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跟以前一樣,有點低沉,聽不出不好的痕跡,看來在禁閉室沒有受到什麽不好的對待,丹鬱靜默了片刻,然後說:“沒什麽。”


    不管什麽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猜不透餘悸,也根本看不懂餘悸對原沐生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有時覺得是愛意,有時覺得是恨意,還有的時候,又覺得餘悸完全沒把原沐生放在眼裏。扭曲著,矛盾著,丹鬱總也看不明白。


    他把傘遞給餘悸,冷淡地說:“我要迴去訓練了。”


    他不想繼續胡思亂想了。


    餘悸說:“好。”


    可是餘悸沒有把傘接過來。


    丹鬱再次把傘遞過去,這次手背碰到了餘悸的衣服,“拿著啊。”


    可餘悸不是那種被催促了就會給出反應的人,他在任何時候都隻會我行我素,所以他還是沒接,不過這次卻給出了迴應,雖然說出的話是另外的話題。他問:“知道我被關,你是不是很高興?”


    丹鬱的聲音是跟剛才一樣的冷淡:“有一點。”


    聽到這個迴答,餘悸很輕地勾了下嘴角,嘴角的弧度看起來不怎麽明顯,但臉上確確實實出現了笑意。一直看著他的丹鬱,在看到這道莫名其妙的笑意後,默然移開了目光,慢慢說道:“我聽說禁閉室是個很奇怪的地方,那裏好像會影響人的思緒,時間長了容易瘋。但你待的時間不長,受到的影響應該隻能算個開始,我猜你腦海裏的流程走到了遺憾人生未圓滿的事,所以才一出來就想來看他,是嗎?”


    結果沒想到,在看到人的同時,也聽到了那樣一番刺耳的話。


    但餘悸給出的迴答是:“不是。”


    “我遺憾的不是他。”


    丹鬱下意識抬眼重新看向餘悸,追問道:“那是什麽?”


    那你遺憾的,是什麽?


    餘悸把他看入眼底,突然問道:“那天晚上,你等了很久嗎?”


    “什麽?”丹鬱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餘悸沉下眸光,語氣裏有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如果注定失去自由,我隻會遺憾沒能赴約,跟你一起吃上那頓晚飯。”


    丹鬱愣了一下,在意識到餘悸說了些什麽後,有些慌亂地把傘塞進餘悸手裏:“我看你是淋雨淋壞腦子了。”


    漫天的微雨飄飄灑灑,丹鬱沉淪其間,又急切地避開,餘悸在傘下看著他快步走掉,走得那樣急切,像是想躲雨,又像是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怪物在盯著他,再晚一步就會被拉進無法逃離的沼澤。


    可細雨纏綿,身上總會淋濕的。


    第24章


    漆黑的密室門被拉開了條縫,一束光從縫隙透進去,投在空蕩蕩的地麵和牆壁上。而在密室外麵,水晶燈光線璀璨,照耀著房間內的每一顆寶石都更加奪目。


    或許是知道餘悸喜歡,得知他從禁閉室好端端地出來後,遏蘭衡立刻派人給他又送了點過來,這間房間已經快放不下了。餘悸拿著枚胸針在眼前看了又看,“遏蘭衡的眼光很素。”


    不像他,更偏愛些花裏胡哨的玩意。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憑借超常的五感,隱約聽到淅瀝的雨聲裏伴著行色匆忙的腳步聲,餘悸揚了揚眉梢,緩步走到牆角,撥動了一下鍾擺後麵的機關,開了條縫的密室門重新緩緩開啟。


    腳步聲快來到門口之際,餘悸再次撥動了一下機關,在密室門徹底關上的前一秒種,丹鬱走了進來,捕捉到一晃而過的空蕩密室,然後丹鬱微微一愣。


    那個曾經擺滿原沐生照片的密室被清空了。


    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是丹鬱看見了。


    陰雨下得纏綿,房間裏好像也帶上了一層陰沉的霧氣,在璀璨的燈光下,照得人頭腦發暈。丹鬱就站在門口的位置,餘悸默然放下遏蘭衡送的胸針,挑起眼角看他:“來了?”


    明知故問的問題。


    “來了。”


    在餘悸剛才看過來的那一眼裏,不知道為什麽,丹鬱好像從裏麵看到了某種類似悲傷的情緒,原沐生說的那些話,似乎還是摧毀了餘悸心裏的某個地方。


    不管以前餘悸為原沐生做過些什麽,又或者是擺弄過什麽心機,是不是意味著故事都到此為止了?


    留給原沐生的那塊聖殿最終還是坍塌了。


    就在密室清空的那一刻,故事就結束了。


    那些沒有在人前展示出來的情感,在這一刻,被丹鬱窺見了一點痕跡。但這讓丹鬱一時有些無措,因為他突然發現,原來餘悸也是一個會哀傷、會難過的,活生生的人。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俯視眾生的冷漠神像,在一個極其平凡的晚上,突然活了過來,眼含悲傷地走下神殿,走向人間。


    可他跟餘悸沒什麽可說的,他沒法安慰餘悸,也沒有想要從餘悸口中聽到什麽話,他隻是來找餘悸幫他疏導精神力。餘悸同意了的,不然他也不會這麽晚還找過來。


    臥室的燈光舒緩很多,餘悸信守承諾,一迴臥室就幫丹鬱疏導起了精神力,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這次沒有觸碰到丹鬱,連任何的肢體接觸都沒有。


    他是天生的向導,在精神力的把控方麵有完美的感知度,不用依賴物理接觸。但如果像以前一樣,跟丹鬱有所接觸的話,或許會更省精神力一些。


    但他選擇了遠離與退卻。


    這讓丹鬱有點沒由來的氣悶,憋著股氣悶在心裏一句話也沒說,一直到丹鬱困得眼皮開始打架,抬眼看了下時間,才驚覺已經疏導了三個小時之久。


    博士之前給出的方案是每次疏導保持在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了,時間太短可能沒效果,時間太長又可能會對餘悸的精神力穩定造成一些影響。


    丹鬱下意識伸手推了餘悸一下:“可以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垂落下去的手不經意覆在餘悸的衣服上,餘悸卻沒有收迴精神力,而是淺淺淡淡地垂下眼,把衣角從丹鬱手心下輕輕抽出來,說:“再疏導一會,就當是那晚沒能陪你吃飯的補償。”


    又是這件事。


    丹鬱的身體一下變得僵硬起來,想起下午餘悸說的話,欲言又止了一下,但還是選擇了沉默。


    餘悸看出來了,問道:“想說什麽?”


    丹鬱抿了抿嘴,說的卻是另外的事:“我在星船上看到了你的行程安排,明天下午你要去第十四區。”


    行程安排標注在私人星船上,這意味著是餘悸的私人行程,跟軍務無關。


    “嗯。”餘悸點頭,順著問道:“陪我一起去嗎?”


    用的是類似邀約的表達方式。


    明天的課程結束之後,學校會放兩天假,時間剛剛好,出去一趟也不會耽誤什麽。


    但那個“陪”字讓丹鬱有些晃神,然後丹鬱聽見自己說:“你想讓我陪你嗎?”


    很多情緒其實來得莫名其妙,丹鬱也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這樣,是終身標記帶來的錯覺,還是清醒地沉淪,丹鬱分不清。


    正如他無法忽視餘悸連衣角都不願意被他碰到的那一刻,他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他該抗拒餘悸的,在餘悸的刻意遠離下,他該感到高興的。


    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他慢慢垂下眼,指尖慢慢收攏,將沙發壓出道道褶皺,餘悸收迴精神力,給出迴答:“或許。”


    或許想讓他陪他。


    但也隻是或許而已。


    丹鬱站起身,轉頭看向漆黑的窗外:“我明天的課得上到下午五點,可你的行程安排是兩點出發。”


    餘悸抬眼看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可以等你。”


    但丹鬱突然有點後悔了,按他對餘悸的了解,餘悸該讓他下午的課別上了才對,可是這個人卻說等他。


    不,不對,按餘悸的處事風格,就根本不該問出“陪我一起去嗎”這種話才對,餘悸應該直接下達命令讓他服從,而不是在這裏好聲好氣地請求允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餘悸變得這樣好脾氣了?


    是在對原沐生失望之後,急於找個人填補那部分空缺,把他當成某種程度上的情感寄托?還是把他當成一個過渡的存在,想借助他來忘記原沐生?又或者是更糟糕的情況,他暫時想不到。


    可是好像也不是的,在被關進禁閉室之前,餘悸對他的態度好像就已經有所轉變了。


    解決b級危機應該是件很難的事,那段時間餘悸應該沒怎麽休息,精神力的使用大概也到了臨界值,可就是在那個時候,餘悸為了他急急忙忙地趕迴來,一直等著他醒過來才閉上眼睛睡覺。


    那時的餘悸看起來是那樣的疲憊。


    可事後餘悸隻字未提。


    丹鬱又怎麽會不知道?


    但丹鬱還是有點後悔,他不太想跟餘悸一起去了,這樣的餘悸讓他無所適從,於是開始胡亂找借口:“我沒有自主跨區的權限,給學校寫申請不一定能批得下來。”


    一說完,丹鬱就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句什麽樣的鬼話,餘悸可是擁有基地最高等級權限的人之一,他想帶誰走就帶誰走,根本不需要申請。


    但餘悸還是溫溫柔柔地解釋道:“我的權限可能比軍事學院高一些。”


    丹鬱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太自在地說:“我要是走了,我的貓會餓的。”


    餘悸:“我可以給它準備這兩天的食物和水。”


    丹鬱還想說點什麽,但又有點想不出來,隻能迴頭盯著餘悸看,看了好一會才幹巴巴地說道:“你不清楚它的食量。”


    餘悸眨了下眼睛,“你可以告訴我。”


    丹鬱:“……”


    丹鬱的貓已經養了十多年,它已經是隻老貓了,但其實看不太出來,因為它的毛發很茂盛,臉盤子也圓圓的,隻有那雙眼睛看起來不再年輕。


    餘悸至今都不知道那隻貓的名字,因為丹鬱從來沒有唿喚過它,他也沒問過丹鬱。


    丹鬱似乎是個很不愛發消息或者迴消息的人,即便是在餘悸給他發了張貓吃東西的照片過去,照片裏清楚顯示著貓的身邊多擺出了幾個碗,放著大約三天的食物量,可丹鬱仍舊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迴。


    但丹鬱下完課跑來見他的時候,臉上有一抹喜色。


    丹鬱看起來很高興。


    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麽,丹鬱連校服都沒換,一上星船就快步流星地走過來坐在餘悸身邊,從懷裏掏出一塊餅幹,說道:“餘悸,你看。”


    是一塊很普通的餅幹,上麵嵌著幾粒藍莓,沾著許多顆粒分明的白糖,看起來是很甜的餅幹。


    餘悸不明所以地看著。


    這塊餅幹在丹鬱的指尖突然裂開,碎成粉末,飄飄灑灑地掉落下去。


    他知道丹鬱在高興些什麽了。


    這份主動分享的喜悅,最終會變成困住某個人的枷鎖,餘悸很輕地眨了下眼睛,隱約聽到耳邊響起了囚籠的鎖鏈打開的聲音。


    會困住誰呢?


    人類基地中最大的軍事療養院在第十四區,前段時間脫離了生命危險的哨兵就被安置在那裏,這就是餘悸去第十四區的理由。


    他作為當時負責的指揮官,理應去探望一下唯一存活下來的幸運兒。


    一個過於幸運,幸運到差點毀了餘悸計劃的幸運兒。


    係統的作用能維持多長時間他並不清楚,畢竟係統接入過來好像很困難,他還沒來得及問點什麽係統就斷開了。而且,他聽係統提到“修正世界線”這幾個字了,這在以前是沒有出現過的。他不知道係統在修正些什麽,那似乎涉及到了保密條款,係統無法告知,所以他要親自去看看。


    因為這還是第一次,他的係統以異常直接的手段來解決麻煩。


    刪除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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