想要知道丹鬱的過去的意思,他隻是隨口那麽一問。隨著五感的逐漸恢複,餘悸開始聽到了一些怪裏怪氣的聲音,可見這種開在地下的場所,隔音很不好。


    此起彼伏的喘叫聲中,零碎地伴上了一些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成群結隊的,來的人好像還不少。丹鬱對這些的感知度好像很高,在餘悸說話前就又一次猛地站了起來,立刻把房間裏的燈調到了最低亮度,然後又拿著什麽噴劑在床上和他們身上噴了個遍。


    餘悸一言不發地看著丹鬱拉下帷幔,然後又看著丹鬱撐上床,雙膝落在他的腿側兩方。


    來追殺的人,應該是哨兵領隊了,哨兵在追殺的時候,可以憑借優越的五感發揮出最大的優勢,所以現在餘悸和丹鬱一個字都不能說。


    要在這座建築裏蒙混過去,他們兩個能做的,隻能是融入這裏的氛圍,這樣才能不引起任何的懷疑。


    所以在丹鬱拉下帷幔的那一刻,餘悸就知道丹鬱要做什麽了,隻是丹鬱看起來好像很猶豫,不知道要怎麽開始。一直到巡查的步伐都來到了地下三層,丹鬱還是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餘悸鬆了鬆領口,抬手按住他的後腦,一翻身兩人就顛倒了位置,最終,在巡查的步伐來到門口之際,餘悸閉上眼,低頭吻了下去。


    第26章


    綿長的吻意裏,是少有的溫柔繾綣,那樣輕,那樣小心翼翼。丹鬱在這樣的吻意裏逐漸沉淪,失神,腦海裏的想法變得不可控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想起餘悸把他推下樓的那一幕,那一刻他看到自己的手浮在空中,想去抓住餘悸,可他隻能離餘悸越來越遠。


    他從來沒覺得他和餘悸之間的距離會那麽的遙遠。


    即使現在餘悸就在他的麵前,即使他和餘悸現在親密接觸,他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還是會產生一種餘悸其實離他很遠的感覺。


    巡查的哨兵透過門縫往裏看了一眼,武器落在地麵發出一陣威懾的聲響,晦暗的欲色燈光把房間裏一切場景都照得影綽,奇怪的聲音,奇怪的味道,奇怪的喘息聲,帷幔後兩個交纏在一起的軀體,哨兵緊皺眉頭,“嘖”了一聲,扛起武器去往了下一道門。


    吻意在朦朧裏延長,直到巡查的聲音徹底遠去,餘悸側過頭,有些失力地倒了下去,重重地壓在丹鬱身上。丹鬱耳後一片通紅,無意識地迴抱著餘悸,不知不覺間,抬起手,撫在了餘悸的頭發上,輕輕摸了一下,問道:“你那個時候,為什麽要那麽做啊?”


    “你為什麽要……保護我啊?”


    “……你不知道你差一點死在那裏嗎?”


    丹鬱問出的話越來越輕,最後幾乎隻成了呢喃,如果不是靠得這樣近,不會有人知道他其實問了好幾個問題。餘悸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聽著,卻始終沒有給出迴答。


    過了不知道多久,丹鬱才意識到好像有點感覺不到餘悸的唿吸了,他一驚,趕緊把餘悸翻過來,這才看到餘悸的臉色蒼白得人,嘴角開始不斷溢出鮮血。


    餘悸的精神力崩潰了。


    精神域受到裝置的嚴重幹擾,又幾度強行使用精神力,餘悸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某種程度上的奇跡了。現在餘悸需要一個向導,一個很強很強、會一切療愈手段的向導,丹鬱一下子就慌了:“餘悸,你再堅持一下,我去給你找向導,你等我,很快的,我現在就去給你找……”


    可當丹鬱連滾帶爬地摔下床,卻站也站不穩的時候,他才緩慢地意識到,這個地方是找不到向導的,他一出去就會被抓起來,餘悸也等不了了。


    他麵無血色地迴過頭,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身影,心上被無力與絕望覆滿。


    大樓坍塌時,他因為強烈的不可知情緒催動了體內的精神力,把餘悸完好無損地帶了出來,卻馬上又遇到了新的巨大困境,他知道這次他是真的沒辦法了。


    在他茫然無措的愣怔中,餘悸很輕地唿吸了一下,無力地抬起手,撫上丹鬱的側臉,聲音有氣無力:“不是說要改掉這個習慣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丹鬱又死咬住了手背,他後知後覺地鬆開手,聽見餘悸接著說:“精神域出了點小問題而已,算不上什麽大事。”


    餘悸居然說這算不上什麽大事。


    然後餘悸實在沒力氣了,手開始往下滑落,丹鬱馬上捧住他的手,不讓他的手掉下去。餘悸閉上眼睛,指腹輕輕壓了丹鬱的側臉一下,說:“像我平時做的那樣,你把精神力滲進來。”


    丹鬱茫然地看著他。


    哨兵怎麽可能做得到向導做的事……


    餘悸說:“相信我。”


    丹鬱跪坐過去,他不是餘悸,他需要更多的接觸,於是他把餘悸的身體扶起來,環在了自己的懷裏。他的身體在顫,手也在顫,他用盡全力,才能勉強控製住屈指可數的幾根精神力觸須,嚐試著將它們帶進餘悸的精神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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