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動作,邊上馬車、牛車上的學子們心頭焦急,幹脆也學著他們跳下了車。


    一行人跟著挨挨擠擠的人群往前,等走到街尾時,那裏赫然立著一整橫排的官兵,他們手持粗棍,棍子橫立在胸前,將過來的人群全部擋在外麵。


    無關人士一律不得入內。


    官兵後麵縫隙中,每隔一段距離就站著一名身穿長衫的小官,應該是府衙裏的不入流官員,被喚來此處充當場外執事官,專門負責考生入場事宜。


    他們接過一位位考生遞過去的考票,對上號之後才會吩咐官兵將之放入。


    考票並未放在考籃中,考票薄薄一張,還攸關能否參加考試,這般重要的文書都是隨身攜帶的。


    謝景行伸進懷中將考票取出,遞給麵前這位臉續長須的漢子。


    考票說簡單點就是現代參加考試的準考證,上麵有著考生的相關信息,內容也不多,他隻是一掃便看完了。


    隨意挑了兩個問題問詢,對上後便放了謝景行進去,謝景行又等了幾位友人,才繼續往前。


    貢院大門前有一大塊平地,平地比足球場還寬大不少,眼前都是黑壓壓的人頭,謝景行提著考籃一時有些進退兩難,這他得去哪方才能找著通州府的地界。


    安平省共八府,每府來的應試考生都不少,通州府參加應試的學子已差不多是最少的,隻有三百多號人。


    聽旁人所說,明州府可是多達兩千多號人參加鄉試,就是稍微少一點的清河府也是近兩千人,其他州府也都是一千到兩千之間的考生。


    唯獨與通州府文教水平相近,一直排在安平省最末的難兄難弟孤山府稍微少些,也是三百出頭。


    所有的學子加起來,已是有近萬人。聽起來很多,可是放在整個大炎朝又算是最少的了,其他府就是兩、三萬學子參加一地鄉試的情況都不算少見。


    若是隨意分布也太過雜亂,還要將所有考生搜檢後放進考場,再找到自己號舍,若不管不顧,任他們隨意站在哪處,就是等到月生月落也不一定能將所有人全部放進去。


    因此,來這裏的考生都是按府分排的,每一個州府都有一個專門劃分出來的區域供他們排隊,隻是謝景行幾人一眼望出頭,都見不到一個稍微臉熟的麵孔。


    正當他們決定分頭尋找時,黑壓壓的人頭前方突然傳出一聲大吼,“明州府的學子在此集合。”


    就在他們站著的正前方,很快,旁邊就有不少同謝景行一般不知如何是好的學子便臉露喜悅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去了。


    接著距離不遠處也傳出一聲相同的喊聲,隻是明州府改成了清河府。


    謝景行心下了然,看來負責學子排序的官員早已料到此種局麵,心有打算。


    他們並未說話,安靜等著,很快就傳來了喊通州府學子集合的聲音,在他們的後方,幾人轉身往那邊走去。


    中途還遇到了好幾個來自通州府學的同窗,不過已到了就要進入考場的緊要關頭,他們也並沒有多寒暄,沉默著排到了隊列中。


    等所有參加鄉試的學子全部按府排好隊,太陽已經隱隱冒出了頭,方才周邊雖有燈籠照亮,可臉都在陰影中,相互之間是看不太清楚的,等到了此時,才能從遠處看清視野範圍中學子的臉。


    謝景行目觀鼻,鼻觀心,什麽也不想,大腦放空,雙目無神,就這麽發著呆等著進到考場中去。


    可旁邊卻有人撞了撞他,是丘逸晨。


    他看謝景行疑惑的眼神,對著他們身旁的隊列中擼了擼嘴。


    他有時也佩服謝景行,身旁那麽多灼熱的目光看著他,他居然能做到一點都不在意。


    他隻是站在謝景行身邊,被眼神餘光掃到就感覺渾身不自在了。


    謝景行其實早就有感覺,隻是他並不想管,可不止左邊的人在看他,右邊的視線也不少,反正隻是被看看,他又少不了塊肉,他看任他看,謝景行自巋然不動。


    現在被丘逸晨一撞,他隻能無奈看過去,不隻有看他的,甚至還有對他指指點點的呢。


    有善意的目光,一見著他看過去便拱手相對,有些開朗些的甚至對他露出一個滿臉燦爛的笑容。


    可也有不少人眼中卻是明晃晃的敵意,見著這種,他更是不在意,一掃而過並不放在心上。


    這世上連銀子都有人不喜歡,甚至稱之為阿堵物,他難道還能比銀子更討人喜歡不成?


    至於為何會如此?他身旁的同窗為他解了惑,那日在明雲茶社發生的事情可已經傳遍了明州府文人圈,他住在陋巷都已聽說,其他人更是早就聽聞了。


    說話的同窗是個秉性直爽的,說起來不覺嫉妒,甚至還與有榮焉,畢竟他們可是同出於通州府學。


    孟冠白這下來了興致,他可是親眼所見的,這些隻是道聽途說的肯定沒他知道得清楚。


    他一把攬住那人,開始唾沫橫飛地講說那日情形,他口才好,跟講故事一樣,將事情講得跌宕起伏,聽得那名學子神情連連變幻。


    有感興趣的事情打發時間,等孟冠白意猶未盡地結束故事,謝景行已經走到了負責收檢的兵士麵前,將考籃遞了過去。


    俗話說“金舉人,銀進士”,鄉試逢子午卯酉年八月舉行,三年一試,又被稱之為秋闈、大比,取中比例約在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之間,也就是三十取一,而會試一般在鄉試次年二月舉行,中間隻隔了半年,可取中比例卻比鄉試足足高上一倍,也就是百分之八、九左右。


    足以說明鄉試之難。


    自然,在檢查時比其他考試都要嚴格,幾乎是一寸一寸摸開了檢查,就連嶼哥兒準備的八寶粥,看著全是粉末,什麽也藏不住,都被倒入了一個幹淨的大碗中。


    檢查的兵士並沒有直接上手,而是拿過一旁的筷子細細分檢,又將裝八寶珍的袋子仔細檢查,直到並未查出夾帶,才又將八寶珍倒迴去。


    其他東西也都是需要過官兵檢查一關的,等檢查完他的考籃,已經一刻鍾過去。


    這也難怪需要一整日的功夫放學子們入考場,檢查得這般仔細,也多虧不止一人負責搜檢,每個州府排隊的隊列前至少都有五位官兵負責收檢考籃,像是明州府和清河府這些應試學子過多的甚至高達十人。


    有的官兵眉目嚴肅,態度也不好,動作也粗魯,像是謝景行隔壁的一位官兵,他甚至將學子考籃裏的饅頭都掰開揉碎了檢查,這讓學子到時該怎麽吃。


    那名學子敢怒不敢言,不過好在他並未將所有饅頭全部揉碎,隻是隨意挑揀出兩個,見都沒有異樣就大發慈悲放過了剩下的饅頭,也保下了那學子接下來幾日的口糧。


    謝景行運氣挺不錯,麵前這位官兵態度很是和善,將他考籃翻撿完後,看他隻帶了一個碗,該是用來衝泡方才檢查的那粉末的,主動道:“你這一個碗不夠,還得拿一個裝水。”


    他從身後拿出一個素白無花,快有謝景行腦袋大的碗放在了謝景行考籃的最上麵。


    這也是謝景行忽略了,旁人隻帶一個碗是因為不用衝泡八寶珍,一個碗用來讓貢院內巡場的士兵倒水已是夠用了。


    可負責倒水的官兵們可不是時時刻刻在考試學子旁邊站著,等他碗空出來就能再為他倒上水,而是半天才來一次,若是這碗已被占去了,想要喝水可不知得等到什麽時間去。


    謝景行連忙拱手道謝,那士兵沒放在心上,已經揮手趕人了,他還等著搜檢下一個呢。


    開局就遇到好事,看來此次鄉試應該挺順的,謝景行跟著人流走過了貢院大門,順著院子進入到了一個大堂中。


    大堂裏已經有四個人站著,他一來便被一旁候著的兵士引著,五人一組去了旁邊屋子,屋子除了大門,其他都被嚴嚴實實封著,將門一關,從外麵是絕看不到裏麵的。


    考籃被官兵指示著放在門廊下,五人空手進了屋子,當著屋子裏三位官兵的麵開始解衣服。


    鄉試的搜檢流程,來參加考試的學子們都熟悉,此番便是要過搜身一關了,這一關全部都得脫得赤條條的。


    衣服被房間裏的官兵拿去從裏摸到外,而光裸著身體的學子們也沒有閑著,得在寬敞的房間裏來迴走兩圈,完了還得跟著官兵做幾個動作,比方說蹲起和馬步。


    謝景行想起孟冠白曾以玩笑的口吻同他們提起的事情,曾有考生將小抄藏在穀道裏頭混進了貢院,想趁官兵不查掏出來作弊,可沒想到整個考試過程中都有人看著,他最後隻得趁每日夜間被允許去茅房時將小抄拉了出去,可沒想到被後一位去茅房的學子發現舉報了,硬生生被查了出來。


    先不說大晚上的,後一位學子是如何發現黑漆漆茅房中的小抄的,那學子將小抄放到穀道中,難道就不難受嗎?


    本以為是玩笑,可看現在這番檢查,謝景行麵無表情地做著動作,心中暗想:“看來孟冠白說的那是就算不是完全為真,也該是有七、八分了。”


    這些動作分明是要檢查考生動作是否自然,若是被發現不對勁,怕不是得被拖至一旁再從外到裏檢查一次,這次可不再是檢查衣服,而是檢查考生本人了。


    幸好他們這一組五人並沒有出現異樣,順順利利地過了這一關,出門之後,就算他們五人不相熟,也有誌一同地長舒一口氣,露出輕鬆神態來。


    這已是搜查最後一關了,他們現在隻需要輕輕鬆鬆往裏頭文場去了。


    走過岔路口時,謝景行撞到了從另一邊收撿身體房間裏出來的蕭南尋五人,他們方才正好排在謝景行後麵,謝景行最先被搜查完,剛好和前麵四人為一組,他們五人恰好湊成一組。


    五人臉上也帶著些不自然之色,孟冠白倒是還能笑得出來,丘逸晨皺著眉,看到謝景行過來,叫嚷著說:“本次鄉試定要一舉上榜,可不能再來下次了。”


    其他幾人皆是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官兵們衣衫整齊,可他們卻要赤條條在房間裏做出那等不堪入目的動作,幸虧他們五個熟悉,不然也隻有謝景行這種泰山崩而不改其色之人才能如現在這般若無其事。


    謝景行點頭應道:“希望如此。”他麵色雖未變,可心裏也有些不自然,隻是他會裝,未曾表現出來。


    真當臥底記者很好混嗎?


    幾人結伴一同去了前麵的大廳,大廳中橫放有近二十張長桌,每張長桌後麵都坐著一位官員。


    這是要檢查參試學子的考票了,並且會將學子的號房號告知學子,並寫在考票上,三場考試都在同一號舍,之後會將第一場考試所需要的草稿紙和空白試卷以及三支蠟燭拿給考生。


    第一場考試,學子們需要在貢院中待三個晚上,每晚一支蠟燭,用完也不會補,由考生自己決定如何分配。


    領完蠟燭後,官員又在考票的右下角蓋上一枚紅章,三場便需要蓋過三個紅章。


    明州府的貢院約有一萬五千個號房,裝下本次參考學子是足夠的,每五十間號房成一排,每排號舍都有對應的一個字號,以《千字文》排序。


    謝景行拿過考票,紅章上端便是考官以館閣體寫上的號房號,“天字號零一。”


    這號碼倒是吉利,可謝景行心中卻一咯噔,每一排號舍都有一個茅廁,在號房的最邊上。


    就是不知是在一號,還是在五十號?


    寇準規等人的號舍倒是並未在兩邊,都用不著擔心,謝景行也不欲他人為他憂心,收好考票,幾人準備去往各自號舍,他們的號舍並不在同一排。


    都是群豁達的人,甚至並沒有多說幾句便各自分開,謝景行沿著一旁的小道往前走。


    “天”字在千字文中排在第一,那天字號也該是在文場最邊上,文場呈東西方向排列,整體為一個半圓形,東為極,也為首,他直直往貢院最東邊走去。


    一路穿過貢院中心的至公堂,至公堂後麵是監臨、提調、監試、考試四房,左右則為彌封、謄錄、對讀、供給四所。(注)


    號舍所在的文場就修建在一座三層木質閣樓樣的建築底下,這座三層木質閣樓便是整個貢院最高的建築,“明遠樓”。


    《大學》中有“慎終追遠,明德歸厚”一句,這句話便是“明遠”的出處了,從這句話就能看出一國之君想要以科舉取良士,不隻看文章還要品德。


    明遠樓呈方形結構,上麵有著雕飾和繪畫,最下麵是青磚堆砌的一個一人多高的平台,隻不過平台中空,四麵都有一扇門,現在都是敞開著的,任由考生從四麵通行尋找號舍。


    四角有四個兩人合抱的支柱,支柱上方便是明遠樓的主體結構了,一圈中有五根立柱,立柱與立柱之間並無牆麵,而是直接空著,在第三層的西麵房簷下掛著一塊牌匾,上麵用漆金的線條描出了“明遠樓”三字。


    考試時監考官、監試、巡察官員便可站在明遠樓上,將整個文場收歸眼底,監視考生有無作弊情況,若是離得遠的,文場四角還有四座樓,兩相結合,所有人都躲不開監考官的巡視。


    當然並不是能看見位於號舍內的學子,主要是觀察學子有沒有私自從號舍中出來同人私下交流,也可以監督在考試內巡場的執役人員有沒有為考生傳遞消息。


    謝景行一路走到最東邊,終於找到了天字號房,他看到位於路旁的零一號舍,大大鬆了一口氣,幸虧茅房在巷子最末,而零一號則是最頭上。


    不是廁房簡直太好了,就算以謝景行的定力,被分到廁房,整場鄉試考完,他怕也得脫層皮。


    穿過道旁的柵門進入天字號舍,兩排號舍中間過道寬約四尺,可供三個人並排而行,謝景行沒有往更裏麵去,直接走進零一號舍。


    來明州府當晚,他睡前所想顯然是多餘的,他進去號舍裏頭,站直了距離房頂也還差得遠。


    他抬頭看了看,這間號舍該高有近三米,一米寬,深度也有一米五左右。


    足以供容納一人在裏頭活動,謝景行放下考籃,深深吸了口氣,不過,還是短了些,看來晚間他睡覺時膝蓋以下都隻能落在木板之下了。


    號舍麵朝南,三麵是牆,幸虧敞開的南麵沒有門,還能往外伸一雙腳,不用委委屈屈蜷縮著,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將卡在牆上的活動木板抽動出來觀察了一下,還算牢實,也挺厚。


    這個木板被稱之為號板,可以上下移動並固定住,白日用來作為書寫試卷時的桌麵,晚間就可以落下來,與裏麵固定住的那塊木板合為一塊,當床板用,長寬都和號舍大小一樣。


    不過隻是這麽一個動作,手上就沾了厚厚一層灰,謝景行將周寧準備好的抹布從考籃裏拿出來,他的號舍在排頭,每排號舍最邊上立著有一個大水缸,水缸裏裝著的水現在正是用來供學子們打掃用。


    邊上還有一個木桶,等打掃完,這水缸中又會裝滿水,備著以防號舍內起火,可以就近打水滅火用的。


    不過現在起火的可能性不大,前朝時每間號舍門口都擺著個小爐子,讓學生們做飯燒水用,可一次大火燒死了近二十位學子後,便取締了。


    等將號舍全部清理完,謝景行已經腹如雷鳴。


    別看童子試時考棚裏會為參試學子提供飯食,可那隻是因為參考的學子少,可參加鄉試的學子太多,要準備一萬甚至幾萬人的飯食,那也太過為難貢院裏的廚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一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一行並收藏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