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作者說豪不幹涉政治,而在第三十六迴中,寶玉論文死諫武死戰一段裏,卻直接對官場的政治風氣進行了批判。


    很多人對政治和曆史不敏感,也不了解,所以天真的認為這本書是“大旨談情”,其實書中的家國情懷無處不在。


    寶玉的這段論述,可以說直接針對明朝後期空談浮誇的風氣進行了批評,為何說是明朝,而不是清朝呢?還是因為對曆史的足夠了解。


    但凡對明清曆史有一定的了解,就會知道,文死諫武死戰是明朝後期官場的一種風氣,這是當時儒家宣揚的一種價值觀。因此我們常常能夠看到有官員以此為榮,做事也把這個當作行為準則。


    在明朝之前,官員敢於諫言被認為是國家開明的象征,統治者也可以聽取下層的意見,但是到了明朝中後期,這種事就變了味。


    後來國家或皇帝想做什麽事,必然會有官員出來反對,乃至死諫,就是各種堅決反對,當你問他有什麽更好的解決辦法時,他會說沒有。


    由此可見他們死諫並不是為了解決問題,而是為了諫而諫,所以寶玉說這些須眉濁物,隻是為了邀名而已。


    這種情況在禦史和言官身上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因為他們就是幹這個的。


    明朝真正負責監察百官的,有六科給事中和十三道監察禦史,分屬六科和督察院。


    他們負責糾舉彈劾,有風聞奏事之權,所以隻要朝廷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必然就要出來反對彈劾一下,否則就是不稱職。


    而到了清朝,情況就變了,因為滿清是以八旗奴隸主為根本,結合其他地主士紳來統治國家的,所以那些文臣武將都屬於八旗老爺的奴才。


    八旗為了讓他們效忠於自己,也給了他們足夠的利益,那就是可以更大程度的剝削百姓,這樣下麵的臣子隻要對上麵效忠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什麽為了國家而死諫、死戰。


    清朝雖然保留了科道監察禦史,但是將兩個部門合二為一,並且對其職能進行了修改,就是把他們的權利範圍改成隻察官不諫君。


    也就是隻能監察官員,不能向皇帝諫言了。連言官都不能進諫了,其他的官員就更不行了。


    清朝為了防止官員死諫,還采取了更徹底的措施,在明朝,文官冒死進諫那是忠臣良將,好歹還能青史留名,到了清朝你敢死諫,不但要下獄問罪,還要將你的名聲搞臭,徹底打成奸臣賊子,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沒有什麽文死諫武死戰的土壤。


    我們來看一下原文:


    王夫人讓襲人改從她那裏領月例之後,寶玉喜不自禁,這是襲人獲得了王夫人的認可,因為在國家滅亡之際,以潘應龍為首的太監廠衛們,依然能堅持在抗清一線。


    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迴家去不去了!那一迴往家裏走了一趟,迴來就說你哥哥要贖你,又說在這裏沒著落,終久算什麽,說了那麽些無情無義的生分話唬我。從今以後,我可看誰來敢叫你去。”


    在這裏有一個【蒙雙行夾批:“唬”字妙!爾果係明決男子,何得畏女子唬哉?】


    這個“決”字是決定最後勝敗的意思,前麵說了此迴內容基本都是永曆帝遇難之後,夔東明軍與清軍的最後決戰。


    襲人聽了,便冷笑道:“你倒別這麽說。從此以後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連你也不必告訴,隻迴了太太就走。”


    因為襲人的月銀此處改由王夫人發放,所以襲人說從此以後就是太太的人了。


    寶玉笑道:“就便算我不好,你迴了太太竟去了,叫別人聽見說我不好,你去了你也沒意思。”


    襲人笑道:“有什麽沒意思,難道作了強盜賊,我也跟著罷。再不然,還有一個死呢。人活百歲,橫豎要死,這一口氣不在,聽不見看不見就罷了。”


    襲人是說我不走還能怎麽辦,馬上你就要滅亡了,就算還活著,也隻能做個強盜山賊了。實在不行,我還可以死了殉國,反正早晚是要死的。


    這裏句句說死,就是寫他們在準備麵對死亡了,這一小節裏寶玉是1663年的韓王政權,他們麵對清軍的圍剿,明白自己時日不多了。


    【蒙側批:自古至今,大凡大英雄大豪傑,忠臣孝子,至其真極,不過一死,嗚唿哀哉!】


    襲人說的要走了,也是準備離開這個世界的意思,所以批語感歎,忠臣孝子到最後終究是一死。


    寶玉聽見這話,便忙握他的嘴,說道:“罷,罷,罷,不用說這些話了。”


    襲人深知寶玉性情古怪,聽見奉承吉利話又厭虛而不實,聽了這些盡情實話又生悲感,便悔自己說冒撞了,連忙笑著用話截開,隻揀那寶玉素喜談者問之。


    先問他春風秋月,再談及粉淡脂瑩,然後談到女兒如何好,又談到女兒死,襲人忙掩住口。


    女兒便是書中的金陵十二釵簿冊上的各個女子。


    寶玉談至濃快時,見他不說了,便笑道:“人誰不死,隻要死的好。那些個須眉濁物,隻知道文死諫,武死戰,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節。竟何如不死的好!


    必定有昏君他方諫,他隻顧邀名,猛拚一死,將來棄君於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戰,猛拚一死,他隻顧圖汗馬之名,將來棄國於何地!所以這皆非正死。”


    寶玉的觀點,可以說是作者在明亡後對這種價值觀的反思,他們為了邀名而死,其實不如不死的好。畢竟保存自己,才能消滅敵人,救國救民。


    襲人道:“忠臣良將,出於不得已他才死。”


    寶玉道:“那武將不過仗血氣之勇,疏謀少略,他自己無能,送了性命,這難道也是不得已!


    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兩句書汙在心裏,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談亂勸,隻顧他邀忠烈之名,濁氣一湧,即時拚死,這難道也是不得已!還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於天,他不聖不仁,那天地斷不把這萬幾重任與他了。


    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並不知大義。【蒙側批:此一段議論文武之死,真真確確的非凡常可能道者。】


    【庚辰眉批:死時當知大義,千古不磨之論。綺園。】


    這句批語再次提醒了,這裏寶玉是臨死之時的反思。那麽寶玉對別人的死批判了一番之後,他認為什麽樣的死才是“正死”呢?


    寶玉說: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我們仔細看寶玉說的死法,似乎也沒有比文死諫武死戰高明在哪裏,那麽作者為何要這樣寫呢?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寫史書就是要記錄事實,明朝的官員隻知道反對,寶玉這裏也隻知道批判,並不能提出更好的死法。


    另外這裏的寶玉,隱射的是大明韓王政權,寶玉的話就透露了韓王政權的最終結局。


    在正式的史書裏,沒有記錄韓王的結局,這應該是為了淡化他的影響。


    1663年清軍的戰報裏提到了抓獲東安王朱盛蒗,對於當時的韓王卻沒有題一個字,並且當時其他的史料裏也沒有準確記錄韓王到底去哪了,沒有提到就表明他們沒有俘虜韓王,否則在清軍的戰報裏一定會吹噓一番。


    從寶玉的話裏我們可以知道,韓王政權的君臣是跳河殉國了。


    寶玉說“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就是韓王君臣在十三家還沒有滅亡的時候,就已經提前殉國了。


    “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這句裏提示的很明顯,寶玉死後是漂起來,送到那幽僻之處了,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巫山之戰失敗以後,韓王和他的臣子們,知道複明無望,已經沒有活路了,選擇了跳河自盡,他們排著隊,“懸崖撒手”,毅然的跳入大江之中,以存最後一絲體麵去見祖宗於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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