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關總站黨委的大會議廳,會場布置得清晰明亮,樸實簡練。中央的長條方桌擦得幹幹淨淨,透亮得可見人影。桌上空蕩蕩的一物全無,連簡單的茶杯,熱水瓶也沒有準備。辛書記最反對開會帶茶缸,“討論幾個事情,又不是茶話會。幾分鍾就完的,何必做出熬時間的樣。”他不僅自己不喝水,對別人一落座就找茶杯的現象也挺反感,少不了跟身邊的工作人員也說過幾次。然而長期以來會場備茶已成了製度,一時也改不了。自從朱文山調入總站部門工作後,這位從不與任何歪風邪氣做半分讓步的強硬派工人幹部得知了辛書記的小主張,立刻旗幟鮮明地表示讚同,並極力將其拔高到正式會議上討論形成決議。如今,不光辦公室不準備茶杯,連習慣喝水的與會者也必須把私人茶缸放下才準進場。“會場內備茶水,一是分散注意力,二是擾亂會場秩序。要是真渴了,到旁邊辦公室喝幾口也沒啥。”

    沿著桌邊和靠牆處,五十張統一的折疊座椅都已拉開,分兩排整齊排放著。看架勢又要召開全體幹部會議。這樣的會前幾年是家常飯,傳達個決議,通知個文件,三天兩頭就來一迴。真正在基層忙於工作的人,非常頭疼這類會,以至出現有人借故請假,派人替會的滑稽場麵。當時會議組織混亂,竟然也沒人管。現在不同了,各個單位部門都講究真抓實幹,不是非常重大的事,黨委是不會興師動眾,召開這樣的會的。今年過了快三分之二,這才是頭一迴。通知一下去,人人自然有了不用多言的重視感。

    會議定在九點開始,從八點半起,就有人陸續到場。人們進來後,見除了幾位站領導的座位有定外,其他人可以隨便坐,就找個合適的地方坐下。場內的人越來越多,又都是上午不見下午見,站內不見迴家見的熟人,相互間閑聊起來,話題大都是打聽會上要講什麽。

    九點差一刻,幾位總站主要領導相伴進入會場,在長桌的一端挨個就座。從外表看眾人心情都挺好的,落座後又高聲地同在遠處的熟人談笑。精細的人已經注意到,領導麵前也沒有放茶杯,一些暗地譏諷此舉為幹說幹聽的人,內心也平靜了些。剛聽說會場不許喝茶,很有幾個人不服氣,“當官的就可以喝,我們為什麽不能。太不公平了。”現在眼見都是一般,領導麵前也隻有個小筆記本,不用誰解釋,大家心平氣和了。看來不泡功夫茶,不念三字經。

    辛書記看了看表,到九點了。和身邊的總站長交換了一下意見,就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時間到了,開始開會。人都到齊了嗎?”他向四周望了望,還有些座位空著,不滿的皺皺眉。“怎麽搞的?要是軍隊,你們就是團長營長,不能律己,何以教人。這樣能帶兵嗎?”

    朱文山直接指揮道:“把門關上吧。小江,你到旁邊辦公室守著,還有人來,就對他們說,會議已經開始了,請他們迴去吧。真不象話,我不相信這些人能調動他的部隊。”

    在場的人麵麵相覷,誰也沒敢吭聲。辛書記向來以嚴格出名,現在又加了個忌惡如仇,作風犀利的朱副站長做副手,簡直遮住了整個總站的天了。先前在書記麵前,一些年紀大,功勞著的人尚可擺擺老資格。而在朱副麵前,一切都行不通了,人家也是老總站,何止如此,又是老工人,還是老技術。沒有幾人敢與他爭鬥。

    辛書記翻開桌上的筆記本,說道:“開會。在講別的之前,我先宣讀一個決定。‘下關總站黨委會決定,同意四車隊黨支部書記許進山同誌的辭官報告,即日調離領導崗位,仍在本隊任駕駛員。四隊黨支書一職由劉正榮同誌接任。’今天的會要講的就是這個主題。本來算不上什麽大事,幹部撤換,新老交替,都是很自然的。由組織部門發個文件就可以了。但這裏麵牽扯的許多問題,關係到我們總站下一步的改革和發展。黨委就這事專門開了兩次會,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準備把黨委會提到的各種問題的焦點公開一下,也聽聽各方麵的意見。”

    對於這樣別出心裁的會議內容,人人都感到出乎意料。許進山,可以說是無人不識,無人不曉。就是那個既愛發表意見,又沒幾分水準;雖說文化不高,卻是正牌特駕的納西族漢子。他是總站內部培養的第一批民族幹部,幾十年來,沒見他有什麽出眾的成績,也好象沒聽說他犯了多少不可饒恕的過失,怎麽就要擼下來?人們不約而同地四下張望,發現他坐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旁,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許進山有點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辛書記在開始大篇言談前,也朝這邊看了看。開朗地對大家笑道:“是不是有人直犯猜疑,老許有啥錯,怎麽被罷了官?我告訴大家,沒有。老許是個好同誌,對黨的事業忠心耿耿,正是為此,他才主動辭官為民。這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這會兒,那邊響起了幾聲敲門聲,打斷了辛書記的話,也吸引了場內人員的注意力。領導不表態,沒人去開門。停了兩分鍾,又敲了幾下。聽得出來,門外人的心理是複雜的,急切卻又不敢放肆,響聲越來越頻繁,但一直未敢加勁。

    書記臉上剛剛泛起的笑意一掃而光,帶有不屑理睬的口氣說道:“哪家的大忙人。既然忙不過來,還到這裏幹啥。我們的幹部隊伍真夠糟糕,紀律渙散,自尊自大,連總站開會都叫不動,還講什麽全省全國一盤棋。各行其是,想幹什麽幹什麽吧。”

    坐在一側的總站長用手肘碰了碰他,止住還未出口的氣話。偏頭湊近前,低聲說道:“今天這個會,給他們聽聽有好處。”

    若是憑個人意氣,他是不讓步的。但在這個時刻,還是接受了總站長的提醒,忍了忍胸中的餘火,“好吧,讓他們進來吧。老許的高明之處就在於能自知,這是今天會議的中心議題,希望與會者重視。”他不太滿意地向坐在門邊的人打個手式,示意開門。

    門一開,從外邊魚貫般溜進三個人來。顯然,他們已經得到過小江的警告,對會場氣氛未見先怯,一個個灰溜溜的。不象以往的遲到者,什麽時候入場都可以趾高氣揚,滿麵春風的同坐在各個座位的人揮手致意,嬉笑招唿。

    “為什麽遲到了?”辛書記忍不住,還是要就此機會多說幾句。

    “我••••••”三人都想爭先向領導表明,自己完全是為了工作,事出有因,並非大過。

    “不要說了。”書記煩躁地把手一揚,不聽他們的解釋。“我問一百次,你們會有一百個原因來對答,是不是?那些原因拿到別處說去吧,我這裏不要聽。你們必須明白,今天的會議來遲了。做為一個工人,可能不算大事,扣上幾角錢,或者手腳勤快點,也就補上了。可是你們是管人的人,這就是大事,是不能允許出現的大錯。要創建一支能打善戰的過硬隊伍,紀律、信義是最基本的條件,幹部鬆散成這樣了,還有多少帶兵的本錢。”

    “書記,不就五分鍾嗎。”其中一位年紀大些的車間主任,長期以來批評慣了別人,而多年來從未有人如此正麵對他做過指責,這番措辭激烈,氣勢逼人的語言叫他有些受不了。趁書記停頓的時刻,帶點不服的情緒輕聲迴了一句。

    “無稽之談。我是說你遲到了,而不是與你爭幾分鍾。”想不到這話重又激起辛書記漸已平息的怒火。“五分鍾,五分鍾怎麽樣?是覺得錯誤不足定論,還是感到受了冤枉?如果後麵又有遲到十分鍾的人,剛才那番話就該對他們說,而你們就可以完全解脫了,是不是?那麽,我對準時到場的這麽多好同誌該如何交代?難道下次開會就允許有五分鍾的自我掌握時間?不行!有第一次就少不了第二次,可以遲到五分鍾就無法製止十分鍾。老同誌啊,我要是在表揚你,會不會也推呢,不會,絕對不會。很普通的成績都喜歡加足水分,摻夠沙子,標顯它的分量。聽到批評,自然就會躲躲閃閃,不願正麵接受。好好惡惡,喜順厭逆,這就是當前我們的幹部隊伍的一大特點!憑著這些人,就想搞四化?就想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就••••••哼••••••呃。”他的嘴大張著,哼了幾聲,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省悟到這不是會議的主題,不想糾纏過多的時間。

    話雖停了,但他的情緒仍然非常激動。說話時手幾次按在桌子上,隻是理智告訴他,在任何人麵前都不能擺領導架勢,耍家長作風。當眾敲桌子打板凳,以助聲威,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對那些年齡工齡比自己大的人員更要小心,所以沒敲響。“好了,坐下吧,開會。”

    這段小插曲攪亂了他的思緒,一下子轉不迴來。他悄悄對身旁的總站長說了聲:“你先講幾句。”自己靠在椅背上,翻看著筆記本,以求得到幾分平靜,迅速將紊亂的思維集中到下麵的會議上來。後邊吸煙的人,丟過一支煙,落在桌上。他遲疑了一下,伸手撚起,也沒迴頭看看是誰,從旁邊人的煙上借火點燃,小心地吸了起來。

    總站長沒準備多說什麽,被突然推上前來,他定了定神,換個話題說道:“今年是下關總站建站三十周年。按古人的說法,就是到了而立之年。什麽是而立呢?就是基本能夠自立,不需要大人的嗬護和幫助。在座的各位,大多是建站初期的老工人,老功臣了。總站發展到今天,每一步都是在你們眼前走過來的。三年自然災害,十年動亂,改革開放,我們經曆了什麽樣的艱難險阻,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用我一一細述了。如今當然今非昔比了,下關已成為滇西北高原的運輸中心,在全省全國也頗有其名。這一切來得容易嗎?我問過一個教授,當時為什麽誰也沒啥雜念,聽毛主席一句話就人人拚命呢。他說這叫‘窮則思變,’誰也不願眼看資本主義,口叫社會主義,幹的封建主義,吃穿奴隸主義。我又問他,人一富起來又會想些什麽。他說一般情況下,人富了就會多想些財產的積累,利益的享受。為什麽在全國解放前夕毛主席要告誡全黨同誌堅持兩個務必,就是這個道理。古人有詩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我們這些在滇路上跑運輸的人,三十年來走過的路,就比上青天還難。剛剛有了點成績,鬧了幾頓溫飽,是不是就有人想著迴家抱孫子,享太平,不思進取,不想奮鬥了。這可危險呀。六十年代中期,七十年代初,不是也出現過幾段富庶美滿的好日子嗎?為什麽轉眼又消失了呢,道理很簡單,就因為我們沒能堅決地幹下去。現在安定團結的局麵來之不易,黨的新政策更是幾代人用血換來的。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跟著幹就是了。書記剛才的批評非常中肯,越是老同誌,越要決定不移地團結在黨周圍,不允許有任何討價還價的行為,也不允許有絲毫倚老賣老的私念。在現有的崗位上,唯一要做的就是不遺餘力的幹。”

    辛書記幹咳了兩聲,總站長便止住沒完的話。“老師傅可能麵子有點過不去,迴去往深處想想吧。我們的工作講究實事求是,以前為了麵子我們幹了不少虛假的事,那是不可多得的教訓,再也不能重犯了。現在重新迴到會議的中心。”

    一支煙的熏陶,書記與幾分鍾前判若兩人,換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腔調說道:“還接著說老許的事。可能有人會說,許進山犯了啥錯,怎麽被撤了。我再說一遍,沒有,他是一個好同誌。”說到這裏,覺得坐著講話不夠順氣,幹脆站了起來。

    “老許擔任四車隊黨支部書記十五年。這些年,四隊的運輸任務年年超額,上交利潤從不拖欠。車輛保養,節油情況,安全情況,政治學習,另外還不妨提到工會,青年團工作,職工的文體活動,宣傳教育,還有駕駛員在外的文明守法。總之,一切可以看得見的指標,基本都是好的。在全站範圍內,說大些,在全省範圍內,也是處在先進的水平。這是全隊一百多人集體努力的結果,做為主要負責人,不用多說,他也是功不可沒的。那麽,又到底為什麽要撤他的官呢?”說到這裏停了片刻,朝各方望了望。在座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書記的身上,急等著他對此做出解釋。怎麽反而象問人一樣,隻提出了問題,讓人們去思考。急於想清楚前因後果關係的基層幹部,更不能袖手旁觀,有人甚至覺得與自己的前途息息相關。

    辛書記總算開口了。“大家知道,老許原本是駕駛員,可能是納西族上路開車的第一人。在文化大革命時期,他被調到了領導崗位。這在當時是很自然的,無可非議的。即使用今天的眼光來評斷,我們也不能對它有過多的指責。那是處在混亂之中,老幹部停職下崗,新幹部不見行跡,前後交替脫節,做為權宜之計,選派一批出色的基層人員補充領導崗位,是合理的,也可以說是高明的。他們政治堅定,技術精通,工作積極,又有群眾基礎。但是另一方麵,他們普遍文化水平低,理論知識差,本位主義嚴重,工作方法單一。說到這裏我要強調一句,不是批評某些人。這是個社會問題,不由你指手畫腳的。在座的多數人也是這樣走上領導崗位的,大家不必背包袱,我沒有指責誰的意思,隻是想借此分析一下特殊時期的現象。換句話說,今天撤了老許,下一步是不是要把這批幹部都撤掉?不是的。總站目前正處在一個空前興旺騰達的時期,這個環境來之不易,正等我們發奮圖強。我一人就有三頭六臂也無濟於事,還得靠廣大職工,廣大幹部。誰敢撤大批幹部,那是自掘墳墓,大家也不用同他客氣,馬上把他趕走,省得壞了大好的形勢。”

    大多數人長舒出心中擔憂的悶氣,臉色也開朗多了。又有一支煙丟上桌子,這迴辛書記沒去光顧,他還要接著講話,吸煙有礙順當。不過一人一點不算啥,這會兒滿屋子都是煙氣,你不沾是不可能的。

    “用實事求是的理論分析,這也是發展中必然出現的現象。大家也看到了,我剛說的幾個弱點在當時並不突出,這不奇怪。因為環境就是那樣,允許你以那種方式幹。我黨我軍初建時,有幾個是真正懂得馬列主義的教授?百分之九十九是工人農民,在教條主義的盲目指導下,丟掉了根據地,走上了長征路。為什麽?因為馬克思主義的立足點在整個世界,著眼點主要在歐洲。而蘇聯的成功經驗對於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來說,有些是不適用的。隻有在毛澤東思想的領導下,才找到了一條中國解放的光明大道。全國解放後,大規模的武裝鬥爭轉化為全麵的經濟建設,形勢又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在這樣的高速發展中,一向做為全黨全軍的指導路線的毛澤東思想又跟不上趟了。在建國初期導致了一些重大失誤:反右、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等,最後引發了文化大革命。經過十年動亂,全黨全國終於走上了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正確道路,這就是鄧小平同誌指出的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同誌們啊,你們都是老一輩創業人,對於總站建設都是有功之臣。但是,誰也不能有驕傲自滿的情緒,一時一刻不能放鬆學習,一時一刻不能忘記嚴格要求自己。想一想,跟不上形勢,連毛主席那樣的偉人也會犯錯誤,何況你我。”

    吸煙者紛紛將煙頭摁滅,倒抽了一口涼氣,相互交換了一下眼光,又抬頭看著書記,聽他後麵還有什麽高論。

    “一般說來,工人幹部大多是能夠勝任的,而且,在工作中學習工作,也是最基本的業務。就以老許作例,參加工作才進掃盲班學習文化,到現在能達到初中水平,這本身就是不小的進步。理論知識也隨著提高。如今,改革在不斷深入,各方麵的管理也逐漸走上正軌,問題慢慢地顯露出來,過去有的東西不適應了,而新的觀點很難讓人理解。有些完全就屬於過去曾狂熱的反對過的,有些隻是個提法或者雛型,還要我們在實踐中去摸索,去分析,去考察,去總結。對於長期習慣於上行下效,照葫畫瓢的單一工作方法的工人幹部,這就很困難了。許進山同誌正是在這時相當現實相當機敏地發現了自己的弱點,並以共產黨員大無畏的氣概,勇敢的向總站領導提出了辭官的申請。”

    難道真是老許自己要求的?人們的目光有轉向當事人,希望他本人能對此表個態度。這時許進山表情異常輕鬆,悠閑地吸著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象個沒事人似的。

    “當他頭迴向我透露這種想法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一般的工作不順心而發牢騷鬧別扭,力圖寬慰他,希望他在困難麵前昂首挺胸,不要氣餒。但是他說,如今改革開放的步子實在太大,做為年過半百,沒有文化的人,想學好趕上是不太可能的。就現在這個樣子,讓他繼續留在領導崗位上,是沒法把工作做好的,相反會損害黨的事業。如果讓他重迴駕駛崗位,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夠盡量發揮餘力,為祖國建設,邊疆運輸多做些貢獻。最後他又推薦本隊的青年黨員劉正榮擔任支部書記,‘小夥子有朝氣,有能力,定能不負眾望,把車隊工作搞好。’他的話非常客觀,也非常負責任。這是老工人應有的主人翁的態度,是老黨員純潔黨性的具體體現。我思前想後,並把它提交黨委會正式討論,最終同意了他的意見。”

    辛書記的話說完了,平靜地坐了下來。總站長接口說道:“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我們要有什麽精神呢?還是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這是我們工作的中心。要有一點完全徹底的精神,要有一點極端負責的精神。這些前幾年背得很熟了,打倒‘四人幫’後,工作重點轉移了,反倒不提了。是不是這個中心也變了呢?不會的,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變,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準則。”

    “對,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說到底就是為人民服務。今天把大家請過來,在如此大會上講這樣的小事,不是沒有用意的。就是想宣揚老許的這種精神。其實在現階段,感到能力不足,力不從心的,並不隻老許一人,許多人都有同感。但各人的態度不同,有的采取觀望的態度,別人能過,我也能過;有的是中遊的態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有的是推卸的態度,做好做壞,往外一推;還有的是交差的態度,上有領導,下有群眾,隻管上班,你們負責。這些都是消極的,很不好的。今後總站的幹部製度也要改革,不搞終身製,隻能上不能下,這不是對黨的事業負責。這裏搞不好,就易地做官,換個位置幹,這樣不行。有能力的就上,沒能力的就下,想幹好就多加把勁。人們喜歡把國營企業比做鐵飯碗,那麽能混個官職就是金飯碗了。現在沒那樣好事了,鐵飯碗可能被打碎,金飯碗也保不住了。大家得有個思想準備。下麵請許進山同誌說說內心的感想。”辛書記誠懇地朝老許招了招手,示意他說上幾句。許進山在這樣嚴肅的會場裏,反而拘束了。“沒什麽,都是老哥們。”

    許進山也站了起來,激動的觀察著會場的人員,有點不知說什麽好。“同誌們,我們差不多都是大躍進時代一齊參加工作的吧,晚也就晚三五年,對不對?我曾聽隊裏的小秀才議論過這麽一句話:鞋子做得再漂亮,不能掛在頭上。這是有道理的。我還經曆過兩件事,一是有一年一汽的技術班子來總站搞調研,有位工程師看到站內全是他們廠的產品,興奮得手舞足蹈,跳上車就開動。結果轉了一圈迴來,車頭連撞帶擦,傷損了三處;另一件事是州百貨大樓剛建成,我從昆明拉了一車貨迴來。星期天我也大搖大擺地去大樓逛逛,可人家售貨員沒一個好眼色給我,連問句話也沒人迴答,都把我看成山裏來的野漢,我真想大叫一聲,知道嗎,這些好東西都是我拿來的。事情過了很久,我也想通了。各人有各人的崗位,各人有各人的特長,工程師能做車,不一定能開車。駕駛員能拉貨,不一定能買貨。這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假如這事發生在半年前,領導要調動我的工作,我會想不通的。但現在我想通了,以前教育人,喜歡拿著語錄本照著念,實際上不要說聽的人不懂,我們這些說話人又有幾個真懂呢。說出來是有點叫人難堪,可是不能不說,如今時代變了,講假話行不通,必須幹實事了。所以我誠心的承認,這個書記我是幹不下去了。不過我有開車的特長,還能在運輸戰線上多做點貢獻。我們一起學車的人,老易在十多年前就是全國勞模。吳明比我小幾歲,今年也評上了勞模,真讓我坐立不安。趁著還年富力強,我想努把力,也爭一個五•一勞動獎章光彩光彩。”

    “啪啪啪啪——”有人帶頭為他的講話鼓掌。眾人也跟著拍起了巴掌。會議室裏的掌聲到底不象大戲院那麽熱烈,顯得很孤單。但人們還是使勁地拍著,許進山也注意到坐在領導席上的朱文山,掌聲是從他那裏開始的。他不準備在會上說什麽,隻是欣喜的向老夥伴頻頻點頭,笑著朝這邊拍手。

    總站長說道:“可能有人說老許太傻,也可能有人說太直。我要說他非常高明,急流勇退,揚長避短,既維護了黨的事業,又為自己找到個致富的崗位。試問還有誰比他更高明?誰想說什麽就讓他說去吧,不同的角度看問題總是不一樣的。過上十年我們再聚在一起反思一下,看誰對誰錯。曆史會做出最準確的答案的。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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