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鋒利的黑獸在主人的使用下,卸去了暴力的外表,宛若一根柔軟的繩子,輕柔的纏上了與謝野的腰身。


    黑獸不斷延伸,慢慢纏繞在與謝野的脖頸上,似是試探一般,竟一點點向著解書逸的掌心爬去。


    解書逸眉頭微蹙,下意識鬆開了手,沒了支撐的與謝野瞬間向後倒去,但又在下一秒,被另一條黑獸護住。


    被兩條黑獸所包裹的與謝野慢慢懸於半空,而後被觸手帶入了芥川的懷抱裏。


    眼前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異能,已經昭示了來者的身份。


    解書逸抬眸望著芥川,抿了抿唇。


    其實...


    對於後者的出現他並不震驚。


    在每個失眠的夜裏,解書逸無數遍翻閱著《死亡筆記》。


    千萬人的名字被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但自始至終解書逸都沒有找到過芥川的名字。


    他也曾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看漏了。


    但從現在開始,所有的念想都煙消雲散。


    芥川...一直都活著。


    解書逸淡淡開口,“看來當初...是武裝偵探社的人帶走了你。”


    芥川單手抱著與謝野,他僅用一隻小臂便輕鬆的將人護在懷裏。


    他向下走來,沉重的腳步和鐵製樓梯相撞發出悶響,直到走至眾人的麵前,芥川將懷裏的人還給了國木田。


    而後轉過身,眼中含著笑。


    “你迴來了。”他定定的看著解書逸。


    樓梯上的腳步聲並未停止,敦一直跟在芥川的身後,不過慢了幾分鍾的路程,一下樓就看到兩人這番舉動。


    腳像是灌了鉛一樣釘在樓梯口上,握住扶手的掌心不自覺抓緊。


    芥川緊緊盯著解書逸的眼眸,在一次又一次確定這雙眼底深處再無恐怖的猩紅後,才覺得莫名的安心。


    他抬手想為解書逸捋一捋額前淩亂的碎發,可後者卻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半步。


    解書逸緊抿著嘴唇,隻是將帽簷向前拉了拉。


    芥川也不生氣,語氣依舊平淡,陳述著自己最近的近況。


    “蘇醒後,我迴到了港口,黑手黨這幾日一直在忙著處理內部的混亂。所以有關武裝偵探社的行動我沒有參加,更沒來得及找你。”


    芥川將收迴的手背至身後,他含笑望著解書逸,“能看到你脫離詛咒的控製真好。”


    芥川這個人,看起來冷漠,卻總能以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溫情的話。


    解書逸聞言睫毛微顫,哪怕他再冷血,再麻木,可當他聽到芥川這番話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個雨夜中發生的一切。


    親眼目睹摯友死在眼前...


    可真是不好受啊。


    解書逸閉了閉眼,他強迫自己安撫躁動的心髒,再次向後退了一步,雖然沒有說話,但已經表明了態度。


    無論是誰...


    隻要是會影響他完成推動著劇情的人。


    解書逸都絕不會心慈手軟。


    垂下的手掌不自覺發顫,卻依舊在掌心聚集了強大的異能。


    可還沒等解書逸動手,清亮的女聲便在身後響起。


    與謝野不知何時已經恢複如初,她抬手將碎發撩至耳後,此刻正蹲在宮澤賢治的麵前,手掌輕拍著少年的臉頰。


    “哎呀哎呀,看來平時對你們的關愛還是太少,怎麽真的在盼著我死啊?”


    宮澤賢治呆呆的仰起頭,臉上的淚水還未幹去,滿臉的淚痕看的好不可憐。


    下一瞬,他直接撲到了與謝野的懷裏。


    半大點的小人差點將與謝野撲倒。


    與謝野卻隻是哈哈的大笑著。她一手撐著地麵一手輕拍著宮澤賢治的背部,像是哄小孩一樣,貼心的安慰著。


    她仰起頭,正好和解書逸看過來的目光對視。


    與謝野唇角微微勾起,甚至抬手朝解書逸揮了揮,麵上神態生動萬分,卻偏偏沒有絲毫憤怒之色。


    明明幾分鍾前,她才被解書逸殺死了一次。


    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解書逸掃了一眼便收迴目光,差點忘了,與謝野姐姐的異能是——請君勿死。


    “隻是這樣就想莽撞的殺掉我,小書逸,你也太看不起姐姐我了。”


    解書逸沒有答話。


    剛剛想要殺掉與謝野的心情是真,可輕敵也是真。


    一個人孤單奮戰太久,解書逸忘記了武裝偵探社這群人...


    他們可是小世界的主角。


    每個人都是實力強悍的異能者。


    眾人身後,亂步慢悠悠走了出來。


    他右手的指尖中握著閃耀著七彩光芒的玻璃珠,抬頭時眼眸亮晶晶的,特別是在看向解書逸時,其中的光芒更甚。


    “好了,既然人齊了,我們就說說正事吧。”


    不妙。


    這是解書逸和亂步對視後的第一想法。


    幾年時間的相處,讓他對亂步的能力早已再了解不過。


    亂步的強大和異能無關,他的推理能力完全是天生的聰慧和通透。


    一名智慧型異能者可比一位蠻橫的攻擊性異能者珍貴的多。


    若非解書逸所謀算之事,涉及到世界意識,涉及到神明,他對亂步就絕不是囚禁那麽簡單。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會將亂步...


    可即使真相再怎麽匪夷所思,以亂步的能力,隻要給予足夠的線索和時間。


    亂步絕對能夠將解書逸的意圖猜透。


    這可絕不是解書逸想看到的情況。


    他扯住田口六藏的手腕想要離開,但門口處,敦早已守在了那裏。


    早在解書逸推開地下基地大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甕中之鱉,跑不掉了。


    若想走,唯一的辦法就是殺光這裏的所有人。


    可如果現在動手將他們全部殺害殆盡,那麽在未來,又有誰能夠動手殺掉解書逸呢?


    解書逸仰頭和敦對視。


    這對他而言...


    是死局。


    “無論是殺掉露西,殺掉店長爺爺,還是剛剛對與謝野醫生下手,你所要的都是讓我們的仇恨,你想要我們對你不信任...”


    亂步走到了解書逸的身後,“這些情緒在剛剛穀崎,鏡花,賢治都給你了。”


    解書逸猛的轉過頭,“你們剛剛都在演戲?”


    不對...


    他的視線掃過眾人,除了亂步點出了三人以外,無論是國木田先生還是姍姍來遲的敦,他們都沒有做出極端的表現。


    正常情況下,在解書逸對與謝野姐姐動手那一瞬間,這兩人就該上前阻攔才對。


    而不是猶猶豫豫,等到事態發展後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


    除了被亂步點名的三個小孩兒,剩下的人都是今晚事件的知情者。


    解書逸突然意識到什麽,眼眸中滿是震驚。


    亂步甚至算到了他會在今晚對與謝野動手。


    不....


    不是他會對與謝野動手,而是與謝野會讓他對她動手。


    從一開始,與謝野的每句話,每個舉動,都是在刺激解書逸,都是在逼他下死手。


    ......


    “請君勿死”


    不是因為與謝野的異能是請君勿死,所以才能活下來。


    而是因為她的異能是請君勿死,所以這個計劃的實施人是她。


    解書逸啞了聲,“你...”


    亂步抬眸笑著望著解書逸,“你從我們這裏得到了‘憤怒’和‘仇恨’,但同樣我也從你的表情,得到了我想知道的一切。”


    “你不可能知道。”解書逸下意識的反駁。


    “其實那天,你從武裝偵探社離開後,我們並未和警察一起追捕你的行蹤,而是上樓去看了。”亂步道。


    解書逸神情猛的一怔,雙手下意識的用力,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甚至將田口六藏的手腕捏的青紫。


    亂步頓了頓,接著說,“偵探社被人打掃的一塵不染,而在病房裏我們也看到了......”


    “夠了。”解書逸出聲打斷。


    他抬起頭時,被帽簷遮住的眼眶早已通紅,“我不管你猜到什麽,那都是你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不對武裝偵探社出手,不再對橫濱出手,也不再攪亂世界的局勢。”


    解書逸的聲音輕顫,“你們...都出去。”


    此刻,或許讓解書逸失態的不僅僅是織田作的死亡。


    他的心底莫名升起一種情緒。


    ——恐懼。


    解書逸突然意識到,亂步距離真相隻差臨門一腳。


    但僅憑現在拚湊出來的圖片,也已經足夠猜到解書逸的真正目的。


    如果讓眼前這群人知道他的真正意圖,在不知道真相的前提下,他們一定會拚盡全力阻攔。


    可解書逸不可能將真相告訴他們。


    他實在太清楚...


    武裝偵探社這群人根本不會看著他去死。


    又是一步死棋。


    還是會搭上所有人的死局。


    田口六藏覺察到了解書逸的痛苦,毫不猶豫從腰間掏出手槍,對準了亂步的腦袋。


    即使他所麵對的是無數名強大的異能者,卻依然毫不怯場。


    “他說了,他不想聽。”


    國木田自後方走出,不動聲色的擋在亂步的身前。


    “你知道解書逸自始至終想要的是什麽嗎?”他問。


    田口六藏眉頭緊皺,隻是執著的站在解書逸的身邊,“這不重要。”


    “這當然重要。”與謝野語氣上揚,她站在國木田的身側,“你就沒想過他做出這麽多瘋狂的舉動為的是什麽?所要付出的代價又是什麽?無論所求如何,繼續下去,他可能善終嗎?”


    聞言,田口六藏握槍的手微顫。


    國木田見此,大步走上前,田口六藏下意識將槍口對準了他,可國木田卻不躲不閃,抬手從他手中輕鬆奪過了槍。


    “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國木田將槍支塞到腰後,而後握住了田口六藏的手腕。


    “你跟在他身邊這麽久,你是最清楚解書逸在做什麽的人。你真的覺得,他不需要我們嗎?”


    田口六藏被他扯住了手腕,向前踉蹌了兩步,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已經被拽到了國木田的身後。


    “我們在幫他。”


    國木田將人拉到了自己的身邊,而後重新退到了亂步身後。


    現在要做的,能做的,靠武力根本無法解決。


    隻有讓解書逸徹底敞開心扉,才能讓解書逸不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


    解書逸感受著空蕩蕩的掌心,他扯了扯嘴角。


    眼中有難以掩去的苦澀,他輕聲的念叨著,“看來也不是唯一的最忠心的夥伴啊。”


    而後無力的歎了口氣,自知已經無法改變眾人的想法,他便也不再爭辯。


    將帽子向前攏了攏,乖巧的坐在了樓梯上。


    下巴微揚,示意亂步繼續說。


    亂步定定看了他幾眼,視線從解書逸的帽簷上停留片刻後,這才悠悠收迴。


    “其實一開始,我真的有想過你打算報複世界。但很快就發現這個理由根本說不通。”


    “為什麽?”解書逸歪著腦袋,“你們應該知道我在福地櫻癡的手下吃了些苦,也發了些瘋。甚至港口黑手黨的混亂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恢複意識的前提是親手殺掉了摯友,然後又親眼目睹了織田作的死亡,我想要發瘋,我要報複世界,這有什麽錯?”


    “報複世界?確實沒錯。如果真的隻是一時興起,肆意妄為。就不會是循序漸進的,有計謀的,有規律的實施。”亂步走上了台階,坐在了謝書義的身邊。


    “其實你的計劃很完美,但是有一點忽略了。”


    解書逸側過身歪頭看著他,“哪裏?”


    “你確實從不在意人命,但這一次,人命對你的意義很奇怪。你殺伐果斷,似乎將人命看的很輕,卻又精打細算,生怕將所有人都一次性殺掉。”


    亂步沉吟片刻,終於選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砝碼。你將人命視作砝碼。”


    “你把人命當做具有消耗性的砝碼。”


    亂步單手托著腦袋,身體微微前傾,胳膊撐在膝蓋上。


    “所以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人命都是可計算的砝碼,那是不是代表著...你有辦法能讓死掉的人活過來?”


    “原本隻是猜測,所以今晚想來試試。”


    “而在剛剛親眼看到你果斷殺掉與謝野醫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你的第三項異能《死亡筆記》。其能力不僅僅是隨意剝奪他人生命,也同樣可以抹去上麵所書寫的名字。”


    “你打算在做完一切達成目的後,抹去上麵一切因你而死的人的性名,然後讓這個世界重生。”


    “但是我猜這項能力應該是有使用限製的。或許隻能使用一次。不然,從一開始你就會複活織田作。”


    除了解書逸的真正目的,亂步幾乎將他的整個計劃都說出來了。


    “你就沒想過...我其實真的夠狠,真的可以沒有理由的殺掉與謝野嗎?”


    亂步聞言笑出聲來,他將手裏的玻璃珠塞到了解書逸的手裏。


    “我的推理從不會出錯。答案裏,從沒有這一選項。”


    亂步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


    “這些天你刻意挑動異能者之間戰爭的行為,讓我想到了個人。”


    “福地櫻癡。”他和解書逸的聲音同步響起。


    亂步眉頭微挑,他驚訝的抬起頭,望向解書逸,“看來是不打算幫我了,打算自己坦誠了?”


    解書逸長歎一口氣,斂下眼底的情緒,“都猜到這兒了,還有瞞著你們的必要嗎?”


    他停頓了片刻,似是在思考從何說起。


    好半晌,解書逸才悠悠開口。


    “你們覺得,福地櫻癡是怎樣的人?”


    解書逸自言自語一般迴答道。


    “他算惡人吧...向全世界擴散病毒,或者達成目的,無差別感染算計所有人。你們知道嗎?獵犬有兩名成員是死在他的手下......”


    “他已經惡到極致了。”


    “可他明明是世人敬仰崇拜的英雄啊。”


    說到“英雄”兩個字時,解書逸特地加重了聲音,語氣中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嘲諷。


    他抬眸看向眾人,“你們好奇福地櫻癡加入天人五衰,妄圖毀滅世界的理由嗎?”


    “他預知到了36年之後的世界大戰。”


    “說到底,無非是各國之間為了爭奪地盤而爆發的異能者戰爭。不同於之前的世界大戰,每一位異能者的強大對世界而言都是毀滅性的,那場戰爭幾乎將地球毀了。”


    “福地櫻癡為了阻止世界大戰的發生,他想利用‘書’的力量改寫世界。他借助天人五衰的手獲得了【人類軍】領導人的位置,其實是想要奪取‘書’來毀滅世界,重建一個沒有異能的世界。”


    解書逸抿了抿唇,“他之所以要滅世,是為了構建一個沒有戰爭,沒有異能的新世界...”


    再到這兒他突然停了下來,較長的帽簷遮擋住他大半張臉,讓人猜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戛然而止的語氣中帶著落寞,讓人下意識的以為解書逸在為福地櫻癡的死亡而可惜,可突然,解書逸突然爆笑起來。


    “哈哈哈哈,荒誕吧?”


    “他明明想要這個世界再無戰爭,可過程和手段卻充滿血腥!他明明就是個瘋子,什麽英雄?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亂步抬眼看著解書逸,“但他已經死了。”


    解書逸的笑戛然而止。


    “對。他已經死了。所以,我要代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一切。”


    似是察覺到亂步疑惑的目光,解書逸解釋道,“我接力的原因一個是因為好玩兒...再者我也想過了。距離世界大戰不過36年的時間,我無法保持在未來不被牽扯其中,不如選擇在當下,將其製止。”


    “不過你們放心,我可沒有福地櫻癡那麽瘋狂。”


    “福地櫻癡無非是想讓各國政府重視異能者的強大,再次認清異能者存在的意義。”


    “那便由我來告訴所有人異能者戰爭的恐怖。”


    “等故事結束,我再使用異能將所有因此而死的人複活。沒有什麽能比親身經曆過更記憶深刻。”


    亂步定定的看著他,其視線太過熾熱,解書逸想要忽視都難,索性偏過頭與之對視。


    “這就是我的目的。”


    “就是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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