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之上已逐漸有海水沒上,膽大的船夫與男人們也學著小金慢慢沿著繩索攀爬到了鬼船上。


    餘下的女郎與傷患來不及上船,幸而有身下的木板可暫時依托。


    甘雨橋讓小金與男人們將方才帶的繩索扔給女人和傷患綁在身上,也一個個的拉上了船。


    眾人經此一夜俱是精疲力盡坐在甲板上休息。


    此時此刻,他們還有點不真切的感覺,他們居然上了傳說中的鬼船!


    “真不敢相信,要是跟我婆娘說起我踏上了鬼船,她怕是打死都不相信。”船夫抹著頭上的冷汗,一臉劫後餘生。


    “老兄,我們能不能迴去還另說說,現在高興未免太早了吧。”


    有富商歎了口氣,望著那商船下沉分外痛心,“早知道就不坐這艘船出海了,錢沒掙著,還連累了夫人陪我一起漂泊在這海上。”


    他這一趟跑商搭了大半身家進去,這下子全泡湯了。


    “夫君,沒死在海寇手裏我們運氣已經足夠好了,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隻要人在,就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那富商的夫人輕輕拍了拍富商的肩膀,正是遞給常無虞竹杖的婦人。


    風漸漸小了下來,雨也逐漸停了下來,陰雲散開露出一彎淺白色的月亮照亮劫後餘生的人群。


    甘雨橋抱著常無虞往船艙內走去,有了帶頭的人就有人陸陸續續的跟著走。


    眾人小心打量著這艘船,船身上滿是青綠色的苔蘚,在月光照耀之下竟是顯出綠油油的熒光,就如鬼火一般。


    小金在船艙內清了一塊相對幹淨的地方,看少穀主小心翼翼的將常姑娘放下。


    他注意到少穀主的手在微微顫抖,本就沒有一絲血色的麵上更是一片慘白。


    正值每月月初少穀主毒發之際藥浴的最後關頭,已經連著兩月少穀主的毒發藥浴被打斷,想來必定是不好受。


    少穀主一直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但是幾次三番的不顧自己的身體救常姑娘。


    小金心想,常姑娘看來對少穀主真的很重要,看來以後對待常姑娘要更加謹慎一些。


    經過這一夜眾人都疲憊不堪,紛紛找了地方休息。


    第二日天光大亮,眾人卻還在睡夢中,忽聽得有人一聲尖叫。


    “啊!好疼!我的手,我的手!”


    燕雲裴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右手上長出了嫩綠色的芽,伴隨著無比的劇痛,讓少年痛的滿地打起滾來。


    眾人都被驚醒看著燕雲裴的樣子驚恐不已,是鬼船,一定是鬼船上的詛咒!


    護衛們圍在燕雲裴身邊卻是束手無策。


    甘雨橋示意小金上前一把按住燕雲裴,護衛也紛紛上前幫忙。


    “是芽蘚。”甘雨橋細細檢查過後,皺眉道,“取刀來。”


    眾人見甘雨橋先在燕雲裴身上連點數下封住了周身要穴,又接過小金用火燙過的刀,一抬手便揚起了利刃。


    “你做什麽!”護衛們大駭,“不可傷了小郎君!”


    “不去除這些帶蘚的腐肉,你家小郎君這隻右手可就廢了。”甘雨橋冷笑一聲,話語中滿是散漫,“治不治隨你們。”


    燕雲裴自劇痛中有片刻清醒過來,“讓他治,我相信他。”


    那說話的護衛見自家小郎君都同意了也沒再說什麽,迴頭一想,不免有幾分羞愧。


    自己還是護主心切了。畢竟若是這位郎君有什麽別的心思,當日在碼頭也不會救下小郎君。


    昨夜也多虧了他們才擊退了海寇頭子,想必不會是歹人。


    甘雨橋手下極穩,手起刀落,卻沒見有多少鮮血流出。


    沒多久燕雲裴臂上帶著芽蘚的腐肉被剜出,小金又取了一些潔淨的布給他包紮上。


    “將冷香丸分給眾人服下。”甘雨橋取了一個瓷白的藥瓶給小金,“這船上滿是瘴毒,服下冷香丸或可抵禦一二。”


    眾人紛紛謝過,昨夜可多虧了這位病弱的郎君與金小俠,此刻對他二人的話俱是言聽計從。


    常無虞醒來時眼前依舊一片黑暗,空氣中透著一股彌塵的味道。


    “常姑娘,我們現在在另一艘船上。”甘雨橋見她醒了,便扶她半坐起來,此地無處可依便讓她靠著自己。


    常無虞略微有些僵硬,身後男子的氣息中混著藥草的冷香縈繞在四周。


    她已經許久不曾與人靠的這般近了,昨夜在萬念俱灰之際也是他不顧生死的救她,為何這個人對她這般好?


    “船上瘴毒頗深,還請服下這冷香丸。”


    “多謝少穀主,又救我一命。”常無虞服下後低聲道謝,這短短一月半時間,甘雨橋已經幫了她太多。


    常家滅門之後,她機緣巧合之下被劍聖收入門下,可師父也是個沉默寡言之人,教授她武功之後便翩然離去。


    她素來習慣了獨來獨往,受傷了就忍一忍,難過了就一個人找個地方待著,因為也沒有人會聽她說話。


    可是甘雨橋幾次三番的救她,讓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報答了。


    還有昨夜他拉她出水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莫非真是從前相識之人?


    “不必道謝。”甘雨橋望著她蒼白的麵色略略抿了抿唇,“常姑娘你現在感覺如何?何處不適?”


    “右肩有些疼痛,昨夜挨了那海寇一掌。”常無虞低聲說道,“昨夜與那海寇交手時先前的傷口裂開了,此刻有些疼痛。”


    甘雨橋聞言開始檢查她後心與右肩的傷口,卻見原本被利劍穿透之處被海水一泡此刻又開始化膿,便是自己看著也是疼痛難忍。


    可看她神色卻是毫不在意,隻怕自己不問她都不會說。


    想來這些年她一定受了不少苦,才養成了如今這般隱忍的性格。


    要知道從前的常家大小姐是何其的嬌貴,曾經被人捧在手心的姑娘卻在這些年風雨飄搖中習慣了隱忍吃苦。


    小金在常姑娘醒後也圍了過來,此刻見少穀主看著常姑娘的傷口一言不發,再看少穀主晦暗的神情不由心中稱奇。


    “小金,將玉容膏取來。”甘雨橋扶著常無虞左肩的手有些微微用力,“常姑娘,你疼痛時便一直忍著嗎?”


    常無虞覺察到身邊這個人情緒有些低落,聞言有些驚訝,隨後微微一笑,“倒也不是,隻是習慣了,少穀主緣何有此一問?”


    “我見自金陵客棧中救你開始,每逢療傷用藥或毒性發作時,你都是一聲不吭。


    女兒家本就不必如此苛責自己的,若是痛了就說出來,哪怕是落淚也沒得什麽大不了的。”


    常無虞聽完卻是愣住了,心跳聲一點一點加快,這個人······


    “無虞也有事想要問少穀主。”


    “你說。”


    “無虞眼下看不見東西,隻是少穀主幾次三番施救無虞,無虞心中感激之餘又有些疑惑。


    少穀主給我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敢問少穀主,你我二人是否從前相識?”


    小金取藥過來就聽得常無虞問這一句,其實他也很想知道。


    畢竟少穀主對常姑娘實在是太特別了!


    可小金在看向甘雨橋時卻見少穀主神色突然僵住了。


    常無虞沒想到自己這個問題出口卻像是突然問住了旁邊這個男人。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甘雨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卻在幾番掙紮後釋然一笑,“並不相識,我在金陵也是第一次見常姑娘。”


    是在金陵第一次見到常家小姐沒錯,可不是如今,而是十幾年前罷了。


    小金在旁邊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少穀主你騙誰呢,你這神情可不像說得真話。


    甘雨橋伸出手來接過小金取來的藥給常無虞處理傷口。


    常無虞聞言點了點頭,想來也是。


    這世上有多少人有運氣碰見一次,若是可以於千萬人中再次重逢,那可是要有天大的氣運了。


    若是曾經遇見過向甘雨橋這般溫柔的人,想來也不至於毫無印象。


    甘雨橋見她信了,心中有幾分難過卻也很快強自按下。


    不說前事如何,便是往後種種也是瞧不見希望。


    老穀主斷言,若是相見歡之毒不可解,自己活不過今年。


    這般殘軀如何能與她談日後種種,還不如讓她就拿自己當個陌路人。


    在金陵客棧裏他救下她就是最好的開始,比從前初識之時要好上許多,日後會如何,他半分都不敢希冀。


    天光大亮時,船夫盧青夥同幾個青壯年人往鬼船的船頭走去。


    發現這艘在海上漂泊了三十多年的鬼船除了桅杆與船帆有些許破損之外,其餘船身竟是絲毫未損。


    盧青檢查了鬼船時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知為什麽這艘船竟然沒有船槳,而船帆也壞了。


    這就意味著他們隻能隨著大海的湧流漂泊,不知何時才能上岸,也不知會在何地上岸。


    忽而盧青看到船艙艙門之處有一點金光閃過,又瞬間消失,不由得伸手拉了那落滿灰塵的艙門一把。


    “金,金子!”盧青失聲叫道,然後隨即又驚恐的睜大眼睛,“啊!”


    同行而來的另外三人聽得盧青的叫聲都圍過來看,卻見盧青嘴巴大張,神情驚恐,他麵上趴著一隻猶如拳頭大的蟲子!


    那蟲子周身水紅色覆蓋著無數堅硬的長毛,偏偏尾部發著青色與金色交相輝映的光芒,照在盧青因害怕而扭曲的臉上十足的可怖!


    重要的是盧青打開的那扇艙門粗略一看有上百隻這樣的蟲子正在爭先恐後的爬出!


    “跑,跑啊!”三人見此情形哪裏還有膽子停留,卻見盧青的身體抽搐了幾下後倒地迅速被那些蟲子爬滿!


    眾人多數仍在原地休息,聽見那三人的驚叫聲都慌亂不已,不自覺的向甘雨橋他們三人處靠近。


    甘雨橋神色一凜,將常無虞抱起向外退去,那些蟲子速度極快不過片刻就到了眼前。


    “是木蛇,退到有陽光的地方去!”幸存的船夫海三大叫一聲,第一個先奪路而逃。


    木蛇也就是尋常所說的蛀船蟲,海上討生活的人多多少少都見過一些。


    可若說是木蛇也從未有人見過這般大的,尋常木蛇哪裏會有尾部有熒光閃爍,此刻眾人也顧不得許多都倉皇向甲板上跑去。


    果然到了有陽光的地方,蟲子漸漸地停了下來。


    可卻在陰影處蠕動也不退去,那些密密麻麻閃著紅光的眼睛讓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這些東西怕光,要是,要是入了夜可怎麽辦?”燕雲裴顫聲問道,他這一趟出來護衛折損了兩個,其餘四人也都受傷不輕,自己的右手也負了傷,少年人的一腔膽氣都快被衝沒了。


    甘雨橋沒理他,朝小金問道,“可帶了雪魄散?”


    “有的有的。”小金點點頭在包袱裏翻翻找找,尋了許久才掏出一個瓶子,“少穀主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將雪魄散化於水中潑在這甲板上,這些木蟲應當不敢再靠近。”


    常無虞方才被甘雨橋抱在身前奔到甲板上,此刻聽到他二人對話略略勾了勾嘴角。


    “常姑娘笑什麽?”甘雨橋低頭便見常無虞這抹笑容,不覺心跳快了幾分。


    “隻是覺得,你們出門在外準備的十分周全。”常無虞越想越覺得有趣。


    “小金少俠的包袱就像一個百寶箱,似乎什麽東西都可以變得出來。”


    甘雨橋見懷中女子打趣的笑容不禁柔和了眉眼,“清風穀地處滇南,多蟲蛇蟻瘴此類藥物自然準備的多一些。”


    “那清風穀豈非十分可怖?”常無虞微微歪頭詫異問道。


    “清風穀中種了一山的桃花,四季常開不敗穀中常年花香四溢。”


    “想來那定是十分美麗了,隻是可惜······”


    “沒有什麽可惜的,我定會治好你的雙眼,到那時滿山桃花我還怕灼了你的眼睛。”


    甘雨橋自然明白她的未盡之言,便開口撫慰道。


    縱是此刻在海上飄搖,險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常無虞的心情突然很好。


    若眼睛真的能治好,她真的想看一看他口中清風穀那遍布的四季桃花,也真想看一看此刻抱著他的這個男人,究竟是如何溫柔的眉眼。


    小金一邊幹活一邊偷偷的看著少穀主與常姑娘說說笑笑,心下有些鬱結。


    自己跟著少穀主這麽多年,就沒見少穀主對他笑的這麽溫柔過。


    果然雪魄散潑灑而出,那些木蟲聞到氣味都紛紛退去。


    眾人心頭都鬆了一口氣,為又熬過一劫暗自慶幸的同時又為船上食水不多支撐不了幾日而惴惴不安。


    所幸上天垂憐,鬼船在海上漂泊了三日,這天夜裏眾人還在昏睡之中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撞擊驚醒。


    商客們被驚醒後麵麵相覷,誰都不敢跨出第一步去外麵查看。


    小金在甘雨橋示意後向外走去,此刻風清月明,月華如練靜靜流淌在一座島上。


    “少穀主,這艘船著陸了,外麵是一座島!”


    眾人走出甲板時尚且有些睡眼朦朧,可見到那島時卻精神大震。


    有島意味著就有食物,甚至運氣好一點,會有人居住可與外地通商!


    眾人下船之時仍有些如在夢中,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關乎生死之事,能活著登上陸地簡直不敢相信。


    高高祭台上流淌著黑與紅的鮮血,白玉石上刻的詭異花紋被血浸潤的深紅。


    紅芙在人群之中抬頭向高處看著,卻隻能看到祭祀大人被晨風吹起的雪白衣袍。


    大祭司玄夜是今年剛繼任的,玄夜大人容貌俊朗,學識淵博,待人亦十分溫和,是島上多數少女的意中人。


    紅芙也不例外,她的爹娘是族中長老,自幼與玄夜一起長大,一心都係在了玄夜身上。


    傳聞蓬萊一族受了詛咒,族中男女多數活不過三十五歲,自然是越早成婚越好。


    此刻紅芙站在人群中等待著祭祀結束,她打算祭祀結束後將自己做的鴛鴦靈囊送給玄夜表明心意。


    若是能與玄夜大人結為夫婦生兒育女,就是隻能活到三十五歲,她也一點都不害怕。


    聖湖的湖水在晨曦天光中閃著微光,一眾長老們都在祭台上,其中也有紅芙的阿爹阿娘。


    六畜鮮血順著祭台上的紋路流入聖湖,突然,有一個青色的身影自萬丈神瀑落下激起湖水四濺。


    青藍色的湖水忽而彌散出耀眼的紅光,人群瞬間沸騰了!


    數百年來祭祀之間都流傳著一個預言,總有一日將有天人攜琉璃迴到蓬萊,打開禁地封印,解除蓬萊一族的詛咒!


    莫非此刻就是天人驟降,解除詛咒的契機!


    常無虞自高空落下重重的砸進水中,本以為必死無疑,卻忽然發現身體浮了起來。


    聖湖之上,萬物不沉。


    “天佑我蓬萊!玄夜大人還請速速迎迴天女!”一旁的大長老高唿出聲,隨即眾人皆紛紛響應。


    “恭迎天女!”


    “恭迎天女!”


    常無虞耳邊傳來陣陣高唿,不禁心下疑惑萬分,天女?自己究竟是掉到了一個什麽地方?


    玄夜一步步走向聖湖,見那青衣女子雙目緊閉似是不能視物,而她項間一物卻在不斷的發出熒紅的光。


    正是曆代祭祀口中描繪的蓬萊聖物“琉璃”的模樣!與禁地封印的鑰匙形狀一模一樣!


    玄夜卻沒有半分的喜悅,他麵色卻十分凝重,隻因這裏數百人中有一個隻有他知曉的秘密。


    卻說甘雨橋在常無虞被巨猿擄走後便立馬追了上去,可連日來又是毒發又是受傷的實力大幅受損,在追了一陣子之後被幾頭巨猿聯手攔下。


    甘雨橋眼睜睜看著常無虞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氣急攻心之下一口血吐出暈倒在地。


    祭祀結束後,紅芙一個人走迴家中,他爹娘還需要留在族長處一起商量關於天女和琉璃的事。


    蓬萊島上不乏蟲蛇野獸,紅芙路過蘆葦叢時忽然聽見一陣躁動,心下有些惶恐正想著要不要前去查探,就見一個少年背著人踉踉蹌蹌的跌了出來。


    小金不慎被石塊絆了一下,罵罵咧咧的穩住身形,就見到一個穿著紅裙的少女一臉受驚的看著他們。


    這島上真的有人!得救了!


    紅芙是個善良的姑娘,也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情,在聽完小金說的遭遇之後就將這兩人帶迴家中。


    紅芙幫小金將甘雨橋安置在床上,仔細打量了這個受傷的男子,發現這郎君竟然生的十分俊美,竟是比之玄夜大人也不逞多讓。


    小金檢查了甘雨橋的傷勢在上了藥後卻依然不見好轉。


    紅芙說族中有擅醫術的大巫讓小金稍等自己去請大巫來看看。


    甘雨橋蒼白的臉上滿是冷汗,蹙著眉似是陷入無邊夢境。


    年幼的孩童被關在漆黑的屋子裏,身上滿是傷痕,有的是抓的撓的有的是那燒火棍燙的不一而足……


    可他隻能在暗處低聲哭泣,外麵是女人瘋癲淒厲的叫罵,說他是孽種,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


    風雨大作的夜裏六七歲的孩子擠在破廟裏棲身,不敢發出聲音,隻希望這個漫長的黑夜趕快過去……


    大饑荒的那段時間裏多的是人吃人,尤其是像他這麽小的孩子更是任人欺淩……


    大雪肆虐的荒野裏半大的少年被幾個乞丐圍追堵截……


    為了跟一條狗奪食而大打出手,少年一邊跑一邊咽下搶來的饅頭眼中似乎已經麻木……


    直到他來到種滿柳樹繁華青煙裏的金陵遇到那個笑容明媚的少女……


    她帶他治傷給他落腳之地······


    甘雨橋睜眼時尚有片刻迷蒙,小金扶他坐起卻冷不停被推開,看到少穀主吐了一大口血出來。


    “少穀主!你,你別嚇我!”小金看甘雨橋麵如金箔,卻是在清風穀中常常見到的將死病患的征兆。


    “大巫,這,他這是怎麽了?”紅芙也被嚇了一跳,轉頭去看大巫。


    大巫日常也不過是治些頭疼腦熱蟲蛇咬傷的毛病,此刻看到這男人的症狀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相見歡攻入心脈,小金你將護心丸取來,我再開一副方子,先暫時壓下去。”


    所幸甘雨橋對自己的情況再了解不過,說了幾個藥材配了副方子,因都是尋常藥材島上也有。


    紅芙手足無措的看著甘雨橋想幫忙,卻也一時無從著手。


    “紅芙姑娘,敢問你在島上可曾見過一個青衣盲眼的女子?”甘雨橋略略調息過後,向紅芙道謝並開口詢問道。


    “青衣姑娘?你是不是說天女?”說到青衣,紅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早上看到的天女,雖然隔得遠看的不甚清楚,不過好像就是青衣沒錯。


    “天女?”


    “是呀是呀,今日祭祀大典上天女從天而降就是穿的一身青衣,不過她是不是看不見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現在在何處?”甘雨橋咳嗽了幾聲,依舊覺得體內氣血翻湧不止。


    “天女現在應該在祭司神殿。”


    “可勞煩紅芙姑娘帶我前去?”


    “可你傷的這麽嚴重,要不還是等你傷好一些再說吧!”紅芙看他氣若遊絲的樣子開口規勸。


    “不必,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甘雨橋一掀被角就要下床,卻是手足無力,幸好被迴來的小金看到一把扶起。


    “少穀主你這是做什麽!”小金大驚失色,連忙又將人扶到床上。


    “這位郎君要去祭司神殿尋天女,似乎是你們相識之人。”紅芙開口解釋道,總算為攔下這不要命的郎君鬆了口氣。


    “她說的天女很可能是無虞,我要去看看。”甘雨橋隻覺四肢百骸都被灼痛無比,想要強壓下來卻冷不防又是一口鮮血吐出。


    “我去,我去看,要真是常姑娘我一定給你全須全尾的帶迴來成不成?”


    小金真是被少穀主嚇怕了,心想道,常姑娘就對少穀主這般重要嗎,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得了?


    甘雨橋應了之後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小金煎上藥又拜托大巫看著一點,就跟紅芙往祭司神殿走去。


    平心而論,應姣姣長的不錯,放眼江湖諸多美人裏也是排得上號的。


    多少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她偏偏就對這個不正眼看她的男人心心念念。


    甘雨橋不久前剛服下大巫煎製的藥,不過藥效發作須得等上一段時間,此刻隻能暫時虛與委蛇應付這個女人。


    “那就多謝大小姐了。”


    甘雨橋淡然承情的樣子倒是應姣姣沒有預料到的,不過更加重了她的興味。


    “甘郎這就對了,你,給本小姐把甘郎帶到船上去。”應姣姣指了指那方才差點對甘雨橋下手的刀疤臉。


    刀疤臉秦二往日在海沙幫也是一把好手,此刻雖心中萬般不願,還是得照做。


    這大小姐在幫裏作威作福慣了,大家都屈於淫威不敢反駁。


    本來幫主交代的速速行事,多了這個大小姐看上的癆病鬼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意外來。


    上迴也有個被應姣姣看上的俊逸郎君,家有愛妻誓死不從,幾欲尋死,差點把官兵都引來。


    這癆病鬼長得好看是好看,也不知道夠大小姐折騰幾次。


    要他說,還不如幫中的兒郎來的健碩,也不知道大小姐心裏想的什麽。


    應姣姣眯了眯眼睛,心情極好,對剩下的人道,“抓緊時間把我爹交代的那個盲女找出來。”


    手下紛紛應是,加快了清理無關緊要之人的腳步。


    甘雨橋被秦二扶著沒走多遠,就聽見了應姣姣這一句,頓時停住了腳步。


    秦二看他一眼,又用了幾分氣力拉扯他,又礙於大小姐的脾氣,不敢得罪這個被她看上的郎君。


    甘雨橋微微垂下眼眸,狀似不經意的問道,“貴幫在找什麽人?”


    秦二立時警惕了起來,“郎君問這個做什麽?”


    “我比你們先上島,若是我見過,也免得你們再尋。”


    “不勞煩郎君了,郎君還是想想落在大小姐手裏要怎麽熬過去吧。”秦二冷笑一聲,拉著甘雨橋往前走去。


    “若是我對大小姐說你知情不報,你覺得她會信你還是信我?”


    秦二在幫裏有幾分臉麵,可在大小姐麵前卻是什麽都不是的,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甘雨橋這麽一說他倒有幾分遲疑,這位郎君瞧著大小姐有幾分上心的模樣,還是暫時不要得罪的好。


    再說他這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想來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此行奉了幫主之令,要尋一個青衣盲眼的女子,郎君可有印象?”


    “我們乘坐的船沉沒了流落到這海島上,活下來的人我都有些印象,你說的這個我倒似乎是見過的。”


    甘雨橋笑了笑,又接著說道,“要不然你還是帶我去見你們大小姐吧,我來詳細的與她說道說道?”


    應姣姣看到秦二將甘雨橋帶迴來時十分驚異,“甘郎這是舍不得我嗎?”


    “聽聞大小姐在尋一人,我恰巧有些印象。”


    “哦,這倒是意外之喜了,你且來細說。”


    “我如今身體不適,大小姐可否湊近了些。”甘雨橋勾了勾嘴角,郎君蒼白的麵上常年冷厲,這一笑就如冰雪消融,無端春色惑人。


    應姣姣心頭一癢,就要將甘雨橋扶來,偏生血水浸透的地上路滑,就這麽將虛弱的少穀主抱了個滿懷。


    “甘郎,你別心急呀,咱倆多的是時間。”應嬌嬌嘴角揚起一抹笑,心中難免得意想著自己的魅力,果然任何男人都是手到擒來。


    “哦?大小姐是這麽認為的嗎?甘某可不這麽認為。”甘雨橋眼中暗芒掠過,聲音卻越發溫和。


    應姣姣聽的郎君這番話語,心下一驚再要反應,卻覺得頸間一麻,銀針入體,動彈不得。


    小金帶著常無虞到來之時,便看到少穀主與那粉衣女郎交頸相纏的樣子,不禁看了常無虞一眼。


    又迅速反應過來,常無虞雙目已盲,應當看不到少穀主如今的模樣。


    秦二一眼就看到了那青衣盲眼的女子,心下大喜,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大小姐,幫主要尋的是不是那女子?”


    秦二再去看應姣姣卻發現她依舊在與那男子頸項交纏,似是一副動情了的樣子。


    “大小姐可不要誤了事情。”


    海沙幫的人帶著武器將小金與常無虞幾人團團圍住,都這時候了,應姣姣卻還沒有反應。


    秦二這才發現事情不對勁。


    “將你們的人撤開,否則我可保證不了你們大小姐會出什麽事情。”


    甘雨橋製住應姣姣之後,抽出腰間軟劍麵向眾人。


    他看似十分吃力,可手卻沒有顫抖半分。


    小金趁機帶著常無虞走到甘雨橋身邊,連帶著紅芙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甘郎,看來是我小瞧了你呀。隻是可惜我這一番心意,竟成了你要挾我的籌碼。”


    應姣姣受製於人,卻仍是麵不改色,“隻是不知道甘郎與那盲眼的妹妹是什麽關係?”


    “與卿何幹。”甘雨橋冷聲道眼睛卻一直望著常無虞。


    “叫你的人都退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甘郎,你這麽說可就叫奴家傷心了,那也怪不得奴家心狠手辣了。”應姣姣冷笑一聲,“還不現身嗎?你非要等我死了才甘心?”


    常無虞現下雖然眼睛看不見,耳朵卻更加的靈敏,此時聽的甘雨橋身後一陣破空之聲傳來。


    “少穀主,小心身後!”


    一個身穿黑衣的漢子抬手朝甘雨橋劈來,那一掌帶著萬鈞之勢。


    甘雨橋此刻尚未完全恢複閃避不及,便被他一掌擊在後心,頓時吐出一口血來。


    應姣姣也順勢被那黑衣人救下,場上形勢立時逆轉,一觸即發。


    常無虞上前一步將甘雨橋護在身後,小金上前查看甘雨橋的傷勢。


    “甘郎,本來我們也用不著刀劍相對,你又何苦為了她絕了自己的生路呢?”


    應姣姣甫一脫困,便去看那甘雨橋要護著的女子。


    卻見她一身青衣,清冷絕豔,果然是生了副好相貌。


    女子與女子之間本就存了比較的心思,高傲如她如何忍受在場有人能耀眼更勝於她。


    “動手吧。”應姣姣一揮手,海沙幫眾人便一擁而上。


    常無虞與小金合力對敵,紅芙沒有武藝便盡量照看著受傷的甘雨橋。


    小金雖力大無比,可雙拳難敵四手,一時之間陷入了苦戰。


    雖說常無虞,之前被甘雨橋囑咐盡量不要再使用內力,隻會使傷勢更加嚴重毒入骨髓,此刻卻也顧不得許多。


    玄夜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去幫忙,卻心知自己不通武藝,上去也隻是徒添亂。


    容魚在他身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此刻瞧見玄夜麵上的焦急,淡淡問道,“你擔心她,她是你什麽人?”


    “若是所料不差,那姑娘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僅剩血親。”


    “她是常家人?”


    “是。”


    常無虞很快便嚐到了甘雨橋所說的毒入骨髓疼痛噬心的滋味,逐漸的內力運轉不暢,幾次堪堪避開迎麵而來的長刀。


    忽而有飄飄聲隨風散入耳中,正是容魚。


    “九穴走而不至。”


    “靈泉探而不達。”


    “後青靈藏於意,疏靈道而通裏……“”


    海沙幫中不乏好手,如此蜂擁而至,常無虞自是應對的十分吃力,屢次陷入險境。


    而容魚所言晦澀難懂,此刻卻全數灌入常無虞腦中,使她陷入了一種玄而又玄的境界。


    手中出招招式不再滯澀,內力運轉猶如溫暖的水灌入四肢百骸,竟是越戰越勇一時間以一敵多打退眾人。


    “你還不快去!”應姣姣見狀厲喝一聲。


    原本救了應姣姣守在她身邊的黑衣人加入了戰局。


    他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若不是欠了老幫主一個人情本不會在此地保護這個囂張保護的大小姐。


    常無虞空手對上持劍的黑衣人立時又落入下風。


    “常姑娘,接劍!”


    忽有一少年人揚聲喊到,空擲一物到常無虞身前。


    正是入島後與眾人離散的燕雲裴,旁邊還有紅芙的爹紅嶽等一眾蓬萊長老。


    常無虞接過劍,如魚得水。


    雖然雙目不可視物,手下招式卻沒有半分停頓。


    容魚口中所念內容不停,似有無數奧妙猶如大風將起托著常無虞飄搖而行。


    那黑衣人本就沒有死戰到底的想法,交手一陣子之後發現擒不住這青衣盲眼的女子。


    他便打算帶著應姣姣離開,誰知這大小姐的脾氣卻上來了。


    “完不成我爹交下來的任務,誰也不準走!”


    應嬌嬌一跺腳,手上雙劍一挽便向常無虞攻來。


    常無虞手中的劍越來越快,幾近到了肉眼不可及的速度。


    應姣姣自然不是常無虞的對手,在領教過後立時就後悔了。


    此時再退卻已經來不及,應姣姣撐不過十五招便落敗。


    劍上鋒芒銳利,應姣姣閃避不及,冰冷的劍鋒刹那間劃破她的臉頰,差點將她半個耳朵都削去!


    “啊!我的臉!我殺了你!!”應姣姣麵上巨痛,血流如注,恨意滔天卻無可奈何。


    實力差距過大,很快常無虞一手擒住應姣姣,叫她動彈不得。


    在這時那黑衣人已無法冷眼旁觀,一柄長劍出鞘與常無虞交上了手。


    “追魂劍。”甘雨橋傷勢暫緩後看著那黑衣人的劍低聲道,“他是屈承顏。”


    在常竹拜入無相山之前,屈承顏作為淩波道人首徒一向被賦予天才之名。


    可就在常竹被淩波道人收為關門弟子後,因其天資出眾處處被人拿來與屈承顏相比較。


    就在常竹揚名解劍台那一年,屈承顏叛出師門,自此下落不明。


    沒想到竟在這小小的蓬萊島上,竟然能看到曾經無相山的大師兄。


    疾風肆虐吹過四散的血腥,扯開那青衣女子束發的飄帶,衣袍獵獵。


    常無虞立足天地之間,無邊無際的黑暗在此刻似乎都化為烏有。


    追魂劍每一刻破開空氣的聲音悉數傳入她耳中。


    扶風而動!


    屈承顏,太慢了!


    容魚似乎也沒有料到常無虞能夠領會的這般快,這般深刻。


    常無虞此刻手中劍光無數,化為漫天劍影,她雙目緊閉卻在這萬千劍芒之中飄然而起。


    如同即將禦劍而起的仙人,飄逸至極。


    無比凜然的劍意!


    屈承顏半點不敢托大,盡了十分的力氣向那青衣女子攻去。


    然而他已無法挽迴戰局。


    屈承顏與之交手時間越久越發現自己沒有勝算,就如同曾經被剛入門不過一年的小師弟壓著打,看不到半點希望。


    二人往來之間已有數百招,屈承顏漸有敗相顯露。


    就在這時,有一隊人匆匆趕來,肩上扛著數支火炮。


    應姣姣看到他們來十分欣喜,示意來人趕緊動手。


    常無虞一招雁翎長空擊敗屈承顏,卻聽見一聲巨響。


    屈承顏趁此機會拚盡最後的氣力發動最後一擊!


    前有火炮破空而來,後有利劍避無可避!


    千鈞一發!


    十死無生!


    電光火石之間!


    一人飛身上前一手扯過應姣姣向那銳利無比的追魂劍鋒擲去,又立時將常無虞撲倒在地,承受火炮的巨大衝擊!


    正是甘雨橋!


    “少穀主!”小金自人群中脫身便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


    常無虞心下有些茫然,溫熱的血跡落在她的臉上。


    她聽到那男子似是忍著巨大的疼痛,輕輕撫過她的頭頂。


    他往日身上時常帶著淡淡的鬆木氣息,此刻卻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對他身下的女子溫聲道,“別怕。”


    “少穀主?”常無虞顫抖的手摸到男人血肉模糊的後背。


    她不知為何這人總是時時出現在她生死危難之際。


    她已經許久沒有被人如珍如寶的重視過。


    可偏偏這人一次次不顧自己性命的救她,讓她覺得原來在這世上,自己原來不是孤零零的一人。


    還有人願意珍她,重她,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小心翼翼的護持。


    男子的氣息逐漸微弱,淚水爭相湧出眼眶,常無虞如失了聲一般啞了嗓子。


    她還沒有來得及看他一眼,連他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別哭。”甘雨橋想要擦去常無虞眼角的淚水,卻發現自己的手上滿是血跡。


    容魚如同鬼魅一般閃身至那持著火炮的海沙幫幫眾身後,一個又一個,一掌下去便劈碎了那些幫眾靈蓋,踩碎了那落在地上的火炮。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沒有人看到在那麽短的時間內這個身穿破舊紅衣的女子是如何出現在眾人身後的。


    反應過來的海沙幫幫眾立刻奪路而逃,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太強了!


    若說那青衣女子尚且可算武學高手範圍,那這紅衣人便是厲鬼奪命了!


    容魚盯著自己染上人血的手默然不語,直到玄夜走到她身邊扶住了她微微顫抖的身軀。


    小金慌亂的翻起了包袱,他記得還有一顆,還有一顆老穀主親手交給少穀主的天香續命丸!


    他找到藥後跌跌撞撞的衝到甘雨橋身邊,甚至腳下過於慌亂跌了一個跟頭,“少穀主,天香續命丸!天香續命丸!”


    小金顫抖的將藥喂給甘雨橋,隨後隻見少穀主直直的看著常姑娘眼中似有萬般留戀,最終合上了眼。


    “少穀主!”


    紅芙見小金一瞬間痛哭出聲,這才意識到他原來也隻是個少年。


    男人沉重的身軀壓在常無虞的身上逐漸沒有了生息,她顫抖的雙手將他逐漸抱緊。


    這個傻子。


    片刻之後,似奇跡一般,常無虞似乎感受到男子溫熱的胸膛又有了跳動,猶如天籟!


    “小金,少穀主他,他還活著,他的心尚在跳動!”常無虞小心翼翼將手覆在甘雨橋心口試探,感受到心下傳來一絲絲震動,雖然微弱卻十分堅定。


    “將他帶到禁地冰室。”容魚示意玄夜將她扶到常無虞身邊,看了眼甘雨橋的情況沉聲說道。


    “前輩,前輩!你有法子救他嗎?!”常無虞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啞著嗓子顫聲問道。


    “這要看你,願不願意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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